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喜欢来图书馆自习不是没有道理，即便是霍星炎这样慵懒的做派，也写完了他计划中的那一部分。

也额外画了好几张不同的虞渺月。

临近中午，饥饿感提醒了埋头苦做的虞渺月，她看了眼手机，低低地叫了一声，拉住霍星炎的袖口，轻声道：“我们去附近吃饭吧，之前同学告诉我有一家很不错的中餐馆。”

霍星炎扬了扬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是都喜欢吃洋快餐吗，也没见过几个人会正儿八经讨论哪家的本帮菜好吃的。

许是看出了霍星炎眼里的疑惑掺杂了些许戏谑，虞渺月辩解道：“就，点两个菜，也不浪费嘛。去吃别的我又要多点几个蛋糕冰淇淋什么的，耽误时间。”

霍星炎笑道：“去外面吃中餐，你的胃受得了？”

虞渺月的肠胃一向比别人脆弱好几个档位，一吃外面的中餐就会闹肚子，至今找不出具体缘由，只能归结为餐馆用料太多，油也不正宗。霍星炎倒是觉得小姑娘一到夏天就猛吃冰的习性，不把胃搞坏都对不起那经年累月的冷饮。他劝过几回，但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姑娘偷吃过多少他也管不着。

他叹气道：“算了，安全起见，吃快餐吧。”

虞渺月倒是没所谓，她晃晃脑袋，问：“哦，可是你又不爱吃炸鸡薯条。”

两人面面相觑。中午吃什么是永恒的难题，尤其对他们这样口味不一致的人来说，选择如同一场苦难。

四目相对了一分多钟，最后霍星炎拍板：“出去找到的第一家店，是什么就吃什么。”

虞渺月举手赞同。

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虞渺月飞快地收拾好书本文具，一抬头，霍星炎已经站在旁边等了她好一会儿。她现在才留意到霍星炎的打扮，一身白色T恤，干净又清爽，书包挂在半边肩上，稳当地停在肩头。他是偏瘦的身材，肩宽腰细，比例极好，个头又高。虞渺月没问过具体数据，但她踩着半高的凉鞋也才高过他下巴。

她挎着包走到霍星炎面前，下意识踮起脚尖。

注意到她小动作的霍星炎弓着手指敲了她的额头：“再踮也没我高，小妹妹。”

“哼，要尊重一点，学弟。”

两人一路小声吵闹着走出了图书馆，习惯了空调房间，甫一吹着室外的热风，虞渺月脸都皱了起来。她用手支了个小棚，妄图给自己的脸挡一挡紫外线，她早上走得太匆忙，遮阳帽和墨镜全都落在了玄关柜子上。

冷不丁的，一支鸭舌帽扣在她头顶。尺寸有些大，挂在脑袋上摇摇欲坠，她连忙抬手将它扶稳了些。

她看向帽子的主人，主人撇开视线，轻咳道：“之前塞包里的，一直没拿出去。”

“放了一个暑假啊，它好可怜，你不怕把它闷坏了？”

霍星炎看了她一眼：“嫌弃就还给我。”

“才不。”仿佛捍卫自己的财产一般，虞渺月用两手按住鸭舌帽，挎着的帆布包挂在她的臂弯，造型看起来有些滑稽。霍星炎想伸手帮她接包，虞渺月却一副护犊子的表情躲远了点。他伸出的胳膊僵在原地，无语地撇撇嘴，也懒得解释，转头便走了。

动作是下意识而为，虞渺月用了几秒才明白霍星炎是好心，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已经先走了。她连忙调整好鸭舌帽的搭扣，小跑着跟上去。

最后找到的还是一家典型的中式洋快餐，就是那种会用炸鸡淋上酱汁做盖饭的，中西结合得相当到位，虞渺月看在霍星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把冰饮换成了热可可。两人在学校里也经常面对面吃饭，霍星炎虽然是男孩子，饭量却不多，点一份麻婆豆腐再打一碗米饭就够吃一顿。

就像现在，他点的也是最普通的套餐。虞渺月观察过很久，他没有忌口的食物，每回虞渺月拉着他去某个食堂，他点的都是便宜的组合。有时候虞渺月会拉着他去吃东食堂的番茄土豆烩饭，东食堂的饭是出了名的好吃但量多，虞渺月一个人吃不完又嘴馋，就会拿个空碗分一大半给霍星炎，两人轮流着买饭，一份饭钱掰成两份花。

虞渺月说，不能浪费食物，可霍星炎知道，她是变着花样让他多换些菜式，不然他可以吃最便宜的拌饭吃一整个学期。他不会对任何东西生厌，只要成为了习惯，那么即便这样一辈子似乎都可以。

就像一成不变的隔间，停留在原地的父子关系。

还有。

霍星炎咽下最后一口米饭，看向把吸管咬变形了的少女。

成为了习惯，却不知道能不能永远的虞渺月。

“霍星炎。”

少女忽然喊了他，带着仿佛被窥探了心事的心虚，霍星炎身子一震，迟疑了片刻才回道：“怎、怎么了？”

有古怪，虞渺月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然而未果。她有些遗憾，但也没有深究，只是说：“你把霍沣廷一个人留在家里，没问题吗？”

霍星炎皱了一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我给他留了一天的饭菜，没事。”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对你弟弟好一点。”她吸了一口热可可，可惜吸管被她咬的乱七八糟，吸得格外艰难，“有一次去你家的时候，霍沣廷悄悄问我怎么跟你打好关系。他也很关心你的，买的好多游戏都是双人对战，就想跟你一起玩……”

“可是，我不爱玩游戏。”霍星炎语气淡淡。

虞渺月想说，怎么会有男孩子不爱玩游戏呢，话到了嘴边，看着霍星炎又说不出口。

霍星炎是不一样的。

她从小学就认识了霍星炎，同龄人有的东西，他总是比别人晚接触许多。男孩子们讨论着最新的电子游戏，而那却是霍星炎的盲区。几年前手机游戏还不发达，大多都是主机和电脑，以前家里只有一台电脑，还放在霍沣廷的房间里，霍星炎连那个房间都不乐意去，更遑论去打一打游戏。他对电脑的接触都是在学校的计算机课上，有时候需要用到电脑做作业，他也是向老师申请留校在教室自习。

这样的生活离虞渺月很遥远，她其实并不明白，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生活经历会天差地别。可现实就是如此，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有人自小到大都含着金汤匙，而有人，可能连冰山一角都接触不到。

她记得听被教师节返校看望老师的毕业学姐这样说过，同一个寝室里的学生，有人入校带着笔记本，软件游戏都格外擅长，而有的人，甚至连电脑都没有接触过。

多像她和霍星炎啊。

虞渺月有些难过。

“那如果，我喜欢玩游戏，你会陪我玩吗？”虞渺月笑着问他。

霍星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喜欢玩什么？”

“呃……”这一时间让她回答她也答不上来。虞渺月纠结了一会儿，说：“就，角色扮演嘛。女孩子不都有演绎的梦嘛，很多游戏都会扮作一个角色去经历很多故事啊，有时候就会想着，如果我也在一段故事里去体验另一种人生就好了。”

“既然喜欢，你怎么不去当演员？”

这话乍一听像是有刺，但虞渺月知道，霍星炎是真心在问。她笑了笑：“我没有这个天赋啊，况且我也不觉得我会有成为一个演员的信念感。我嘛，偶尔做一做梦，想象着去当一个角色就好了。游戏是虚拟的，虚拟世界里，做什么梦都可以。”

霍星炎似乎听懂了，虞渺月也不是很确定。她看见霍星炎注视着她，点点头，随后目光飘远，像是在思考什么。

虞渺月其实心里没底，每回她说了什么，霍星炎几乎都是答应下来的。万一她这么随口一说，霍星炎真的去研究角色扮演游戏，耽搁了学业可就不好了。趁着想法还在萌芽阶段，她觉得自己有把它掐死的必要。

“不过嘛，我马上要高三了，也没有空玩。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学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星炎，“高三之后我就会很忙啦，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盯着你了。”

霍星炎笑了：“那我倒是乐得轻松。”

“想得美呢，反正中午我还是要来找你吃饭的。”虞渺月伸手拍了他一下，“学习计划我都订好了，也不会一口气都不能喘。况且我们学校又不是封闭式教学，就算到了高三，还是会有文娱活动的，开学一个多月还有运动会呢。”

霍星炎揉了揉额角：“其实你可以和你的同学一起。我们不在一层楼，等见了面再去排队，吃上饭都要很久。”

“我觉得，有人一起吃饭，会比较开心啊。”

这话是说给霍星炎听的，虞渺月或许有人陪着，但是霍星炎没有。她实在是搞不懂，小学时候刚转校也就罢了，上了初中，乃至现在的高中，霍星炎还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青春期的男生最是容易打成一片，操场上跑一圈就能称兄道弟，霍星炎却又是特例中的特例。个头那么高腿又很长，却不打篮球，运动项目也不见踪影。

就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虞渺月不喜欢他这样，人的中学生活就这么几年，青春一去不复返，他都没有好好享受过。但她也没有理由去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不能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霍星炎。她体会不了他的人生，不能理解他的决定，但也许，这就是霍星炎认为的最快乐的方式呢？

她不强迫他，每一件事都征求他的意见，她也不想惹霍星炎不高兴，两人没办法继续做朋友。

那样霍星炎多可怜呀。

霍星炎发现虞渺月在发呆：“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虞渺月掩饰般地喝起可可，这下吸管彻底封死，她干脆直接掀开盖子。

可可囫囵下肚，又苦又甜。

霍星炎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你怕不是学傻了吧。”

“你才傻呢。”

虞渺月嘴上反驳着，心里却想，霍星炎笑起来真好看。他的眉骨和鼻梁都似刀削，没有表情时候就拒人千里之外。他明明可以笑得很温和，如果他能一直笑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