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百草门新入门的一位弟子的生辰,少年天资绝佳,拜在从未收徒的袁善风袁长老门下,单名一个霁字。
袁长老平日为弟子们授业解惑,操了大半辈子的心,门下好不容易有了独苗,自也受到这些师兄姐的热情相待,个个送了不少东西,堆成小山般的礼物,一进院就吸引了雪名目光。
霁拿着木风车正转悠,见到来人,站起身。
单薄身子套着弟子衣裳,像只孤零飘泊的船只,他道,“雪名姐姐,师父去后厨了,走时吩咐交给我就行。”
素纸落到手中,目之所及是从未见过的,并不在如今门派中的药集里。
霁双眸微亮,“完整药集。”
雪名拿走礼物堆里最上边的布娃娃,抚平它翘起的衣角,“听袁长老说你背完药集了。”
布娃娃针脚粗糙,笑脸都是歪的,怪异之中透着几分可爱,出乎意料的不丑。
霁点点头,“费了三日,周师兄同姐姐打赌输得棺材本都没了,他是押了我几日?”。
“七日,他赌你七日才能背完,”雪名将布娃娃翻面,见到了它背上的‘霁’字,和娃娃笑脸如出一辙的独特。
霁嘟囔道,“明明跟师兄不止一遍的说过三日就能背完,他还是赌输了。”
回山之前两人相处甚好,就是涉及天赋之事,那带他回山的师兄就死也不肯相信随手捞上山的师弟,资质能排在大师兄大师姐之下。
雪名:“这不下山摆摊去了,想多赚些,补补前几日不灵光的榆木脑袋。”
霁眨下眼,诚恳道,“那还不如吃几片小月的叶子,躺着睡上一觉,做个赌赢的美梦,还能高兴一时,不比摆摊强了去。”
雪名放回布娃娃,又拿过书箱提了提,“袁长老去做长寿面了?”。
霁:“是,我没拦住。”
雪名转过眼,看见他还未收回的难色,“怎么,不喜吃面?”。
霁慌张看着后厨方向,“姐姐,你可小声点,别叫我师父听了去。”
雪名笑道,“放心吧,你师父没顺风耳,隔着两山头听不见这话。”
霁稍显心安,又有些心虚,即便师父这时不在,“表现的有那般明显吗?姐姐一眼就看了出来。”
竹笛敲了下礼物堆里的纸鸢,她道,“你还没长大,自是瞧得出。”
霁很疑惑,不大明白地说,“跟长大有何干系,它并不会随着光景就变得让我喜欢。”
雪名笑了笑,“想知道?”。
霁双眼一亮,“嗯!”。
雪名未顺话而下,反而拉过竹椅,“给你讲个故事吧。”
霁不在专注药集,将之放好,“洗耳恭听。”
她舒服一躺,“有对师徒,徒弟坏胚黑心,师父菩萨心肠有伤病,没活几年便成了孤魂,徒弟下山闯荡江湖,闯出了名声,成了大师。”
“某天,他路过位江湖郎中的摊位时,见到跟师父一样的病状,就听得那郎中说,‘公子,您这病忌辛辣,不沾荤腥,忌口方可长命’,成了大师的徒弟一下就傻了,郎中所说是他顿顿爱吃的,还没少没折腾过他师父满足口腹之欲。”
“话不假,听得人也当了真,徒弟发疯砸了摊子,又揍了郎中,一时失态也未顾忌旁人眼光,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大师,此后江湖路远,销声匿迹,没了他的踪影。”
“几年后,师父坟旁添了新坟,躺在里边的徒弟骨瘦如柴,不成人样,埋葬在了落雪里。”
故事讲完,少年细细琢磨了下,双双身死不是个好结局,徒弟若是细心懂事些,师父应当能多活些年月。
霁道,“未沾荤腥而死,喜欢的东西染了血便不去再碰,反之亦然,姐姐是想告诉我世事无常,喜欢讨厌或许会一直不变,但总会因着世事而有所变化,我会有吃面的那日,但不是此时。”
一本正经的小孩,雪名晃着竹椅,“错了,是师父藏得太好,徒弟才没瞧出异样,这是长者才有的本事,你太小了还学不会隐藏,破绽百出一眼看穿,我就瞧出你不喜吃面。”
霁愣了,原是他想多了,“那我要怎么学会这个本事呢,师父要知我不喜吃面,定会不开心的。”
他不想师父因着自个儿亲自下厨做长寿面,最后他拂了师父一番好意。
雪名懒洋洋地道,“长大就有的本事,去学作甚,懂事的小孩还是好好受长者的慈爱吧,跟你师父说来年不做长寿面,换个你喜欢的。”
霁犯难地说,“我只吃过面,喜欢的一时也想不出。”
雪名:“等你周师兄回来,带你去镇上酒楼,那时挑喜欢的也不迟。”
话头又绕回周季身上,下山摆摊已过七日了。
“也该卖完灵种了,不会出事了吧,”霁莫名心一跳,担心忽地冒出来,“信也不见传回,按行程他们该离开明霄山了,我让师兄帮我去问问,山花节他们也派了弟子过来,或许会遇上。”
眼见他要走,雪名更快,指尖金光乍现,又消失了去。
快得如同幻影,霁揉了揉眼,“姐姐,我眼花了吗?怎么好像看到你徒手画符。”
百草门孩子群都同雪名玩得来,就都随小月唤了声姐姐,更有大胆者还想让她变一回仙花,以为同小月一般都是文姬仙主的心爱花草,连霁也不例外。
“发不出芽,开不出花,我只有这个本事尚可,”雪名道,“别担心你师兄了,天大的事有我顶着,好好过生辰。”
这话听着顺耳,村里老人也爱这么说,他是全村人养大的,一村孤老拉扯这个孩子长大,枯草之中生出了朵鲜艳的花,路过的周季随手一摘,带进了百草门。
霁吹口气,七彩风车冒出泡泡,“爷爷奶奶说活得久之人看得也多,生死都能平缓待之,姐姐也这般吗?”。
雪名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像吗?”。
霁直勾勾盯着她,片刻后移开,“姐姐来自仙界,我看不清你,可我想这世间总有你留恋的事情,物也好,人也罢,生死或许束不住,但他们可以。”
“入你师父门下几日就学了他一成本领,”浅淡笑意一闪而过,雪名想是个极聪慧的,“慧极必伤容易活不长,我也愿你长命百岁,可别辜负我这一番心意。”
“尽量吧,谁让我是个聪明的呢,”转眼他笑嘻嘻的,问起另外一位来,“折棠哥哥呢,这几日都没瞧见,我还想请教下他呢。”
雪名:“有些要紧事,回云中谷去了。”
其实没什么大事,折棠心思不藏着掖着之后,就回去云中谷问问牵魂蛊一事,她不担心如今只是棵树的扶桑道君,他不会多言半句,她放心不下的是折棠。
天地棋盘之中的唯一变数,生根发芽般的狠劲,万年都没剥离了去,仅过了十七年就快困不住他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名义师父当得也忒没劲了。
“喵!”绿皮猫跑进院子,冲进礼物堆,扒拉线绒团子。
星星点点的猫儿,白日里都异样耀眼。
霁稀罕的紧,拿蒲扇逗它,“萧猫儿,给我看眼‘坠星符’,我把扇子送你。”
“喵,”萧轻离甩甩尾巴,拒绝这个亏本交易。
偷了镇派符笔,挨了打,还不让他回宗,受苦受难得到的坠星符,只能在自己身上待着,别人看一眼都是要他命。
再次失败,霁很苦恼,眼巴巴地,“就一眼。”
绿皮猫爬上礼物堆高处,霸气一坐,根本不为所动。
“姐姐,你知道萧猫儿的‘坠星符’是何人所画吗?”霁改变策略,想要从源头处下手。
之前问了钱师姐,她也不知猫儿的符文从何而来,姐姐当是知道的吧。
雪名:“百草门不够你学得,又看上符宗一脉了?”。
霁:“非也,坠星符是沉星仙主之物,我虽为百草弟子亦是有所渴求,以后不知能否再次遇到,如今它就在眼前,这个机会我是不能放过的。”
少年坚毅眼神,雪名为之一动,“布娃娃借我玩会,我给你看一眼。”
霁高兴欢呼,“我就知定是姐姐画的!”。
萧轻离甩尾巴,轻喵一声,狡猾小子,这么小就会耍心眼,真让他看不起。
方天神符变做坠星符,丢到一旁让霁玩。
她勾勾手,萧轻离跑过来,跳到竹椅旁石凳上。
雪名道,“之前教你的,可都记住了?”。
萧猫儿轻喵一声,记住了但画不出来,下笔有阻力,莫说星光了连碎星芒都聚不过来,愁得这几日眼下有了乌青。
她把布娃娃搁猫头上,乐呵呵地说,“你有天赋,勤加练习会成的。”
萧轻离高兴轻喵几声,给她汇报情况,钱姑娘院子里来了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扬刀山庄大师姐和她徒弟,许是有了生气,钱云萝看着又多了些精气神。
雪名:“多留无异,山花节后一道走吧,不想做猫时再来。”
萧轻离点点猫头,又欢喜蹦回礼物堆上,他要回宗画符,要修行,还要回去找师姐炫耀,好多事情要做,钱姑娘一事到此为止,以后有缘自会相遇。
弯月高挂,院子里,霁吃完面,正跟师父说以后生辰不想要长寿面,他不喜欢,等以后遇见喜欢的再告诉他,只要不吃面怎样都好。
紫萝峰,萧猫儿满院子跑,唐小珂在后面追着玩。
钱云萝在里屋教叶子衣绣草,扬刀山庄大师姐绣得像模像样,两片叶子栩栩如生。
鸳鸯仙鹤不行,两片叶子还不轻轻松松。
竹湘楼,雪名在院里躺着,萤火虫绕着飞舞。
“牵手手,穿花衣,姑娘变做大树根。”
“蝶飞飞,奇香来,弹指化作毒尸人。”
晚风吹孤院,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雪名唇上。
她睁开眼,看见蝴蝶消散。
萤火虫伴着孩童歌谣,从她身侧飞向山林。
解剑湖,蝶西镇,兰亭遇见降云的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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