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青

到底是多年的交情,陈敬之叹了囗气,一面为祝朗行斟茶,一面缓声:“事已至此,你不如把一切告诉郡主,不论如何,郡主都有知道的权利。”

祝朗行垂下漆黑眼睫,不置可否,自顾自端起茶杯,这回终于开始细细品尝。

幽静的庭院里,皎洁如练的月华流泻于各处,可谓窗涵月影,瓦冷霜华。

过了几日,秦惊鹤寻了个时机前去田庄探望梅影姑姑,她的旧伤恢复得很好,脸色也红润了几分,两人相见,梅影无法说话,便由秦惊鹤在一旁问,她不时点头。

回到长公主府,秦惊鹤的情绪稍稍安定,用过晚膳,洗漱完毕后,李姑姑低声告知她,青州遭了洪水,五皇叔奉命前往赈灾。

听得此消息,秦惊鹤虽失望,但本能蹙起眉头看向李姑姑:“青州百姓怎么样?”

李姑姑低低叹道:“洪水之下,虽没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但听得朝廷讨论,已然十室九空,情势危急。”

秦惊鹤一时沉默,身处繁华的京城,亦是权力顶端圈子里的人,她对李姑姑所说的青州百姓遭厄实际上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但毕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秦惊鹤试探道:“能往青州送些物资吗?”

李姑姑笑道:“民间筹资是有的,由青州人带回青州去,郡主要捐吗?”

秦惊鹤睁着双秋水明眸,肯定地点点头:“要捐,姑姑,你替我办此事吧,多捐些钱财粮食以及衣物,还须得防止疫病发生,都是无辜百姓,能多帮些便多帮些。”

李姑姑应下,当夜无话。

次日,李姑姑前去处理此事,秦惊鹤收到了来自文国公府的请贴,原是文国公的孙女,陈敬之的胞妹过十六岁的生辰,秦惊鹤本就存了去拜见文国公的心思,自然乐意之至,带着怀夕与杜若及几个侍女便前往文国公府。

她的马车才刚刚停到文国公府大门口,一个侍女匆匆赶来,确认秦惊鹤的身份后恭恭敬敬地领着她往里进,惹得一旁的宾客纷纷侧目。

秦惊鹤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有些意外文国公府竟体贴至此,怀夕自去将礼物交给仆人。

她一路前行,步入正厅后,里头坐着一位满头华发,眉目慈祥的老人,他身边站着陈敬之的母亲,她正弯腰听他说话,除这二人外,只剩下几位年纪尚小的公子哥,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待侍女禀报,陈敬之的母亲直起身,扬起笑容快走了几步迎上秦惊鹤后正欲行礼,被秦惊鹤连忙拦下,她一把抓过秦惊鹤的手,笑吟吟地打量着:“郡主愿意来实在是让我感怀。”

秦惊鹤笑着敷衍了几句,余光不断瞥向椅子上的文国公,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陈敬之母亲立即拉着她走到文国公面前,大声道:“阿翁,这是永乐郡主,她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呢,记得吗?”

秦惊鹤看向白发苍颜的文国公,一时忐忑,文国公掀起眼皮,略略瞧了一瞧,笑眯眯地开口:“这不是乐游嘛,还是这般俊俏呐,乐游,你的娃娃呢?怎么不见她,快带来让我看看。”

文国公儿媳面露尴尬,低声解释:“给郡主赔个不是了,阿翁年纪大了,常常记混事情。”

秦惊鹤表示理解,其实她心里波涛汹涌,文国公这般亲切的语气,定然与她的母亲有关联,她转头看向文国公儿媳:“夫人,我能跟国公说说话吗?一会就好。”

文国公儿媳自无不可,她转身赶走围在一边的几个晚辈:“去把你们的子澄哥哥找来,就说郡主来了,快去。”边说边随他们出了门,外头爆竹声轰响,夹杂着笑声。

秦惊鹤回过头,等爆竹声停歇后,才提高音量:“国公爷,你知道我母亲秦乐游的事吗?”

文国公依旧笑眯眯的:“知道,乐游是个顶好的孩子,又乖巧又聪慧,不像另一个,整日不说半句话。”

秦惊鹤咬牙:“秦乐游死了,你知道吗?”

文国公闻言,故作高深地摇摇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低声道:“说是死了,只是说说罢了。”

秦惊鹤目露期待:“你知道她在哪?”

文国公却摇摇头:“我知道他一定知道,他从小就爱缠着乐游,比亲姐弟还要亲,他一定知道。”

秦惊鹤怔然,口中不停:“另一个是男子吗?为何此人会知道?”

文国公再次笑眯眯:“老夫当然知道,他呀,就只喜欢跟在乐游后头,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乐游,一逗就哭个不停,哪有半点男子气概。”

是男子。

秦惊鹤尝试再问:“他是谁?是他带走乐游的吗?”文国公却不愿再回答,一心拿桌上的糕点吃,秦惊鹤心上焦急,声音忍不住急切了几分,不断追问:“他是谁?为何要带走乐游?”

文国公被她问烦了,横眉冷对:“不能说,我不能说。”

临到此处,面对极有可能知晓一切的知情人,秦惊鹤哪里肯轻易放过,她恨不能抓着此人即刻逼问,唯独文国公确实年老,她努力平复激荡的心境,勉强平静地开口:“他威胁你?你害怕他?”

文国公只是摇头,半晌,才舍得说出一句话:“他们都知道,所以我不能说。”

他们?

秦惊鹤只觉恍惚,头脑纷乱似杂草,迷茫中,她听见自己略显颤抖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又是谁?”

文国公不再开口,只留秦惊鹤一人兀自天崩地裂,直到陈敬之与其母亲到了门口,守在门口的怀夕她们敲了敲门,她堪堪回神,收敛干净情绪后才打开门。

文国公儿媳笑着将秦惊鹤推到陈敬之身边,示意儿子带她去府上逛逛,陈敬之会意,语气礼貌地请秦惊鹤移步,她此时心烦意乱,哪管得上许多,胡乱点头应下便与陈敬之往外走,未料,正要踏出房门时,身后忽然响起文国公的声音:“乐游,记得下回带上你的娃娃来,多好看的小娃娃。”

紧随其后的是文国公儿媳慌乱的安抚:“阿翁渴了吧?我给你倒杯茶……”

两人走在游廊上,陈敬之语带歉意:“我祖父平日从不这般,也不知为何今日见了郡主便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惹郡主不适,实在对不住。”

秦惊鹤平静以对:“文国公今日认错人是第一回?”

“是的,从没见祖父如此,也是奇怪。”

秦惊鹤淡然道:“人人都说我与我母亲长得极像,许是因为这个才让国公认错了罢。”

陈敬之赞同地点头,两人尚未走一段路,几个仆人匆忙赶来:“公子,三小姐那出了些事,夫人让你过去瞧瞧。”

闻言,陈敬之原本一直温和的表情有一瞬的裂痕,不过一眨眼,他便恢复如常:“我马上过去。”随即看向秦惊鹤,她不等陈敬之开口,坦然:“不必管我,留一个仆人带路便是。”

陈敬之拱了拱手,留下两位侍女后扭头离去,步伐甚是急促。

秦惊鹤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问怀夕:“三小姐是哪位?”

怀夕亦低声回:“三小姐是陈公子二伯父的养女,听说是二伯父外出游历时捡来的孤女,带回国公府后认作女儿养着,上个月刚刚及笄,但身子不好,须得时时养着。”

秦惊鹤颔首,不再关注此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侍女带着她四处走了走,旋即将有些乏的秦惊鹤带到一处空房后退下。秦惊鹤喝了些水缓过来,脑中盘旋着文国公的话,一颗心不免沉入湖底。

他们究竟是谁,依文国公所言,幕后之人并非一人,而是有多人参与么,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怎样的目的使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绑架堂堂长公主?而皇室的人又为何沉默得有些诡异。

以及,文国公口中与母亲从小相处的人,秦惊鹤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她与大多数人知晓的仅仅是长公主秦乐游在太后膝下长大,与叶子寒成婚后出宫住在长公主府,三年后生下永乐郡主,最后身死。

此等皇室秘辛,有几人知晓。

秦惊鹤不知不觉间眉头越蹙越紧,一旁的杜若与怀夕面面相觑,到底是怀夕,她小心翼翼开口:“郡主可是不满?”

秦惊鹤茫然:“什么?”

既开了头,怀夕一刻不停地往下说:“今日陈公子着实有些怠慢郡主了,亏我还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也不过如此。”

秦惊鹤失笑:“不是为这个,这个倒无所谓,他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话音刚落,一位侍女推门进来:“郡主,世子在门口。”

怀夕与杜若双双讶然,下意识扭头去看秦惊鹤,她沉吟些许,向怀夕点了点头。

片刻后,屋内只剩下秦惊鹤与祝朗行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站着的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盈无比,生怕压疼她似的,他低声细语:“昭昭,我……”

秦惊鹤抬手,祝朗行一惊,本能般停下,她冲着不安的人招了招手,祝朗行明显不可置信地一愣,下一瞬,屁颠颠地靠了过来,在她跟前十分自然地单腿跪地,毫不在意身上名贵的衣料,抬头望着秦惊鹤,双眼亮晶晶的。

她莫名生出一股想揉揉祝朗行头发的冲动,秦惊鹤暗骂一声,挥开杂念,抬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累丝镶珠玉花蝶簪,低眸,以其上栩栩如生的华美蝴蝶抵住祝朗行的下颚,冰凉的触觉袭来,令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一双眼眸眨也不眨地黏着秦惊鹤。

映入他眼帘的人,身着天青色绣云雁锦缎月华裙,眉目艳皎月,犹如天上宫阙仙子,亦是他求而不得之人,鼻尖索上一股甜香,祝朗行仿佛听见胸腔里的如雷轰鸣。

每一声都在声嘶力竭,诚惶诚恐地喊着一个人:昭昭,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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