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年初对沈海棠的验尸技术其实并没有寄予厚望,哪怕沈海棠一点儿也不会,他也能顶上。
主要是为了让沈海棠在前面做个掩护,若是被人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会验尸,肯定会招来非议。
那名采矿工人叫赵大康,他带着龚年初和沈海棠两个人去了掩埋那位谢大人的地方,一听龚年初说要验尸查明死因,赵大康恨不得上赶着帮他们的忙。
这一大一小,看起来来历非同凡响,说不定能是上面派来微服私访的,谢大人很有可能会沉冤得雪。
尸骨被埋在土里那么久,这矿洞的土壤又具有腐蚀性,尸体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验起来有很大的难度。
尸骨被挖出来后,龚年初想着亲自上,却见沈海棠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副手套,戴在手上后就开始检查尸骨。
沈海棠检查得极为认真,手法有模有样的,十分出乎龚年初的意料,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还读过洗冤录之类的书,居然真的会验尸。
救人不行,会验尸也是门出路,北镇抚司不养闲人,龚年初发现了沈海棠的这个技能,已经开始打算该怎么无所不用其极。
龚年初也上前查看了尸骨,沈海棠悦耳的嗓音响了起来,给这具尸骨的死因下了定论。
“颅骨处有很深的伤痕,整个后脑勺的骨头都碎了,死因应该是被人敲击后脑致死,虽然在受伤后不会立马死亡,可就算看大夫也是救不活的。”
沈海棠脱下手套,看向龚年初,“小公子,现在已经得知了这位谢大人的死因,是否要追查凶手,还是就此抽身?”
看骨头的年龄,这位谢大人最多只有二十多岁,如此风华正茂却疑似死在一场阴谋之中,而且听赵大康的叙述,九河的知府薛雄很有可能蓄意指示人杀了他,好替代金矿管事官员和九河知府的位置。
龚年初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查出金矿这件命案,他怀疑父母的失踪和金矿有关,依照现在的情况,他的父母应该并没有在金矿出现过。
但是平南王之前曾提醒过他金矿之事或许和父母失踪有关,平南王是皇室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而且他还救了陈城,没有理由会拿这种事情来骗他。
赵大康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什么身份,但听到沈海棠这样问,他立马又给两人跪了下去,凄声恳求道:“这位大人,还有这位小公子,求求你们要为谢大人伸冤啊,他膝下还有个五岁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谢大人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这明显是一场九河金矿内部势力的争斗,更有可能涉及到储位之争,龚年初也有些犹豫了,如果就此抽身,庆城那边不会有多余的人知道他此趟之行。
但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查到他不在庆城,无论是龚鸿还是龚年初,这对于他来说都是杀身之祸。
沈海棠等着龚年初的回答,而赵大康也怀着希望看着他。
龚年初最后问赵大康,“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口中的那位谢大人,全名叫什么?”
赵大康想了一会儿的回答道:“我听别人说起过,好像是叫谢行鸷。”
大皇子谢桓的表哥,谢家的长子,就是唤作谢行鸷。
此人也是龚年初幼时的玩伴。
看来这座金矿真的卷入了储位之争,这薛雄的背后肯定站了一位大人物,对谢行鸷下手无疑是想要削弱大皇子的实力。
很有理由怀疑,谢家三代都是死于这位大人物之手,而且是悄无声息的。
“查。”龚年初给出了一个字。
司徒雪已死,司徒家已倒,到底是谁能够埋伏许久布了那么大一盘棋。
除姬桓之外的三位皇子之中,那个人到底会是谁的拥护者?
司徒雪暴毙之后,姬聪不满康乐帝没有追封她为皇后,哪怕是拥有一个有皇后懿号的母亲,姬聪也能在身份上更为名正言顺一些。
姬和亲自筹备姮月和亲一事,在面子上给足了公主的排面,至于其中各种辛酸,只有姮月一个人才能体会到了。
妹妹远嫁和亲,在姬聪看来,这是古来帝王惯用的怀柔政策,实乃为不费一兵一卒的上佳之法。
说不定姮月还能为他争取来西域的支持,助他早日登上皇位。
司徒雪时常感叹这个儿子满腹都是儒家经典,孝顺之下又有些迂腐,过于刻板死心眼了一些,比如不屑这皇位之争。
有司徒雪这个母亲冲锋陷阵,姬聪自然不必再做些什么,他只需要通读儒学,吸引那些跟他一样气味相投的儒臣便好了。
他看不惯自己母妃的那些手段,眼下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姬聪才明白,原来他竟沦落到了需要自己筹谋划策的地步。
母妃死得不明不白,但显然是遭了父皇的厌弃,在朝堂上他的呼声最高,但是父皇迟迟没有定下太子的人选。
四位皇子中被看好的有两位,二皇子姬生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不讨帝王的喜欢,四皇子姬邕乃先皇后之子,到现在都在冷宫,这辈子是没有希望走出来了。
对姬聪有威胁的只有皇长子姬桓。
在檀奴三言两语的挑拨下,姬聪将姬桓视为敌人,朝堂的两派之争彻底摆在了明面上。
这些日子前朝因为两位皇子的相争闹得不得安宁,大皇子姬桓虽然不在庆城,可有支持他的臣子代替他和三皇子姬聪相斗,康乐帝的心情也十分烦躁。
他着实欠考虑的一点便是,之前司徒雪一家独大压制住其他人,当她被除去之后,便会有另外一个人觊觎她之前的地位。
人心烦了,便想着去寻些温柔小意,可是放眼后宫,竟无一贤良淑德的后妃,康乐帝只得放弃。
淑妃并非表面上那样温柔好欺,好歹是将门虎女,因为上次满月的事情,帝妃之间算是彻底生了嫌隙,哪怕司徒雪死了,康乐帝一看到淑妃就会想到她那日和司徒雪争吵,回忆爬上心头,这人便更烦躁了。
他也不想花时间在低位嫔妃的身上,满打满算,在司徒雪一家独宠的情况下能够逃过她魔爪的,也只有堪堪几位。
不是年老色衰,便是脾气不够温柔。
其中脾气最为暴躁的便是大皇子谢桓的生母谢氏,自生下大皇子之后便拒绝侍寝,待在宫里也只是为了撑着谢氏一族的脸面。
谢氏曾是贵人,在司徒雪死后便被封为容妃,位列四妃之一,传言她曾私底下狂言,说留在皇宫就是为了等皇宫鸣丧钟的那一日。
只有皇帝或皇后崩逝,宫中方可鸣丧钟。
这个暗指十分明显,容妃如此大逆不道,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能责罚她一顿,可康乐帝这些年一直宽容着容妃。
剩下的便是二皇子姬生的生母,蓝贵人。
从最卑贱的宫女一路爬上来,蓝贵人吃了不少苦,哪怕是成为了嫔妃,也没有多少好日子过,自然无法像寻常嫔妃那般保养容貌。
蓝贵人原本就不漂亮,所以不得康乐帝喜欢,这些年从未踏足她的宫殿。
可她生下的二皇子姬生却漂亮得不像话,出生时便有着一双狐狸眼睛,待到稍大些后愈发惊艳。
男子生得太美丽不是一件好事,加上他卑贱的出身,就更不得康乐帝喜欢。
这些事情在宫里稍微一打听都知道,可却没有人知道冷宫里那位四皇子过得如此。
淑妃在摆弄院子里的花草,修建的枝叶一片片落到了她的身上,有些泥土还弄脏了她华丽的衣裙,可她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
这些日子她的心神愈发不宁,夜里也总是迟迟无法入睡。
满月偷偷入宫见了她一面,还带着在北镇抚司认识的朋友,那是个有些拘束腼腆的孩子。
母女团聚本是开心的事情,但是潜在的危险并没有解除,淑妃还是无法安心将女儿留在身边。
她嘱托满月要听舅舅的话,还交代了很多衣食起居的事情,唠叨得口舌都干了才停下来。
也是跟满月见过之后,她才开始有更严重的担心。
威胁她和满月的不正是那高高在上的陛下吗?
就连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姮月,也是说和亲就和亲,一点儿也不心软,说不定等到哪天,他又会随意给满月指一门婚事,非得等到磋磨死这个女儿才甘心。
宫中想听丧钟鸣的人不止容妃一个。
心腹的嬷嬷看见淑妃脏了的衣裙,心疼的帮她擦擦,“娘娘,别想那么多了,只要苏家和龚家还在,您和公主都会没事的。”
“嬷嬷,我这些日子总是能梦到季姐姐,你说她知道陛下变成现在这样该有多伤心啊。”
淑妃一刀剪下了盆栽的花朵,眸色微闪,“不,这个男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很多人都被他蒙蔽了。”
嬷嬷早知道康乐帝并非众人看起来那般是个仁和的君王,反而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儿女也能舍弃。
“娘娘,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啊。”嬷嬷又贴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这样楼大人的牺牲才没有白费。”
提起楼高,淑妃感觉到十分愧疚。
楼高是为了他才进入诏狱杀害高生,陷害到司徒雪身上的,最后司徒雪如她所愿死了,可他却死在了康乐帝的手上。
他本可以在完成任务后直接逃出庆城的,毕竟他早就察觉到康乐帝起了杀心。
可是他为什么要继续留在庆城,暴露踪迹引来锦衣卫的追查呢。
最重要的是,龚鸿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淑妃闭上眼睛,将剪刀放在盆栽旁,吩咐嬷嬷,“本宫想去见见四皇子,代他母后转交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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