洵梁回到客栈的楼下,她犹豫了下,还是没走正门,绕了一圈到后院,准备继续走茅厕通道。她在后院漫无目的的晃荡了会,开始想最近的事,当然,主要是想江子清——自从五日前怀疑子清还活着,她就满脑子的开始想这事儿。
如果他在,他就是她的仅存的亲人,如果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有什么评价呢,会不会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会不会还是故作一脸嫌弃的说,她又笨又蠢。
她一边想,一边开始笑。
晚风,确实很凉了。她准备回屋,一低头,笑意从脸上消失了。
有人来过??
她走之前,在窗台上留了白色的粉末,窗是关严的,所以,风是吹不下来的。
现在她脚边的泥地上,正沾着很多这种白色的粉末。
她抬头看了看,窗还是关上的。她一个跃身,翻进了屋子,又将窗户虚掩上。
她没什么可偷的,这人来这干嘛?肯定是千雀门的人,窗户不能关,万一打不赢,要赶紧跑。
屋内的烛火还燃着,一如她离开时。什么东西都没动过,她正暗暗奇怪,一个转身,发现自己的包袱被翻了!
她冲过去看了看,二两银子还在,衣服还在,什么都在——不对!叱云南的毛草巾不见了!
这啥情况,难道这刺客被那个傲娇蛮横的大将军的品味折服了,折腾半天,就拿了这个?
她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不能理解。
这下怎么办,借人家东西还不回去了。她懊恼的想,要不明天赶个早市,买个山寨同款?
烛火忽然晃了一下。
有人?洵梁心里一紧,控制内力藏匿呼吸时,如果人很紧张导致换气不小心,很容易触发小范围屋内的烛火,风铃等轻盈之物。
她和君桃小时候,常常玩这个游戏,捉弄她一棒一棍都不会的表姐。不过君桃长大后,对表姐越来越规矩,一点造次都不敢了,哎,真是没意思。
知道这人内力一般,她也不紧张了。
半吊子水和半吊子水,往往可以用言语来解决暴力问题,她一厢情愿的想。
她摸了摸身后的小刀,确认还在。
她朗声道:
“这位朋友,不知您是哪位道上的朋友,你能看上了我这条围巾,在下实在是荣幸之至,我这个人,常常被人说——审美很不怎么样的。”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显得很失望:
“朋友这样赏青眼,按理说,我就该毫不犹豫送你,我还会请你吃顿夜宵,庆祝我们品味实在相投。不过遗憾的是,这是我从别人那借的,你看这样如何,我包裹还有二两银子,足够我们这会出去,找个烤羊腿的铺子,好好吃上一顿,再喝上二两米酒,外面还在下雪,还有什么事儿比这更让人快活呢,你觉得怎样?”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也不敢动,只换了副说辞道:
“如果这位朋友是在很爱毛草巾,请不必客气,尽快收下我这二两的碎银,晋城西边有个集市,早间专卖狐狸和野兔子毛草,你不妨去——啊!!”
床下忽然窜出一个红色的身影,洵梁还没看清这人怎么出来的,怎么出手的,就被这人锁住喉咙,往后退了几尺,死死按在柜子上。
洵梁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身后柜子上,登时觉得双眼冒金星。
但她最难受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现在根本无法说话。她心中一凛,努力睁开双眼,打算伺机反扣这人手腕——
可睁眼一看,眼前却站着一位姑娘!
这姑娘长着一双大大的杏眼,这种眼睛看人的时候常常很温柔,但这会,却恶狠狠的瞪着洵梁,眼里冒着愤怒的火光。
好像洵梁就是这天下头一号的恶人。
她虽然凶狠的看着洵梁,但却没有立即动手。洵梁等着她动手时,伺机找找破绽,可等了半天,这人还是只瞪着她。
洵梁松了口气,幸好眼神是杀不死人的。
她隐隐预感这人并不急着索命,便提起一口内力,努力推动着被锁住的喉咙,出声道:“侠。。侠女息怒啊,我哪里得罪侠女了?”
这女子狠狠的咬了咬牙,呵斥道:
“你可知毛草巾是谁的吗,这条毛草千金无价!你还以为值区区二两银子?把你卖了都买不了!”
洵梁内心当然不能同意这观点,
区区二两银子。。。大妹子,二两银子可真不少啊,够老百姓吃大半年的饭了。
都能吃顿全锅羊腿了,多实在啊。
她嬉皮笑脸道:
“这位侠女,恕我眼拙,我瞧这毛草巾其实就是兔毛织的,虽然凑齐这同色的小白兔不太容易,但也比不上二两银子呀,这外头的物价,也就这样。。这二两银子,您拿着真不亏,您信我一回。”
她心道,总不能是天上那位玉兔姐姐的毛织的。。
那红衣女子却似乎被招惹的愈加愤怒了,她五指运劲,死死的扣住洵梁的喉咙,疾声道:
“你可知这毛草巾的主人是谁?是我们家大小姐的!你给她端茶倒水都不配,竟耍这嘴皮子功夫!”
洵梁被这只手掐的几乎双眼一黑,要晕过去。
她忽然觉得好汉不该吃眼前亏,赶紧点点头:
“侠女说的是,侠女说的有道理。既然是侠女家中的原物,就该物归原主、物归原主。”
她说的吃力,头点的像鸡啄米一般快。
这人喝道:
“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问你,你这条围巾你从哪来偷来的?”
洵梁的呼吸忽然顺畅了许多,忙道:
“哎哟,侠女莫要冤枉好人,实不相瞒,这是一位熟人借给我的。”
那红衣女子本是愤怒的瞪着她,可听见这话,眼神转而黯淡了下去。
她喃喃道:
“树倒猢狲推,是我无能,连府里的东西也无法保全。主人倘若地下有知,不知会我对如何失望。”
她的眼神低垂着,口中自言自语,不知在说给谁听。
洵梁见她神情悲伤,心里一热,便出言安慰道:
“姑娘,其实——”
她话音刚起,那红衣女子忽然抬头,瞪了她一眼,手上力道加重了好几成,大声道:
“闭嘴!你说,你是谁给你的?”
洵梁一口气被哽在嗓子眼里,呼不出半口气来,憋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可劲的摇头。
那红衣女见状,下手更狠,道:
“你摇头做什么,是不肯说麽!那你就去死罢。”
洵梁大惊,忙奋力脱口道:
“不。。。不。。不是,我说,我说。”
红衣女皱眉道:
“快说!”
洵梁几乎要吐血,使出吃奶的劲道:
“不,不是啊,我摇头是在说,你这样掐着我,我。。我咋说呀。”
这红衣女嫌恶的看她一眼,似乎十分的不信任。
但她想了想,终于用力松开手,
“咳咳咳”
洵梁扶着胸口使劲儿顺着气。
哎呀,九死一生,九死一生,以后出门,一定先翻黄历。
红衣女子板起脸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如实说来。”
洵梁嘿嘿一笑。
红衣女子怒斥道:
“你笑什么?仔细我一刀杀了你。”
洵梁嘻嘻的笑着看着她,
被偷袭是一码事儿,正式交手又是另一码事儿,论起逃跑的功夫,轻功更是第三码事儿。
也就是说,这红衣姑娘如果再出手,那是不一定能得手的。
洵梁坏笑道:
“其实——”
她把尾音拉的特别长,还做出一幅十分抱歉的神情。
红衣女疾道:
“其实什么!”
洵梁微笑道:
“其实、我忽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了。”
那红衣女子眼中火光一闪,道:
“你找死!”
话音一起,登时出手,左手直奔洵梁喉头而来!
但她的手刚附上洵梁的喉咙,却发现这手指再无法前进半分,她的五指只是松松的握在洵梁的脖子上,却无法用力。
她一定神,竟发现自己手腕的脉门被洵梁用右手捉住了。
红衣女子前额微微出汗,喝斥道:
“放手!”
洵梁笑道:
“姑娘好功夫,又得手了。”
红衣女子瞪着她,却不答话。她俩这模样,也说不上谁占谁的便宜。
红衣女子冷笑道:
“若不是我前些日子受了伤,你现在已是个死人。”
洵梁一怔,又见这红衣女子出的是左手,另一只右手,只松松垮垮的垂在身侧。
正常人,还是难得遇见几个左撇子的,左手和右手,用起来太不同了。
洵梁心里一软,道:
“姑娘,你我都是在这江湖上靠命混口饭吃的人,何不都放了手,好好说几句话?”
那红衣女子眼神一动,道:
“明明是你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找死!”
洵梁:。。。。
大姐,咱能讲点儿道理不。
洵梁道:
“姑娘,实不相瞒,其实这毛草巾我是从一个人那里借来的,这前后来龙去脉,我确实不知情。你口中的大小姐,我确实不认识。”
红衣女子听着,愤愤道:
“全天下的人都是白眼儿狼!想我家主人风光时,都上赶着巴结。主人一落难,一个个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连大小姐的贴身之物,都不肯放过。”
她愤愤道:
“若主人泉下有知,便是化作厉鬼,也不能放过这帮人。”
洵梁一听,浑身都恨不得起了个冷战,
这。。这未免就有些渗人了。。
洵梁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希望你家主人安息。”
红衣女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喝问道:
“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事,掏出来看看,是不是我们府里的?”
洵梁:。。。。。
她看着这姑娘,只能叹口气,这样嚣张霸道混江湖的姑娘,确实不能常常见到的。
也不知为啥,她竟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还见过这样的人?
红衣女子顺势用右手把那毛草巾塞进怀里,她看起来像是个急躁的人,可放毛草巾的样子却十分的轻柔和小心,甚至仔细的避开了胸口蹭的土灰。
洵梁看着她,忽然叹气道:
“姑娘,像你这样这样忠心耿耿、重情重义的人,何必也和我一样,甘受千雀门的诓骗,做这些偷鸡摸狗、为人所不齿的事?”
那红衣女子似乎怔了一下,才道:
“你说什么?我不知你在胡说什么。”
洵梁道:
“这世上,除了千雀门,还会有谁‘关心’我住在哪里呢?”
那红衣女子冷冷笑了一声,道:
“可你却背叛了千雀门。”
洵梁心中一火,是千雀门失信在先,她从没背叛过千雀门!
可这话一时半会却解释不清,她只道:
“原来你真的是千雀门的人?”
红衣女子怒道:
“你在套我的话?”
洵梁心中一咯噔,暗叫不好,千雀门真的上门来清理她了。
她说道:
“他们派你来杀我,可你受了伤,实际上是杀不了我的。”
她本来还想装作轻松的笑一笑,可却一丝一毫也笑不出来。
红衣女子一双杏目放出凶意,斥道:
“你怎知我杀不了你,就你这三脚猫的本事,我若拼命,还会杀不了你?”
洵梁才知她会错意了,立即道:
“姑娘一身好功夫,当然可能杀的了我。可是如你所言,我这功夫,千雀门能杀我的简直多如韭菜一样,何必一定勉强让你来。”
红衣女子听见这话,怔了一怔,又怒道:
“勉强?你小看我?”
洵梁摇头道:
“难道千雀门不该先让你养伤?”
红衣女子看着她,道:
“我后悔了!”
洵梁心里一喜,忙道:
“你后悔什么了?”
红衣女子冷笑道:
“我方才应该直接割了你的舌头,才不会听见你说这些废话。”
她虽然声音还很冷,语气也硬邦邦的,但眼神却闪动了好几下。好像对自己的话,并不十分的确信。
洵梁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撤不回去了,只能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继续作思想工作,便说道:
“不瞒姑娘,在下是家道落魄,又急于寻人,所以不得已投靠了千雀门。我见姑娘与我情形相似,姑娘为人忠义、武功高强,投身于千雀门时,只怕是比我还要不得已,不知可否斗胆问一句,姑娘进千雀门,是为着什么事?”
洵梁心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夸人功夫好,终归是没错的。
红衣女子眼神闪动,连掐着洵梁脖颈的左手,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她说道:
“关你甚么事?”
说罢,又愤愤补充说道:
“你们这些作官员的人家,没一个好东西,全靠一张嘴,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尽干些落井下石的勾当!”
洵梁叹了口气,道:
“是黑是白,姑娘终有一日会明白真相。”
红衣女子冷笑道:
“我做事从不问黑白!只问我手里的刀够部够快,只有杀人的人才能活下来,才有资格说话,这是我们主人教的道理。”
洵梁只能沉默,这样的话确实不知道让人如何回答,因为它也确实没说错。。
洵梁只能自己叹了口气。
红衣女子冷笑道:
“不错,很多人死之前,都会这样叹气的。”
洵梁忽然道:
“你杀了很多人?”
红衣女子在冷笑,却不回答。
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
洵梁笑道:
“那实在可惜,如果你杀不了我,岂不是会和我一样的下场?”
红衣女子笑意中带着嘲讽,道:
“若我拼命,一只手未必赢不过你两只手。”
她虽然声音很大,却仍然没有真的动手。
洵梁奇怪道:
“如果我跑的很快,你追不上我呢?”
那红衣女子竟然一愣,立即脱口喝道:
“你竟敢逃跑?”
洵梁无奈道:
“你要杀我,我怎么能不跑。”
红衣女子冷冷道:
“你跑了,千雀门许多人都会来杀你,从没有人逃得掉千雀门的追杀,你会横尸街头,比现在凄惨百倍千倍。”
洵梁道:
“只要杀我的人不是你,你就没有完成任务。没有完成任务的人,千雀门不会都放过,也许比我更惨,我至少从来没完成不了某件事。”
红衣女子在笑,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嘲意,似乎一个字都不信。她道:
“你绕来绕去想说什么?”
洵梁道:
“我被千雀门追杀,是因为我发现千雀门根本不可信。我替千雀门办了三年的事,按照约定,千雀门会帮我找三个人。”
红衣女子道:
“不错,这本就是合理的交易。”
红衣女子的话说的很快,因为她也了解这样的契约,每个来千雀门的人,都有自己达不成的目的。
洵梁道:
“但是千雀门丝毫不可信。”
红衣女眼神骤然变冷,说道: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洵梁道:
“我现在简直清醒的要命,因为我被千雀门坑成了天下第一号的傻子。”
红衣女子看着她,眼神很奇怪。
洵梁道:
“千雀门的信息比天下任何事都要准确、可靠。你可听过这样的话?”
红衣女子道:
“这也确实是实话。”
洵梁道:
“但千雀门现在却告诉我,我找的人已经就死了。但我上个月,却远远的看见了他。”
红衣女子皱眉道:
“你确定看见了你要找的人?”
洵梁肯定道:
“千真万确”
“你追上去了?”
“我试过”
洵梁低下头,好像很惭愧,解释道:
“我跟不上他,从小就是这样。三年了,我还误以为自己轻功长进了不少。”
红衣女子看着落在洵梁脚上的灰尘分布,淡淡道:
“你轻功其实并不差”
洵梁在沉默,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会不会在躲着她?
红衣女子道:
“这件事并不能说明千雀门在骗人,也可能是真的没找到人。”
洵梁激动道:
“那他们根本没必要欺骗我,说是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空出来的左手伸进坏了,摸出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大声道:
“故人已去,卿切勿罔顾。写这句话的人,真是不脸红!”
红衣女子慢慢道:
“这张纸条是我的,这句话也是我写的。”
“什么??”
洵梁大吃一惊,道:
“姑娘,你。。你你就是被派去找江子清的线人?”
红衣女子微微蹙眉,问道:
“谁是江子清?”
洵梁一怔,道:
“就是我要找的人。”
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下,又道:
“我只是写下了这句话,我从没去找过任何人,包括你口中的江什么人。我在千雀门,通常只负责杀人。”
洵梁更吃惊,道:
“可是这封信,已经写了半年了。”
红衣女子道:
“不错,我正是半年前来到了千雀门,当时有个戴面具的人找到我,说我是新人,字迹与别人不一样,让我写这个条子。”
洵梁口中一骇,
原来千雀门一早就计划好了——随便写个条子来诳诳她?
红衣女子奇怪道:
“你如何看得出这油墨是半年前的?”
洵梁犹豫了一下,道:
“你瞧这笔锋周围的宣纸,与空白部分有些变化,笔锋的晕染处的颜色也有变化。这个下笔的前轻后重的力道,姑娘。。可能平日里不常写字?”
红衣女子定睛瞧了瞧,才道:
“我没看出来,哪里有变化?”
她忽然又道: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常常写字。你问这做什么?”
洵梁激动道:
“姑娘,请看,这张纸是张半熟宣,通常写字不用这样的纸,因为晕的厉害,只有做题字的个别高手,才会有兴趣用这样的纸,千雀门的人明知你的字迹容易被人认出所学不久,却拿给你这样的纸来用,他就是故意要把这样矛盾的地方露出来。”
红衣女子奇怪的瞧了她一眼,问道:
“他们吃饱了撑的?做这些干什么?”
洵梁笑了笑,但又立即认真的道:
“我也只是猜的,,如果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合常理,通常都会去查一查。也许,他们就是希望我自己去查,这个骗我的线人是谁,在哪里?”
红衣女子蹙着眉,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你是不是想说,千雀门先让我作假欺骗你,再诱使你找到是我做了假?”
洵梁微笑道:
“姑娘真是机智。”
红衣女子冷笑了一声,喝问道:
“胡编乱造,他们是闲的发疯了?折腾这些没用的破事儿?”
洵梁道:
“千雀门打破规矩,放我进了通安街的密门里。”
红衣女子嘲笑道:
“千雀门不会供出线人的,这是规矩。千雀门肯开密门,也许只是给你一点恩惠。”
洵梁道:
“千雀门确实没告诉我线人是谁,因为我再也没追问。可是就在今天夜里,他们就把线人送进了我的屋子里,千雀门的杀手何其多,为什么要派我的线人来杀我,她还受着伤,连常用的右手都没休息好。”
红衣女子的脸色渐渐变了,道: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出来!”
洵梁看着她,道:
“我在猜,也许千雀门是想让我杀了你。”
红衣女子的瞳孔忽然收缩,她的脸色在发青。
但她的左手还是很稳,身体也看不出一丝颤动。
洵梁心想,这人一定当了很多年的杀手,遇到过九死一生的险恶境况,无论她听见什么话,都不会让她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不会表现出太多的反应。
红衣女子笑了笑,眼里已有了杀意,冷冰冰道:
“你这人想象力真丰富。”
可她的声音,尾音处却微不可闻的抖了一下。
她虽然已有了杀意,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杀了眼前这个人,一个杀手,一点小伤都可能在关键时刻致命,更何况,她伤的是整个右手。
红衣女子道:
“我虽然没了右手,你也只剩了一只左手。”
她的表情复又充满了自信,她有自信的理由,天下没几个人左手的功夫能赶上右手,这也不合常理。
洵梁微笑道:
“可我看得出,你的左手却很快。”
红衣女子也笑了:
“我的左手和我的右手一样,都经历过特别的训练,那是你不能想象的。”
洵梁没说话,她心里翻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前半辈子活得一定很不容易。
洵梁道:
“那千雀门也该告诉你,我的左手能写字,和右手是一样的。”
红衣女子的脸色变了,冷笑道:
“那你不妨出手试一试。”
洵梁没有动。
红衣女子大声道:
“你在等什么?”
她虽然声音很大,却也没有出手。
洵梁叹道:
“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我们一定要动手?我不想杀你,难道你真的想杀我?”
红衣女子顿了顿,道:
“我不得不杀你,只因我也有不得不办的事,我自己办不到,只有。。只有千雀门可以。”
洵梁沉默了一会,道:
“那一定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她想了半天,却只能说这句废话,因为她确实没话可说。
红衣女子看了看她,忽然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应该都是差不多的人,我想杀的人,就是当今太后!”
洵梁心里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人竟要杀这么厉害的人,她就算再不了解北魏,也能猜到这样的人基本不可能被轻易暗杀。
这人。。玩的真大。。。
她吃惊的表情跃然在脸上:
“你要杀太后?”
红衣女子咬了咬牙,道:
“这个恶女人,害死了我主人。我要她死,也要她的儿子死!”
她眼里放出狰狞的凶光,她的牙关紧紧咬合着,腮帮子都已突了出来。
洵梁背脊一凉,艾玛,是个狠角子。。
洵梁干咳了两声,忽然道:
“姑娘啊,是这样的,我觉得。。千雀门不会帮你杀太后的。”
红衣女子看着她,却在笑,当然是嘲笑。
洵梁继续自顾自道:
“我上个月接了千雀门的任务,去偷平城刑部王大人寄给晋城张大人的信件,千雀门告诉我,这个王大人作奸犯科、十分可恶、他身上的那几层膘,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千雀门要治一治这个人。”
红衣女子嘲讽地笑了笑,道:
“所以你去了?”
洵梁道:
“我去了,可是你猜怎么着?王大人没有一点事儿,千雀门根本没动他,我前些日子经过张大人的院子,瞧见院门口在变卖家具器物,我听了听墙角,才知这个王衙内升了官儿,竟是因为检举张大人作奸犯科的信件有功。”
洵梁道:
“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能拿着信件,还能混淆黑白的,我只能想到这一个。”
她叹了口气,道:
“不知道这个张大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不是害了他?”
她又道:
“千雀门曾信誓旦旦,说让我和他们一道惩治贪官,这都是骗人的鬼话。”
红衣女子冷笑道:
“这种话你竟然也信?你在江湖混的久了就会明白,真正做好事的人,就算需要别人帮助,也绝不会用别人的软肋要挟别人帮忙。”
她眼光闪动着,冷冰冰道:
“然而天下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人。”
洵梁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总不会。。她觉得她主人也是坏人。。?
洵梁看了看她,只好说道:
“还要我现在终归是明白了,千雀门言而无信,你可莫要上当——”
红衣女子打断道:
“就算千雀门言而无信,我也不关心,我若能替主人报完仇,千雀门就算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洵梁摇了摇头,叹道:
“可是杀堂堂一国的太后,是多么的艰难啊,这连坐的罪,也不清楚连多少族才是尽头,门主他肯犯这样大的险?”
红衣女子得意的冷笑道:
“这你就不知了,我半年前加入千雀门就已知道,门主他也恨太后。”
洵梁心中一动,警惕道:
“原来千雀门门主和太后也有瓜葛?”
红衣女子道:
“不知道,不关我事。”
洵梁在沉默,不对,还是不太对。
如果千雀门真的恨太后,也早就该杀了。
洵梁抬头看着红衣女子,有些激动,道:
“一个组织之所以言而无信,是因为他只屈从自己的欲求,他们的承诺永远在变化,如果有一日,有一个对门主十分重要的人一定要保全太后的性命呢?”
红衣女子狠狠瞪着她,道:
“你们这帮读书写字的混球,就只会耍嘴皮子的功夫。你以为这样就能说动别人?”
洵梁道:
“倘若你心中没有怀疑,就永远都不会被我的话动摇。”
红衣女子用力瞪着她。她的嘴唇都在微微发白,可能是气的。
但她瞪了半晌,又忽然叹出一口长气,道:
“不错,我自从进了这屋子里,心中就有了疑惑。”
洵梁心中一动,忙追问道:
“你也觉得千雀门有问题?”
红衣女子道:
“你的功夫并没他们说的那么烂,如果他们提早告诉我,我一定多养几日的伤,绝不会按他们的意思,非要今日来,来犯这种错误。”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可能是她这一生中,从没犯过这样的错误。
杀手是不能犯这种小错的,因为这样的错误,从不会给人第二次改过的机会。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自己的左手。
洵梁当然马上撤回了自己的右手。
她看着洵梁,眼神变得更柔和,但语气却仍然冷冰冰的:
“但你的功夫确实不高。”
洵梁笑了,道:
“是,你没说错。”
红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墙角的一处,喃喃道:
“如果主人知道我在杀人时,撤回了自己的手,他一定很失望,说不定会杀了我。”
洵梁心里微微一惊,心想她这个主人一定也是狠人。。
她出声安慰道:
“怎么会呢,你这叫做机智变通,你就算杀了我,千雀门也不会放手的。”
红衣女子冷冷道:
“你的意思是,我无论做什么,都死定了?”
洵梁连忙堆笑劝慰道:
“不是不是,我有个法子”
红衣女子狐疑的瞪着她,洵梁看了看四周,靠近红衣女子迈了一步,压着声音道:
“你穿我的外衣,出了这道门,朝西北方面的西门出城,出了城走小路进雪山,山里路迷,即使千雀门觉察出你不是本人,也不会为了确认贸然深入深山里。这虽然也不是万全的办法,但总比藏在城里好得多。”
红衣女子顿了顿道:
“那你怎么办?”
洵梁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这套衣服:
“我还有别的行头”
红衣女子道:
“你不走?”
洵梁摇了摇头,道:
“我要再去趟慕容府,我怀疑慕容府住着个人,也是千雀门的人,说不定他还见过门主。”
红衣女子不语,半晌才道:
“你怕是彻底疯了,你要去查门主?”
洵梁激动道:
“是。”
千雀门知道她的一切信息,甚至包括北魏官府都不知道的消息,究竟是谁,在向千雀门提供秘密?
红衣女子叹道:
“我一直觉得我活的像个疯子,可我现在觉得,你病得比我还厉害。”
洵梁笑了笑,红衣女子看了她一眼,也勉强笑了一笑。
然而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红衣女子道:
“我在这世上从没交过什么朋友。”
她看了洵梁一眼,淡淡道:
“你这样的人,朋友一定比我多。”
洵梁道:
“所以现在我也是你的朋友?”
红衣女子道:
“不,你不是。我不交朋友。”
洵梁又只能苦笑了一下。
红衣女子看着洵梁的脸,忽然道:
“如果以后我们还会相逢,我也许会向你讲一讲我的故事。”
洵梁心里一热,马上道:
“好,我知道晋城有家饭馆,里面卖的桂花酿是全城最香最甜的,我请你喝。”
红衣女子淡淡道:
“我不吃甜的。”
洵梁愣了一愣,又笑道:
“还有家茶馆更不错。”
红衣女子道:
“我并不是在拒绝你的好意,只是我的主人说过,甜食会让人反应变迟钝,动作变慢。”
洵梁一怔,这句话当然还有另一个意思——
她不想让这位主人失望。
洵梁道:
“你家主人对这些事很有研究。”
红衣女子抬眼看了看洵梁,她的一双大眼,忽然焕发出熠熠的光彩,她急切道:
“他是全天下功夫数一数二的人!”
洵梁微微笑了笑,这样类似的话她在江湖上听不同的人讲过几十句了,她只是平常道:
“敬仰、敬仰。”
红衣女子忽然变了脸色,冷声道:
“你不好奇?还是你根本不信?”
洵梁一愣。
红衣女子高声道: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会自夸,但如果你见过我们主人的功夫,你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幅表情!”
洵梁顿觉失礼,她用手捏了捏脸,试图改变一下自己表情管理,这才道:
“我信你的话,厉害的人、常常都是从他的朋友那里知道他的厉害的。”
红衣女子的表情却忽然黯了下去:
“不,你没有见过,永远不知道他多厉害。他临终时,被百名侍卫走狗团团围住,这帮走狗,大多都是在禁军里排的上名号的,可这群废物,他们打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能占到半点便宜。”
洵梁听闻最后一句,脑子里蓦然迸出一个念头,
嘛呀,这故事。。这故事。。这情节。。咋这么熟悉!
洵梁急切地问道:
“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红衣女子犹豫了片刻,才道:
“你。。叫我南云吧”
这当然也不是真的姓名。
但洵梁一阵激动,瞧瞧,这名字,是不是听着更熟悉?
她心里翻起一个奇异的念头,忍不住道:
“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叫叱——”
这句话并没有问出来。
红衣女子忽然倒地。
没有惊呼声,没有被暗器刺中的声音。
洵梁甚至连暗器穿过的风声都没听见。
洵梁吃了一惊,迅速蹲下:
“姑娘?”
她伸出手指探了探呼吸,为防止暗器造成了深入的伤口,只轻轻拍了拍她。
有呼吸,无意识。
她迅速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盖在这女子身上。自己猫着腰保持蹲下的姿势,只屏住呼吸,侧耳听风声。
下一枚,就会朝她来。
暗器受风力、环境、空气阻力影响大,一般连发。第一发灭烛火。
但烛火还燃着。
这个人,一定对自己每次出手有极大的自信,一击必中。
这种情况下,
她只能等着,一点声音也不发出。
窗外那个人也等着。
来了!
她听见了风声,只一点点。练轻功的人对风声的质感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她几乎想双手合十感谢上天,还剩了这个技能。
暗器并没飞向她,是朝红衣女子来的。也并不是要害位置。
这本是不正常的,但她已来不及细想,运起一阵内力,掌心送出,直将这红衣女子移开二三尺。
只听叮的一声,这枚暗器稳稳钉在床棱上。
消失的内力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人的注意力也会分散——她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忽然头部就被重击了一下,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蛋!
这人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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