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离京前的最后一顿午餐，周穗选在了新街口附近一家不甚起眼的甘肃驻京办餐厅。门脸朴素，内部装修也带着几分体制内招待所的规整与年代感，但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诱人的羊肉香气。

“这里看着旧，但羊肉是空运来的，做法地道，很多老饕认这儿。”周穗领着程晏在一个靠窗的卡座坐下，熟门熟路地拿起菜单，“手抓羊肉必点，黄焖羊肉也不错，再配个酿皮子，解腻。”

程晏看着她流畅地点菜，对服务员说话时带着自然的京腔，与在香港时那种略带距离感的稳妥判若两人。在这里，她如鱼得水。

“看来周干部对北京的吃喝门儿清。”他难得地用了个刚学到的京片子词汇，带着一丝调侃。

周穗挑眉看他，笑了：“入乡随俗嘛，程老板不也对深水埗、鸭寮街了如指掌？”

说话间，菜品陆续上桌。硕大的白瓷盘里堆着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只经过简单煮制，肥瘦相间，肉质呈现出完美的粉嫩色泽，配着一小碟椒盐和生蒜。黄焖羊肉用厚重的砂锅装着，汤汁金黄浓郁，里面的羊肉软烂，配着吸饱了汤汁的粉条和土豆。酿皮子则清爽弹牙，浇着红亮的辣油和香醋。

“试试，直接用手，蘸点椒盐，就着蒜。”周穗示范着，拿起一块肋骨，动作自然大方。

程晏学着她的样子，徒手拿起一块羊肉。羊肉入口，几乎没有膻味，只有极致的鲜嫩和浓郁的肉香在口中迸发，肥腴的部分入口即化，搭配椒盐的咸香和生蒜的辛辣，味道层次丰富而粗犷，带来一种原始而满足的愉悦感。

“很好。”他诚实地评价，这比他吃过的任何高级餐厅的羊肉都要来得直接、痛快。

“是吧？”周穗眼睛弯起，带着点小得意，“食物这种东西，有时候越是简单的烹饪，越考验食材的本味和火候。”

她又给他盛了一碗黄焖羊肉，汤汁醇厚，羊肉酥烂，就着米饭，是另一种扎实的暖意。

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繁琐的礼节，只有大快朵颐的痛快和食物本身带来的最质朴的满足。程晏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和周穗在一起时，卸下所有社交面具，专注于食物本身的状态。

饭后，周穗开车送他去机场。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经过几天相处后形成的默契与宁静。

快到机场高速时，程晏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包装精美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这个，给你。”他将盒子递到周穗面前，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周穗愣了一下，放缓车速，侧头看他：“这是什么？”

“一个小礼物。”程晏没有多说，只是将盒子又往前送了送。

周穗迟疑了一下，接过盒子。丝绒的触感细腻。她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项链。链子是极细的白金，吊坠是一颗被切割成完美泪滴形状、色泽深邃浓郁的皇家蓝蓝宝石，周围镶嵌着一圈细密的钻石，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幽蓝而璀璨的光芒，典雅又贵重。

这礼物显然价值不菲，也远超普通朋友之间伴手礼的范畴。

周穗看着项链，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合上了盒盖。

“太贵重了，程晏。”她将盒子递还回去，声音温和但坚定，“我不能收。”

程晏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并没有接，只是看着她：“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周穗摇摇头，目光直视着前方道路，“只是觉得……不合适。”她顿了顿，寻找着恰当的措辞，“我们之间，不需要用这样的礼物来衡量。”

她的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她珍惜的是两人之间因美食、因对彼此城市的探索而建立起来的那份纯粹的理解与共鸣，不愿让这层关系被物质的重量所定义或变得复杂。

程晏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被拒绝的微愠，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沉静的了然。他没有坚持，接回了那个丝绒盒子，指尖无意中擦过她的，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我明白了。”他将盒子收回公文包，动作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些无形的东西，一些未曾言明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愫在悄然流淌，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

车子驶入机场出发层。周穗将车停在临时停车区。

“就送到这里吧。”程晏解开安全带，侧身看着她，“这次在北京，多谢。”

“客气了，希望你项目顺利。”周穗微笑着，眼神清澈。

程晏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保持联系。”

“好。”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隔着车窗，他对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拉着行李箱，汇入机场熙攘的人流，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自动门后。

周穗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她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副驾驶空荡荡的座位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气息。那个被退回的丝绒盒子，像一个小小的涟漪，在她心中轻轻荡漾开。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明确的信号，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这模糊的关系将走向何方。香港与北京，维港与后海，猪润面与手抓羊肉……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因为一次次的交汇，似乎已经开始缠绕。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发动了车子，汇入车流。窗外，北京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如洗。

而千里之外的香港，等待着程晏的，或许不只是新的商业挑战，还有那份被悄然触动、却尚未不及明晰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