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洞仙锁(十六)

文姬宫来的修士越发地多,几乎占了半个广场。

人群之中有个躲藏的身影,秦敛一把将之拽了出来。

银朱结结巴巴地道,“秦、秦师兄。”

她是不是刚刚该往旁边挪挪的,都怪前边那几人也没把自己完全挡住,这才让师兄看到了正着。

呜呜,又要被念了。

“你不在绥梦山好好待着,跑这来做什么?”秦敛连问带轰,将她拉到身后。

这位门内的师妹,他见得不多,算不上很熟悉,但也不完全陌生,去草药园子的时候,她大多也都在,每每除了唤他一声师兄,两人之间也没有说过别的。

不止如此,这师妹每次瞧他时,好似生怕被捉住似的,都偷偷地打量几眼,有模有样地学着他,遇到难处时也都是只抓着根系苦恼半日,明明他这么大个人就在旁边,愣是一句都不吭。

一眼都能见之出来的胆小,跟个小兔子一样容易受惊,这样性情的师妹在谷内甚至都没几个,认识的同门之中,秦敛只记得她这么一位是这样的性子。

偏生看着什么都怕的师妹,不仅这次来了东海,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修为都还是九窍初期,跑来搅这趟浑水做什么。

担忧之余,秦敛很想立刻将人送回去。

银朱不敢抬头瞧他,声音越发地小,“我、我只是想出来看一看。”

听师姐们说,仙涌对修行有莫大好处,她没想着得到些什么,就想来这里看看。

看看别派弟子,看看别派修行,更想看一看绥梦山之外的世界。

苗笙看了眼这位天真的百草门弟子,心想真是个好“想法”。

什么时候你不能看,上赶着仙涌这刻,不是寻死么。

高元瞟眼闹哄哄的人群,扭扭扛刀的手,“看看?姑娘,平日你有这念头我不会多个言一字,眼下还是收起心思的好。”

文姬宫这广场内,除了百草门,扬刀山庄,云中谷,素音坊这几派之外,还有些散修,以及这东海方族本家和旁系弟子。

不知什么毛病,这本家旁系看着好像很不对盘,旁系离了本家十尺开外。

秦敛多注意了眼方家旁系,之前引雷阵下那些弟子体内是有着黏虫,这些来到这里的,莫不是也...藏着这东西。

稍稍摆手,让银朱站他身后去。

正想再看眼方族本家时,一道身影刷地来到他面前。

闵逐眉开眼笑,“秦兄。”

这位渡城打折卖他宝甲,见面皆是带笑的云中谷弟子,他没忘。

犹记得,两人还勾肩搭背地去喝了点小酒,交流了下双方的所知所得。

一个不识丹药,一个不识阵法。

两人相识,也是颇有“缘分”。

秦敛抬下巴,冲那边点点,“闵兄,那边会不会打起来?”。

所指方向,正是方族本家和旁系。

闵逐见状,收了笑意,也朝方家那些弟子看去,“甚有可能,这里不是“小苏方”,如果死在这里,还可推到我们头上,一举两得的法子。”

苗笙,高元,还有其它几派的弟子,也觉他说得有理,默默地挪动步子。

气氛诡异间,几派修士都退远了去。

东海这些烂谷子陈芝麻的事,他们不想掺和进去,本来方家对外来者就挺仇恨,觉着是要来抢本是属于方家的东西,还专门有了炼心石这一关,若是再参与进本家旁系之间,那更是麻烦了去。

摆明几派就是想要置之事外,方族本家弟子也看到了周围空出的一片。

方翎蹙眉,心里不大舒服,却也无可奈何。

外来者和他们也不对盘,平日本家没少欺负过来东海的别派弟子,故意指错路,骗骗那些初次准备不齐全的修士,或许在他们寻灵物的路上使点绊子,都是常有之事。

眼下他们不来阴招倒还好,这样就只需对付旁系,可若是在这里动起手来,对之又并无益处,反而更能让这些外来者坐收渔翁之利。

只能先按捺住心思,先进文姬宫才是正事。

她靠近方麟,“哥,别管那些旁系。”

若是放到平日,他们压根不会见到这些旁系,连这群弟子长什么样都不会知,但每次仙涌的到来,都会明着打破这个规则,让鲜花和泥土混在一起,一起受这仙气的浇灌。

本家旁系齐进仙殿,双方不可避免地遇到,旁系占不到好,每回也都以本家痛打旁系结束。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方麟也同妹妹一般想法,方家各位门主给了令,尽最可能得到仙物,提升修为最为重要。

这些旁系就先扔在一旁不管,这都还没进大殿,犯不着为了这些弟子,耗掉身上所带灵器和丹丸。

毕竟仙主也是藏着考验的,虽不知是何,还是长点心的好,莫要为这些小事,坏了仙缘。

就在他轻点头时,眼角扫过一点寒芒。

方麟飞身而起,方翎也步伐一致地退远了去。

飞云刀没伤到两人,绕了个圈,又回到方阆手中。

他轻笑一声,“躲得倒是挺快。”

不愧是本家,就算是偷袭也没有捞到点好。

隔着十几尺开外,秦敛莫名身子一颤。

你别笑啊,怪瘆人的。

之前他们四人解决掉的旁系,也没他这么阴冷的,站在这广场之上,活像是吞过几百人。

高元那么大个身子,也顾不得许多,忙搓搓两胳膊,“这人入魔了吧,隔这么远都浑身不自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此次随着两兄妹一起来的本家弟子,看着旁系弟子,心道不好。

他们都没想那么深远,只是觉得这些旁系有了不一样之处,感触到了点,并未深究。

方翎深呼吸,双手掐诀,蓝雾散去,术法显现。

前眼还是正常的旁系弟子,此刻在她眼中皆变了样,一个个浑身散着黑气,伸展之间,方阆更是怪异,还长出了触角,就冒在头顶和周围各处,摇晃间,似要吞噬万物。

几分滑稽时,更添些许诡异。

似是发觉了她,触角猛地伸长,打掉窥视。

方翎身子倾斜,后退几步,稳住身形。

方麟来到她身边,“伤着没?”。

方翎摇摇头,“无碍。”

方阆见状,抛着飞云刀,悠闲看着本家弟子。

若一人也就罢了,这身后跟着的旁系也不少,偏生来了不下二十余人。

这如虎似狼的目光,头次让本家弟子很难受,就好似身上秘密全都露了出来,伸手间就可取之。

围观的几派里,作为素音坊的弟子,对这种气息最为敏锐。

沈砚将琴抱入怀中,拨了下琴弦,琴音轻鸣,响得只入他一人耳。

月笼草在草袋之中也并不安分,蹦跳着就想出来,挠心挠肝这样,好似半年没吃东西似的。

秦敛索性打开草袋,顺着往上,月笼草窝到了他头上。

小家伙没出来还好,这一跳出来,惹得不止周围几派的弟子朝他头顶看,就连方族本家和旁系,也都一道看了过来。

万众瞩目之间,月笼草缩了身子,只在主人头顶露了两片叶子。

秦敛:......

此时此刻,就算通人性的灵草,之前从未展现出有任何过人之处,他也大抵看出来了。

这,或许是个宝物。

方家旁系饿狼似的目光,好似想立刻将之抢去,生吞下肚。

“月笼风香成照影,九霄破云断骨情,”方翎盯着那两片叶子。

对于这株灵草,外来者或许只知一星半点,但他们从小就在东海,就在小苏方,自知这灵草的全部。

天地之间,大都是可成药丸丹丸的灵草,而它唯一的独特性,是为主人添叶发芽,博万斗之战。

广场之上除了本家的羡慕眼光,其他修士也都听到了这话,虽不解其意,但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因着这宫殿缭绕的仙气,这株灵草也缠了些,整个小身板都散出一股特殊的气息,虽还是两片叶子,却有了几分朦胧。

闵逐好奇地看眼,缩身子的月笼草,“有香气,莫不是跟仙沾了边儿,可仙草应当再壮实一些。”

他身上也不乏灵器,宝甲,分类是多种多样,用途也是各不相同,虽说也不是越大品质就越好,但拿出来让人一瞧,也都能认出不是俗物。

这灵草一瞅就不是个能担当大用的,少说也得再多几片叶子才是。

沈砚拨了下琴弦,“世间表象好认,内里翻出来却并未都一个样,人尚且如此,何况灵草。”

这些天地奇物,自通灵性,变幻万千也并非不可。

闵逐心道:素音坊弟子就是不一般,总对这修行间所遇之事都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这弟子是此次仙涌挑选过来的吧,那些同门弟子里,就他修为最高,这些弟子都知聚在一起,前路会好行的多,不像他了,来这一个同门都没见着,运气着实差了些,还想躲同门后边,看他们扔灵器的豪气样呢。

百草门此次也弱了些,跟在秦敛旁边的都是九窍阶段,就他这么一位八步旧影的修为,若不是他前几日突破,怕是这会就得寻求和别派一起合作。

秦敛向前几步,拂袖而过,符文绕了周身一圈,金光闪闪间,无形的威慑。

他盯着方阆,“想抢,大可过来。”

分开之际,还算莫贤秋有点良心,浅尝几口萝卜,又挖走他几根大萝卜后,也回了点诚意。

方阆不知这灵草有何用,就觉很美味,诱惑力虽大,却也没熄了这满身仇恨。

而且那些符文,刺啦间有细小雷弧,这招是摆明给他瞧了,先忍忍吧。

方阆接住下落的飞云刀,亮出一口利牙,“比起那株草,我更想先吃了他们。”

齿间夹着血丝,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显现。

秦敛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是真吃人了。

方翎面色发冷,盯着这位旁系弟子,牙关止不住地发颤,“你吃了谁!”。

哟,要伸张正义啊。

“没看出来本家这么有善心啊,”方阆笑道,“他走错了道,入了我们地盘,除了生吞,我也想不出其它的惩罚法子,只能委屈他这么去了。”

本家,本家......

呵,凭着一个旁系弟子的由头,便将他们一生都困在岛上,想起来时扔几颗丹丸,给几本秘技心法,想不起来就丢弃着不闻不问。

日复一日去训练场累个半死,重复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眼望到头的岛,他不知看了多少个日升月落。

每日期盼,等待,甚至是乞求着本家能将他们带到小苏方,哪怕只是给一个角落,能让他有个歇息的一处都好,可都成了空。

日渐绝望,日觉麻木,在这日日倍感无望之中,他只剩下了这具躯壳,将行将木地动着,坐着,浑然不知日月颠倒,风霜雨雪。

就连看着黏虫爬入体内,也都是麻木地看着,并未生过一个念头阻挡。

就这般吧,总比活着不知前路的好。

方翎气得脸通红,“你杀他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缩在岛上,当一辈子旁系!”。

真是可笑,原来本家所有弟子对于他们所处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之前还那么天真,想着本家能帮下旁系。

方阆冷哼,“那我去杀了家主?你们对外来者都挑软柿子的捏,我为什么不能如此。”

他是讨厌小苏方一切,可如今顶破天就只有八步旧影修为,他是能将方家翻天,还是能毁了东海这一切,自知都做不到的旁系弟子,只能这仇恨,怨气,从本家弟子身上讨要回来。

正在围观的“软柿子”几派,想着来以往来过东海的同门师兄弟,不知是该骂一骂方翎他们,替同门出口恶气,还是该幸灾乐祸此时他们的境地。

毕竟这看着就不太正常的旁系弟子,可能在将这些本家弟子解决后,掉过头又来对付他们。

主要是方阆瞅着并不是很想要文姬宫仙殿后的仙草,反而打着本家弟子的主意。

揭穿平时的做派,方麟两兄妹面上并未有任何尴尬,都未曾往各派看。

对于那些外来者,他们留着情面,未伤及人命,这两件事并不等同。

方翎怒声,“收起你的小把戏,你们是非不分,也别觉他们和你一样!”。

几派瞅瞅他们,真别说得如此高尚,在方家面前他们很想“是非不分”一回。

是非不分,方阆笑得流泪,“好一个是非不分,好一个本家之人,你们和我有何不同,都是懦弱之辈而已,原来小苏方的一切竟是都给了你们这群无能之辈。”

“你问我,杀本家有什么用?”他抹掉眼泪,“那你来告诉我,灵器丹丸没我们份,秘技心法只给半部,一辈子都踏不上小苏方,缩在岛上的旁系,如何去劝家主,劝方族所有门主,靠你们施舍的那一点情分?”。

方翎张张嘴,没出声。

本还想怒骂几句,可她像是理亏地做错了事,说不出一句话,若是他大喊大叫发泄着出来也就罢了,偏生是这么一副悲凉,哀莫大于心死,甚至平静地让她难受,就好像说着与他毫不相干之事。

苗笙嗤笑一声,“身为一介散修,我说何了吗?”。

他们照样不也没那么多修行际遇,不还是靠着自己一路过来的,心法,秘技,哪一样不是进险地得的,也没这些破事,虽有小打小闹,但也没要人家命。

沈砚瞥了眼,道,“你比他好得多。”

未困方寸之间,眼见山海之外,这份心地和境遇,是这些旁系弟子未曾拥有着的东西。

苗笙忽地沉默,又扬起笑脸,呲着牙,“是,你说得对,说不得我比他更崩溃。”

高元碰他肩,“兄弟,我还以为你会嘲讽几句呢。”

苗笙皱眉,“我看着像不通情达理之人?”。

高元小声地道,“不是像,我感觉就是。”

苗笙:......

收收你俩眼睛吧,看人都看不准,还好你是扬刀山庄,不是入了玄天宫,指不定十天就被赶下山,让你回家。

眼见跟来的弟子都像妹妹这般,连反驳之语都说不出。

方麟道,“这等之事我们管不着,眼下不能手软。”

正如他所说,这是门主和家主之事,由不得他们做主,若是可以,小苏方上一切都可以分给旁系,但掌控这一切之人,翻手间就能要他们性命,这点怜悯并无何用,只会伤及他们自己。

秦敛垂着眼,看着腰间挂着的桃木牌,有几分思量。

以往听过的东海,是藏着灵物,灵草,甚至仙涌的寄托之地,仙家机缘皆在此,本家旁系的纠葛他们无心过问,亦不想生出纠纷。

可那位旁系弟子,一语口出的凉薄之意,他见过。

绥梦山的医阁,来来去去不少修士,有的永远留下,有的拖着病残的身子,固执地想回到心中思念之地,去度过所剩不多的最后时日。

他们都是如般,质问过,哭过。

最后,都只沉默不语认命地接受。

世间之事,身不由己难,无能为力难,他都占了,既已沾魔,本是晦暗的路,就更加不会透出光。

事到如今,只能送他们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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