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捕

今天是腊八。

鹅绒般飘飘扬扬的雪花覆盖着整个靠近北方的晋城。屋顶上,树梢上,街道上,全覆盖着熠熠生辉的柔和白光。

雪,是不是富人的情调,穷人的苦难?

他背着双手,站在窗前,隔着面具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这样想着。

纷纷扬扬,却又静谧异常。

“门主”

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短打,全身素黑的人快步走了进来,这人的脚步声快而静。窗前的人仍然能听见雪花声。

进来的人啪的一声跪下。

“门主,人已经被我们带来了”

窗前的人并没有反应。

这人还跪着,只要没有命令,他就会一直跪着。

他加入千雀门并不太久,不过他刚刚听说,有一个人跪了一天一夜。他想了想,嘴角抽动了下。

窗前的人扬了下嘴角,好像很满意,又好像是对料想结果的确认。

“人在哪?”

跪着的人恭敬的低下头,快速道:

“芙蓉堂”

窗前的人并没有动,半响,忽然道:

“今天是不是腊八节?”

跪着的人好像很诧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最终只是道:

“是。”

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该答的就不要答。

窗前这人好像很满意

“看来芙蓉堂需要一碗腊八粥”

芙蓉堂,

其实是一个地下室,阴暗、冰冷、而且潮湿。

屋顶的木头已经被腐蚀的丑陋而乌黑,如果外面下雪的话,还不时有冰凉的水从木头缝隙滴落下来。

洵梁就是被这一滴滴水砸醒的。

她觉得头很重,口很渴,浑身使不上劲。

她半眯着试着睁开一只眼,但只看了一眼就迅速闭上了。

额滴娘亲。。。就不能关个好点的地方吗,合作三年,要不要这么绝情啊。。

她挣脱了一下,发现自己还被麻绳五花大绑着。

她放弃了,准备先躺躺,等内力恢复了再说。

石门忽然开了,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洵梁一阵紧张,想侧头看看,又躺回去了。

算了,这样好费力,反正这个人会走过来。

这人确实来了,

洵梁看见一个人,穿着墨青色的衣服,带着一张面具。

他从上而下俯视着她,竟一个字也没说。

面具很狰狞,但目光却比这面具还可怕,没有一丝温意,简直比洵梁身下的石板还要凉。

他就这样看着她,足足有办盏茶功夫。

无论谁,被这样的目光冷森森的瞧半个钟头,怕都会汗毛倒竖的。

洵梁也不例外,她觉得自己背上已经起了好一层鸡皮疙瘩,

大哥。。你这是要干嘛啊。。

洵梁勉强笑道:

“这位大侠,请问。。您。。是千雀门门主派来的人吗”

这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就是门主,听说你一定要找我?”

洵梁勉强撑住的不自然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最近的这个日子过的,好像有点膈心口。。

洵梁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干巴着笑道:

“大侠,不不不。。门主大人,我。。我就一闲人。。我怎么会有事儿找您,您看,我是、不是听人说,您有事儿交代我,我。。这不。。主动配合上门来了?”

洵梁还勉强笑着,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不仅笑的特别僵硬,看起来还特傻。

这人面无表情,慢慢的撩了下衣摆,又慢慢蹲下,冰冷的眼睛看着洵梁。

这人看着洵梁,缓缓道: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洵梁心里一慌,下意识又开始傻笑:

“不。。不不,门主大人,您。。您真的太见外了。区区小事,哪儿值得您挂齿啊?”

这人面具下的嘴角忽然勾了勾,带着奇异的阴冷

他忽然伸手,苍白而冰凉的指背慢慢擦过洵梁的左脸,洵梁一个冷战,好像被蛇舔了一口,她联想到阴冷的蛇信一样,不由得将脸往后移,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这人的手指悬空停住。

洵梁一阵紧张,

完了完了,自己要挂了,可怜了柏叔,谁给他养老呢。。。。

但他看起来也不像真的生气,只是淡淡道:

“你这么害怕,一定是饿了”

饿?

洵梁确实又冷又饿,她本来昨晚想去吃顿好的,没想到回客栈遇到了打劫的。她已经六个时辰没进食了,不管是任何人,谁要在此刻对她说一句这样的话,她一定感动的热泪满面,痛恨相交甚晚。

但这话从这人的口中讲出来,却带着种怪怪的意味,竟让她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不过,饥饿很快战胜了残存的理智,洵梁小声道:

“稍、稍。。有一点饿”

这人站了起来,立即道:

“来人,把腊八粥端上来”

洵梁觉得生命又重新充满了热意和希望。

这人看着她,淡淡道:

“吃饱了,你就可以放心上路了”

上。。路??

她心里一阵发凉,什么路。。不会。。是黄泉路吧??

她一阵胃部抽筋,带着一团苦水忽然冒进了嗓子眼里,很快淹没了饿意。她绝望道:

“其实,我。。也并不是那么很饿,再忍忍。。也没问题”

腊八粥很快端了上来。热腾腾的粥,冒着香气。

这人并不说话,只接过腊八粥,一口一口的往她嘴里塞。他塞的很快,洵梁很快呛了好几口,不停地咳。可这人并没有停下来。一碗腊八粥迅速见底,只不过洵梁被这暴力喂法几乎吐了一半出来。

哎,真是浪费好东西。洵梁一边咳一边惋惜。

这人看着洵梁,沉声道:

“你吐在我袖子上了”

洵梁吃了一惊,一看,果然袖子边缘沾着稀饭,洵梁背上一凉,完了完了,要被劈死了。

她慌忙辩解道:

“我。。没要你喂的,是你要喂我,这您。。怎么能。。怪我”

洵梁一抬头,意外发现这人身后的两个黑衣门人都用惊叹的目光看着她。

“要不,,我帮你擦擦”

洵梁想努力抽一只手出来,无奈被绑的死死的。

几乎是一刹那——

洵梁看见袖子上沾着一点棕黑色的颜色,在墨绿的衣服下很难辨认,她凑近才发现的。

这种颜色,跟她看到的慕容家的牌匾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牌匾通常用漆黑色,所以这种棕色的牌匾她才格外有印象。

难道千雀门的门主,去擦了慕容府的牌匾?

洵梁脑子闪过一个激灵,不对,牌匾的漆没这么容易掉的。

这人立即站了起来,眼神里透着明显的嫌恶。

洵梁看着他道:

“不知门主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这人阴阳怪气的笑了笑:

“你嫌弃这地方不够好?”

洵梁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就一漏水的大石洞,换谁谁不嫌弃啊。。

但她心里犯怂,只能说道:

“不不不。。敢”

这人叹了一口气,温声道:

“你已经让我失望很多次了,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我的脾气不太好,门外有很多煮沸的油锅,里面躺着的全是你这样的人”

“。。。。。”

洵梁不知真假,忍不住道:

“我只不过是想查一个平民百姓,你们若不知道,何苦来诳我,直接说不知道我也不会觉得怎样——门主,最近油价也涨了,您看——啊!!!”

她的衣领忽然被人提起,散着寒气的面具几乎贴着她,面具后的人一双冰冷的瞳孔,仿佛窥伺猎物的毒蛇:

“不管江子清是谁,千雀门说死了的人,他一定就死了。”

她睁着眼,看着这张面具,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但凡把话说到这份上,她确实没啥可发挥的了。

这人凝视她半响,忽然松手,她啪的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艾玛,屁股摔得生疼,她龇牙咧嘴的吸了一口气。

这人慢慢的用手套蹭了蹭衣袖:

“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等我想好了哪天送你下油锅,会亲自来通知你”

洵梁狠狠的瞪着他。

这人好像没有看见,转身便要走。

“等一等!”

她想起一事

“你想求饶?”

“不是,请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这人回头看了看她,眼里闪过诧异的神色,仿佛在打量智障,淡淡道:

“你刚才不是才喝完腊八粥?”

洵梁表情变了,惊道:

“现在已经腊月八日了?”

今天是下山第三天,她竟然在这里昏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对着门口两个黑衣人道:

“门外看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出去了。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出去了,他们甚至看都没看洵梁一眼,好像他们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石门和地板摩擦着发出尖锐的啸声,咚的一声巨响,被牢牢关上。

洵梁躺在冰凉的石地板上,冰凉的寒气像漏水的壶一般一滴一滴钻进她的体内。

这石室内没有守卫,因为根本不需要守卫,四面都是坚硬的石壁,石壁比人可靠多了。更何况,也没有侍卫愿意留下来,和被关的人分享这冻死人的寒意。

洵梁绝望的想,自己的下场就是这样了,她曾在最危险的时候,想过自己可能会死在大街上,或者死在墙角下,直到清晨里起得最早的运煤老人发现她。

可她却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里。这么冷的地方,可能一个月以后尸体都不会生虫。。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她打了个冷战,鼓励自己想点儿不那么瘆得慌的事。

她应该早点问问柏叔愿不愿意去北凉养老,其实乐都的西南边有个小湖,湖后有座山,这个地方很不错,也不容易被官军找到。也许她早说了,柏叔已经提议出发了。

而现在呢,谁来照顾柏叔呢?

她看着天花板上黑乎乎的腐木,忽然想起了柏叔屋里的那个客人。

这些天让他采草药,这人一定很火大。。。现在肯定没好脸色。

洵梁觉得这一定是天意,老天爷觉得她快把自己玩完儿了,所以找了个比她年轻力壮、比她更靠谱的人来照顾柏叔这样的好人。

可是,这个人说他也要下山的?

他以后东山再起了,会感念柏叔的救命之恩,给他养老吗?

她心里想着,他看起来像个好人。他们都是魏人,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洵梁想到这里,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闭着眼睛,刚想眯一小会——

一滴冰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她脸上,洵梁被这凉意激灵的一下睁开眼。

不对,她不能死。

如果姐姐还活着,她知道自己糊里糊涂的死在这山洞里,她一定会崩溃的。

姐姐会疯,君桃可能也会。

如果她们有一天直到她是怎么死的,她们一定会找这个门主拼命的,

君桃。。君桃绝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躺了多少个时辰,洵梁估摸着丹田的内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深深吸一口气,一运力,这麻绳便断开了一处。洵梁赶紧手忙脚乱的把麻绳解下来,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围着这石室走了一转,看看哪里有破绽。

她看了一大圈,结论就是——毫无破绽。

四周全是密封的,所以这群人连麻绳都懒得认真绑。

洵梁有些灰心,又重新坐回了石头上。

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完全密封,囚犯怎么可能长期生活?难道不会憋死?光靠送饭的一两次,肯定不够。

她为这个新发现振奋起来,更认真的用手摸索着四周的墙壁。

她发现有一面墙,和其他墙不太一样——这面墙的味道不一样,靠近能闻出泥土和植被的气息。她为了确认,整个人靠在墙上,脸贴着墙板用力闻。

这个样子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确实有植被的味道,准确来说,更像是青苔和蘑菇交融的味道。

难道,这面墙后面是个花园,或者,这间屋子的最后一面墙,是一座山的一部分?

她用了些内力游移着去推这面墙,忽然,一块砖松动了一下,她掌心发力,这块砖后移了几寸,忽然掉出去了,洵梁听到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

后面是空的!

拆墙拆墙!!赶紧的

她开始了兴奋难耐的拆墙行动,墙很快拆了一个小洞,但她来不及高兴。就傻眼了。

墙后面还有一堵墙。

她推了推,是实心的。

两堵墙中间有一条水沟,四周都是密闭的,水是黑色的。因为周围都特别黑,洵梁根本看不出这水是本来很黑,还是显得很黑。

洵梁开始焦躁起来,实心的墙她的内力根本不可能推开。

她一边焦躁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焦躁。但什么用也没有,她更焦躁了。

她坐在地上,郁闷的看着对面这堵墙。

她郁闷了一会,却忽然想起了父王的话——

任何有违常理的细节,一定是揭开谜底的入口。

洵梁使劲的想,哪里有破绽呢?哪里说不通的?

她趴在地上,用手捞了一点水,闻了闻,又放嘴里尝了尝。

诶?是甘甜的?

难道是活水?

如果是活水,连接着哪里的上游和下游呢。

她走过去观察了下,水太黑,完全看不出流动的纹理,也不知朝哪个方向流的。她起了一个念头,脱下外套,找到一个线头,顺着扯下一大截丝线,简单团了下,扔进水里。

丝线是发白的颜色,清晰可见,这团线顺着水开始飘动,慢慢的不见了,她赶紧将墙拼好,只留中间一块砖洞,她手里握着这块砖,隔着这洞口朝外看,如果几个时辰后,丝线没有飘回来,她就准备跳水闪人。

她等了很久,可能有一个多时辰,丝线并没有飘回来。她虽然饿得不行,却满心希望送饭的永远不要进来“打扰”她。

她本来计划要等更久,但可能因为太急了,或者是自己真的太饿了,她不打算再等了,她准备进水里看一看。

虽然这个天儿下这冰水里,实在需要逆天的勇气。

洵梁深吸了一大口气,先把双腿放了进去——

啊!!!

她冻得眼泪几乎都流了下来,我的天,会不会被冻死啊。

但她赶紧安慰自己,幸好这水还能流动,还没结冰,不然她连求生的一丝生机也没有,她感谢上苍给她这个冻驴的机会。

她扶着岸边,伸着脚往下探了探,却发现脚根本够不着地,这水不知有多深。她心里一凉,不知道下面是个什么光景。

然而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她扶着岸边,一路顺着水流往下漂,约莫漂了一炷香的功夫,水上面的路忽然被封死了。

虽然水上不通,但水却还可以通过,水下还可以走。

洵梁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双手双脚扑腾着往后比划,水冷的刺骨,洵梁冻的脑子一懵,险些把空气都吐出来了。她拼命往前游了几十尺,估计已经出了石室,但头顶还是黑暗的,她有些心慌,现在回去空气已经不够了。

她已没有退路,只能拼劲往前游。不多时,便看到了她那团丝线,还好方向没错。她只觉得一阵气紧,再难以坚持,忽然头顶一阵亮光,她顺势浮了上来。

新鲜而冰冷的空气迅速涌入体内,她扶着岸边,拼命的咳嗽,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她头一次觉得,吸入带雪花的空气竟然如此新鲜美好!

洵梁在水里泡了一会,只觉得全身都冻硬了,冷战都打不了了,赶紧拼命游到水边,刚想爬上岸,却忽然感觉脚被一个小物件碰了一下,她反射性伸下水里去捞,竟然真的捞到了细长的东西。

她拿出水面一看,竟然是个镶金的小烛台,上面还连着一截两三寸高的蜡烛。

她惊讶无比,连嘴都不自觉睁的老大,连冰冷的河水扑进了嘴里她都没发觉——太神奇了,这蜡烛真是好工艺,泡水里都不掉。

这上游附近难道还有人家,还是家境很不错的人家?

洵梁顺手就要扔回河里,但忽然想了一想,又把它揣进了怀里。

这个蜡烛万一有用呢,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都过成什么样了,都沦落到捡垃圾了。。

她爬上岸,又站起来往四周一看,顿时又蒙圈了,这里完全认不出是什么地方,四周是封闭的山谷,水流再往前,又消失在山岩中了。

得,扑腾半天,就是从一个小山洞,游进了一个大山洞。。。

而且幸好上岸及时,不然要被卡在山里憋死了、、、、

她抬头看了看,不禁一阵窃喜,山谷其实也不算高嘛。

她又仔细观察了下——

很好,以自己的轻功,刚刚好差一截上不去。

她心里十分担心,那个阴阳怪气的门主万一心血来潮又跑来送粥,发现她溜了,派人来追。

山崖上有很多盘旋横生的树杈,只不过这里不见云日,都生得瘦弱。她也没时间担心安全系数的问题了,连忙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系了个绳套。洵梁忍不住想,石室里绑人的麻绳简直太适合了,但打死她也不敢冒险回去了。

洵梁提了一口内力,跃起往崖顶飞去,忽然发觉内力不如自己预想的充沛,离树杈还有一截距离,自己已经上不去了。这样摔下去,全身都剩不了几个零件了。

她心里一慌,赶紧用衣服套住最近的树跟,因为高度不够,只套到了树杈。树杈剧烈摇晃着,眼看要把她甩下去。她慌乱中用另一只手去抓崖壁突出的岩石。

刺啦一下,她往下滑了一尺,感觉从掌心起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她咬紧牙关,抓紧不放。低头正看见自己的血顺着衣袖一滴滴快速的落入山崖底。

刚才半碗粥真不顶事,这么快久感觉不到库存了。。

她忽然很后悔当时刚到晋城时看到那锅出锅的馒头怎么不停下来吃两个。。

她聚起最后全部内力,一个纵身,终于跃上了悬崖。

还好还好,

她小心从树杈取下外套,费力撕成几截,紧扎住左臂上方,阻断血流。撩起衣袖一看,这条口子从掌心一直蔓延了两三寸,不知道有多深。

她疼的牙齿打颤,连这刺骨的寒风都不觉得冷了。她包扎伤口后,她抬头观察了下周围。

这一看不打紧,她几乎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周围全是山岩和光秃秃的树,雪尤其厚,她盘算了下,按寒冷度,这里可能比柏叔的家还要高。

这是啥情况?

难道这关人的石屋竟建在雪山上的?

她暗想,还真是辛苦拎她上来的人了,她最近长了好几斤。。

山上温度很低,需要尽快赶路下山。她立马前进,走了好几个时辰,天渐渐黑了,她既没走到山下,也没找到避风的地方。体力已渐渐衰退。

夜渐渐深了,星星一颗颗的闪现。

洵梁停了停,看了看着黑幕里的满天繁星,

如果不是天冷了点,她饿了点,这风景还是相当不错的。

她往前走了几十尺,忽然看见一只白色毛的动物在一块岩石前拱来拱去。

狼???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雪里。

这动物似发现了她,回头看了看她,却并没扑过来。定睛一看,不是狼,只不过是一只小狐,看体型,估计还未成年。

她松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怂到家了。

这小狐看了看她,拱了拱石头,又看了看她。

这是。。干嘛?

她好奇心发作,走过去瞧,难不成它让我帮它搬石头?

她不明所以,仔细观察这石头,啥也瞧不出来。这小狐看她来了,自己干脆不动了,眼巴巴瞧着她。

“你。。瞪我也没用,我现在又饿又困,可帮不了你”

难不成。。。有食物?

动物的行为通常很单纯,就是为了吃。

她费力搬这岩石,使了吃奶的劲,终于挪动了一点点。她生怕搬开以后看到的是个血肉模糊的耗子什么的。。。

她探身一瞧,瞬间愣住了,这是个洞口。洞口很大,绝不是动物掏的,是人住的。

她俯身进去,小狐尾巴一扬,跟着她跳了进去。

洞里燃着油灯,看样子经常有人来。她抬着油灯走了一转,这洞里有非常充足的水和干粮,都是晒干的熟面食,地上有些稀薄的干草,但应该是存放粮食的。粮食虽然多,却没有人睡的被褥,应该是谁用来放库存的。

可是,这里一家一户都没,何况,附件的山民日子大多艰难,谁省的下这么多面食口粮?

难道。。土匪窝??

她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又转念一想

不义之财。。我多吃点没关系吧。。好饿。

外面的鹅毛大雪越飘越大。

洵梁和一只狐狸在这个洞里窝了整整一个晚上,奇怪的是这个小狐狸虽然畏生,不敢靠近她,但吃饱了却不肯走,窝的远远地打量着她。

这只小狐狸长着褐色的发亮的小眼睛。

洵梁一边啃着生地瓜,一边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她想起以前府里的奶娘总爱唠叨北凉的民间迷信传说,比如小狐狸跟着自己走,是在提醒自己被最亲近的朋友骗了。

朋友?她在北魏能有什么朋友呢。

她想到了北凉关心她的人。

江子清,他真的活着吗。他活着,怎么不来找自己呢?

他,是不是恨死自己了。

她想起子清温柔的脸和清瘦的身影,子清长她五岁,却比她成熟太多,他从小就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为人还谦虚温和。但子清出身卑贱,她曾听父王的门客悄悄提起,子清的母亲是花柳巷卖艺的,无论在北魏还是北凉,永世不得为官。

她当时听着,只觉得手里的梅子糕顿时没了一点味道。

这个世界上,实在有太多奇异而残忍的不公。

她没有兄长,子清就是她的兄长,在她心里,子清比那些拿着俸禄无所事事的贵家公子,高贵一百倍。

父王也不嫌弃子清出身,子清成年后,父王纳子清为座上宾,大小事宜都问他意见,还推荐给皇叔,群臣再也无人看低他。

洵梁以为幸福的日子就会这么下去,子清虽然很忙,但闲下来会陪着她,会带她出去玩,会陪她胡闹。父王每次要收拾她时,子清先扑通一声跪下来求情。

天下,还有谁的兄长会比子清更好吗。

父王好像比任何人都看重子清,直到一件事改变了一切。

父王五十大寿,简朴却隆重,连皇叔都来了,乐都本地当差的大臣基本都来了,。那是北凉投降前最后一次盛大的宴会,很多人都喝醉了,有人在笑,有人在大哭。

在当时那样的局势下,每个人似乎都充满了紧张和压力,他们不知道北凉会走向何方,宴会上的一百坛酒,让他们在一瞬间找到了抒发的出口。

朝堂上疯狂的盛传着皇叔倾向议和的传言,而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议和这个主意。

比如父王就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沉默。父王这副模样,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自从上次北魏的军营里派了一位留着小胡子的文吏过来。

洵梁后来才知道这人是议和的,这人在北魏一连待了四五天,洵梁有一次进宫,看见皇叔挽着这人的手正在散步,皇叔的脸上放着光、眼里堆着笑。洵梁马上低头跪下来行礼,皇叔笑呵呵把她扶了起来,她心里觉得很诧异,皇叔已经很久没这样高兴过了,皇叔也不是轻易对人这样热情的人,他过去只会偶尔搀着父王的手,还是在父王负伤的时候。。

洵梁不喜欢这个小胡子的文官,他有一双像小鼠一样滴溜溜转着的黑眼睛,他看着洵梁,先客气的恭维了一句,又道: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上次的画像里,竟然是这位郡主。”

洵梁攒紧了拳,不安的回答了一句,她回复了啥,已经彻底忘了。这人干巴巴的又说了许多肉麻的话,什么聪慧、什么绰约,他说的顺口极了,简直比人吃一顿饭还要顺利自然,因为这样的话,他已说过百十来遍了。

洵梁怕人提画像,因为画像只有一个用途,就是送到北魏去和亲。

洵梁在宴会上看着微微笑着的堂姐,她小声道,堂姐,我们投降真的不会死吗?

堂姐的手摸着她的手,寒冷的夜里,喧嚣的人声和钟鼎声里,她只觉得堂姐的手温暖又干燥,热意一直传进她的心里。堂姐笑了起来,露出脸上浅浅的梨涡,她笑道,不会的,北魏的皇帝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呀。

洵梁看着堂姐,堂姐的眼里也有光在闪动,洵梁忽然觉得堂姐也在不安,她也并不能十分的确定。

但堂姐又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她,道,父王已经决定了,我们要尊重父王的意思。

洵梁迷茫着,点了点头,

堂姐笑着道,走,我们溜出去,给君桃送吃的。

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食盒,洵梁用手捧了许多蜜饯塞进去,堂姐也塞了不少吃的,还把自己面前最大的梅子糕塞进了洵梁的嘴里,洵梁毫无准备,一口咬不下去,又急忙的用手来扶。她看着洵梁,嘻嘻的笑,眼睛完成月牙一样,洵梁看着堂姐,也开始笑。

她们刚笑起来——不知是哪位大臣,忽然站了出来,就站在方才舞姬跳过舞的正中央,说道——

梁郡主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洵梁一慌,吓得把手里的食盒哐啷一声扔了。

满屋忽然全安静了,没有人说话。好像他们都没有真醉。

堂里的最后一个响声,就是洵梁手里的食盒落在地上的声音。

洵梁透过人群,看见沉默而黑着脸的父王。

洵梁是晚来得女,朝中上下都知道。北凉近年来战事一直不利,曾有群臣明里暗里表示,梁郡主年纪已适婚,而北魏就有不少年纪相仿的皇亲贵胄和将军武官。

敌强我弱,当然凶多吉少,没有群臣会真的推荐皇上的女儿,所以洵梁一直在和亲的白名单上活跃了好几年。

如果洵梁要避免和亲的悲剧,就只有投降前的这段时间赶紧嫁出去,投降了,只会嫁的更悲剧。在座的大臣似乎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既不惊讶、也不吭声。

这人果然并没提和亲的事。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在座各位相必都听过江御史的大名,这人才高八斗品行良端,与梁郡主正是和衬。

江御史当然就是江子清。

他说话时,并没有对着父王,反而面向皇叔,说完了,就朝四周的大臣看了看,似乎在等待大家的反应。

在座的许多人都觉得这话有些地方不妥,但奇怪的是,仍然没有一个人吱声。

堂姐转过头,看着她。

满堂的大臣都看着她父王,没人看洵梁。似乎嫁人这事儿和她本人关系不算大、她的想法并不很重要。

她看着堂姐,堂姐的眼神很奇怪。

父王好像醉了,吼了一句——

北凉还没亡,诸位就帮着妓女的儿子,张罗我的闺女了?

堂子里更安静了,王将军的酒杯忽然掉在了地上,他的酒好像也醒了,张着口瞧着父王。

洵梁震住了,心也跟着凉了,比起不认识的北魏皇子将军,她宁愿和熟悉温暖的子清在一起生活。

哪怕只有兄长般的感情。

可她知道,只要父王不同意,任何法子都没用。

她求助的看着皇祖母,皇祖母却故意不看她,她只皱着眉道,王将军,你今日的酒喝得未免太多了,洵梁还小。

洵梁的手在发抖,原来皇祖母也不同意。

皇叔开始圆场,批评了王将军,又说父王只有一个女儿,不该贸然来提。

子清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她在看他,他却像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身份,真的是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从没觉得北凉的天气如此寒冷过,模糊中只有堂姐的手是暖和的,紧紧抓着她冰凉的手。

洵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睁眼时,洞口外已经大亮了,洵梁吃了一惊,匆忙翻身起来,往洞外奔去。

外面的雪地很亮,太阳照在冰冷的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昨晚一定又下雪了,洵梁心想。

洞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洵梁的裤脚忽然被蹭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昨晚的那只小狐狸。

“小狐——”

洵梁刚想叫两声,逗一逗。

但小狐狸却迅速冲出洞口,扑腾扑腾的跳着,飞快朝远处奔远了。

洵梁目送着它消失在最后一个覆盖着冰雪的石头山后面,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赶路。

可她刚迈开两步,忽然又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洵梁转头一瞧,竟然是那只小狐狸从远处向她飞奔而来。

小狐狸受惊般的飞跑,直到快跑到洵梁身边时,洵梁忽然看见那座石头山后面闪出了十来个黑影。

十来个黑影,和他们手里十来把刀。

洵梁在千雀门,见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她脑门一凉,手也开始发抖,她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帮人从哪来,来干嘛的。她匆忙转身,双腿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向下山的路飞奔。

她跑的飞快,比这一年任何飞奔的时候都跑得快,已几乎到达她轻功的极限,她全身所有的内力也全都灌在了两只脚上。

可她仍然感觉得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雪越下越大,几乎盖住了洵梁的脚印,也很快盖住了黑衣人的脚印。

这样的暴风雪里,所有的暗杀都会被掩盖。无论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需一场风雪,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座几百年的雪山,对生活的山民似乎充满感情的慷慨赠与,又似乎对人的生死压根毫不关心。

这一次,她。。还能逃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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