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水伤便不知怎的呆站在原地,默默地与之对视。直到丘执玉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回神,而那马车早已离去了。
“在看什么?”丘执玉往门外扫了一眼,又捏了捏傅水伤的肩,“天凉了,你怎么还穿着夏衣?回去穿多一些。”
傅水伤只是看向远方街口,问道:“丘大人,你看见刚才那马车里的女人了吗?”
丘执玉点头,又碰到了她冰冰凉凉的脖子,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着,道:“那是陛下从大陆上请来的仙尊。说是皇宫里恶鬼横行,不住有人惨死。陛下花了好大力气,才请来仙尊降鬼除魔。”
“这位仙尊好似还是什么天下第一宗门的少主呢。很厉害。”
傅水伤却只觉得东扶要完。没想到连她们的皇帝也信这些。她简直已经看到了皇帝荒废朝政追寻长生之道,最后乱磕丹药一命呜呼的样子。
“世上哪有什么仙尊?”她便道,“我看陛下是遇到江湖骗子了。”
什么神仙鬼怪,不过都是孱弱凡人的幻想。要么幻想自己活着修仙得到神奇力量,要么幻想自己死后化鬼得到神奇力量。不过是坚信自身弱小无力,只有获得奇迹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那件事。
有这做梦的时间,不若多去练一练刀法。
但丘执玉显然并不赞同,摇头道:“自然是有的。”
两人在这件事上不可能达成一致,傅水伤便没有浪费口舌去争辩,只转移话题,道:“大人看过屋内了?有什么发现?”
“什么也没有。”丘执玉摇了摇头,余光见明镜府其她人终于赶来,便拉着傅水伤去与她们交代,“做好记录,尸身证物都带到明镜府去。”
这些术业有专攻的事,傅水伤插不上手。她站了片刻,发觉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告辞回去。
临别前还是好奇地进屋子里看了一眼,出门时便有一缕极其轻薄的黑烟跟在身后,离她越来越近。
直到她进了自己的院子,将大门关上,那缕黑烟终于环绕在了她的脖子上,在咽喉处划出一道细细的黑线。
突然之间傅水伤便烦躁了起来。她心里杀意升腾,恨不得立刻提刀去砍几个人。她进屋去喝了口水,想压一压满心躁动,水倒进嘴里却怪异地溢满了口鼻,险些将她呛死。
她咳嗽了几声,把水杯丢出去摔碎。心想人倒楣的时候当真是万事万物都在与她作对。
喘了口气之后,傅水伤又到院子里去练刀,把自己累到精疲力竭才收手,将大刀架在肩上歇着。
锋利刀刃割破了脖子上的皮肤,也将那一缕黑线斩断。
傅水伤便忽然间觉得心里面松快了一些,想了下,拿着刀去了明镜府。
她得去盯着。十七天已是极限,她显然已经开始不对劲了。那害了吴小的凶手最好是早些出来给她杀一杀,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了。
*
明镜府中,丘执玉正坐在堂上审问证人。她身边坐了人记录证言,下面的人也正说着话。因而见到傅水伤进来,丘执玉便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
傅水伤就自己找了个角落去听。
堂下之人住在吴小对面,傅水伤认得她。只听她惊恐万分地回忆:“……天刚亮那会儿,我一出门去,就看见对面吴小家的门也开着,吴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以为吴小昏迷了,走过去想扶他起来去找大夫……”
“你是说,吴小那时候看起来尚且是……完整的?是吗?”丘执玉问道。
否则那一身白骨、满脸血肉,任谁也不可能以为是“昏迷”。
“是、是……”堂下的人开始簌簌发抖,好似想到了更为可怖之事,“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分明是好好的,和睡着了也没有多大区别……可是,可是等我去扶他……”
“我只是碰了他一下!他浑身的肉立刻就烂了个干净,脸皮和眼睛自己掉了下来,我惊慌之下还踩碎了一只……”
“一派胡言!”傅水伤拿惊堂木敲了下桌面,“以为你编些怪力乱神之事就能蒙混过去?事实到底是如何?从实招来!”
底下人被一声闷响拉出了回忆,连忙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实言呐!”
丘执玉亦被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她把惊堂木拿过来,放到了另一边。又看了傅水伤一眼,见她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自己身边,离得极近。便张了张嘴,无奈道:“……你且出去,这里我来。”
傅水伤不大愿意,又听丘执玉说:“或者我去请陛下,让她令你来担任明镜府府司之职。”
她听出丘执玉不甚高兴,便只好出去了。也并没有走远,就坐在门口继续去听。
她就不明白了,进入明镜府后胡言乱语扯上鬼神为自己掩盖的人可多了去了,这么多年却也没有哪个人真的是被鬼怪所杀,到最后总都能把凶手找出来。怎么丘执玉被骗了那么多次,还愿意听这些人乱扯。
难道世上真就只有自己清醒,知道鬼神之说无稽之谈么?
她叹了口气,而里面已经问完了话,又换了下一个证人。
“我是听到刘大姐的叫声才出去看的。是,我见到吴小时,他就是这副样子……,刘大姐和我说……对对!她说她看见吴小时,吴小还是好好的……”
余下几人的证言都相差无几,没有人比刘大姐更早地发现吴小的尸首,也没有其她人看见过刘大姐所说的完好无损的吴小。
那就很明了了,肯定跟刘大姐脱不了干系。犯人总喜欢做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编造些假话来干扰视线。
破案指日可待,又有人可杀了!
正兴奋着,却听里面丘执玉说:“那看起来……还真像鬼怪所为。”
傅水伤:“……”
她实在想进去骂丘执玉两声,恰好丘执玉也开口叫她进去。她便起身,想要走到对方身边,却被丘执玉拦在了堂下。
“就站在那里,我有话要问你。”
“站在这里?”傅水伤意识到她这是在将自己当做疑犯问话,虽明白是正常流程,也还是没忍住握了握刀柄。
丘执玉却不甚理解她重复这几个字的意义,想了下,认真道:“你想跪着也行。”
傅水伤:“……”
她自然是站着,“大人想问什么?”
“你就在吴小隔壁,当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听到吗?”
傅水伤摇头,“我醒来就去磨刀了,许是磨刀声太大盖过了隔壁的动静吧。”
丘执玉也摇头,“那点声音能有多大?怕不是鬼遮耳。”
“……”傅水伤无语。
这她倒不好解释。她沉浸在大杀特杀的幻想里无法自拔,才什么都没能听到。这种事可不能和别人去说。
不过丘执玉丝毫不曾怀疑过她,倒让她不自觉地把握刀的手松了开来。
丘执玉对着她不住叹气,“你这个人,除了杀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就在你隔壁,你什么也听不见。”
傅水伤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骂自己,而丘执玉还继续叹着气,自语道:“也不知陛下找你做什么?”
“陛下找我?”傅水伤也很是惊讶。她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皇帝,皇帝也更不应该认得她这个无名小卒才是。
“也不能说是陛下,应当说是那位仙尊。她想见你,请陛下召你进宫。”丘执玉略有些担忧,“你早上见到了仙尊,是哪里惹到她了么?”
“……算了,我和你一起去。你遇事就站我身后去,让我说话。”
傅水伤倒是完全不紧张了。一个江湖骗子而已,早晚被揭穿。到时候皇帝一怒之下下令砍头,行刑的肯定还是自己。
未来的刀下亡魂,不值得多虑。
不过她还是很烦。她最讨厌去见那些乱七八糟的大人物,一个个给她们下跪的时候,更是烦到恨不得跳起来杀人。
她本来就整整十七天没见血,忍得辛苦,万一在宫里没忍住去刺杀皇帝,羽林军定会将她当场乱箭射死。
可她也拒绝不了,只好等待明日到来,再和丘执玉一同入宫。
在明镜府一直待到了黄昏时分,傅水伤才被丘执玉赶回了家。她独坐在窗前,唉声叹气。
又是没能杀到人的一天。
明日还得进宫见皇帝。
想到那所谓的仙尊给她平白带来的麻烦,傅水伤的手便又痒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低头正看见桌面上摆着的纸笔,便顺手拿过来,想要将人画下。
稍后睡前练刀时还能贴在墙上砍上几刀,勉强也能解点馋。
笔锋到了到离纸面半寸的距离,傅水伤却忽然停住。
她一时想不起来那仙尊生得是什么样子。分明方才还在脑海里栩栩如生的脸,倏忽间却变得模糊起来。
身上的衣物好像是黑色,还带有一些暗红……
她努力去想,便想起了一些,却很快变得更为困惑。
黑色是什么颜色?红色又是什么颜色?
傅水伤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笔杆。她心里清楚自己应当知道什么是红什么是黑,可她此时却全然想不起来。
衣服不重要。她用力摇了摇头。那人的脸……
那人的脸又是什么样子?
她竟什么也想不起来。明明清晨时盯着看了那么久,此时大脑中却一片空白。手悬在纸面上颤抖,墨汁星星点点的落下来。
眼睛!她记得那人的眼睛!
傅水伤怕自己下一刻又会忘记,立即落笔去画。她终于是画出了点东西,定睛一看,纸上那几笔却实在称不上是一双眼睛。
只不过是两个扁圆的圈圈,圈里面画了一个点。没有丝毫眼睛的模样。
可她竟觉得纸面上那双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教她也忍不住与之对视。
双眼渐渐刺痛起来,流下了一滴眼泪。她擦了一把,却沾了满手鲜血。
傅水伤直觉不好,连忙抓住了那张纸,三两下撕得粉碎。
随后她发现了更为糟糕的事——她过于专注,未发觉天竟然已经是黑了。她什么也来不及想,便只好匆忙往床上跑去。然而才刚碰到床沿,却已坚持不住,倒头昏睡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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