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谢家上一辈,有一嫡一庶两位,其中庶长嫡幼。谢家大爷是庶长子,供职礼部,丧母丧妻,膝下有二子一女。”
说书铺对面的路边,一中年男子看那位粉衣小姐行动之间,隐约可见腰间坠着一枚玉牌,眼神一亮。
那男子推一把身旁的小女孩。这小女孩神情怯怯的,往前走两步又回头看看他。
男子恶狠狠地瞪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登时一个激灵,一溜儿小跑钻进了说书铺子。
“或许您没听过这位大爷的名号。也是,一个马上要致仕的大官儿,跟咱们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
“可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如今最为宠爱的那位美人娘娘,就是谢家的。而这谢美人的生父,正是谢家这位大爷。”
谢堂渊闻言蹙眉,转而端起茶杯,再饮一口。
那粉衣女子隔着面纱,看向不远处正执起茶杯的蓝衫人,像是在踌躇是否要上前打招呼。
“您可能要问了,这跟咱们今天要说的谢家小公子有什么关系。毕竟,这谢小少爷,是谢家嫡系二爷之子,跟宫里那位美人,可既不是一个爹,也不是一个娘。”
粉衣女子目光在檀莺身上一转,收回了眼神。
小谢若有所感,往隔了一桌的位置瞥一眼,又状似无聊地把荷包里那成色不佳的小块玉石盘在手心,轻轻转了两圈。
说书人大喘气,等着听众们也把这关系掰扯清,才又接着说:“可是啊,这谢家嫡庶两门如今能关系和睦,可是多亏了谢小少爷。”
谢堂渊像是听得入神,竟把那玉石直接放在茶桌上。檀莺见状想要提醒,毕竟那石头确实成色差,却是难寻的养魂之物。
“当朝武将,能数得出郑阮陈刘邹。要说文臣里最被圣上信任的,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许家。”
檀莺未来得及出声,就听隔了一桌的客人似有争执。这动静并未大到能让说书人停下讲述,但还是扰了四周几桌的客人。
再看桌上,谢少爷的手已搭在刚刚放置玉石之处,想来是把魂玉收好了。
不远处,一个身带酒气的中年男子手刚搭上粉衣女子的肩,便被女子身后褐衣短打的近侍掐住手腕,狠狠往旁边一甩。
“这谢美人能进宫,能得盛宠,还得亏了谢家嫡系这一脉跟许相的姻亲。这不,许相之女如今也养在谢府,虽然差了辈儿,但跟谢少爷关系极好。”
说书人所说的谢少爷此刻正站起身,带着檀莺往粉衣女子那桌走去。
檀莺理了理衣袖。少爷是没法亲自动手的,能上手打架的还得是自己。
粉衣女子的近侍刚把男子的手甩开,那看似醉醺醺的男子就开口说:“穿得这么好看的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来听说书啊。”
他边说边弯下身子试图去抓那女子的手。一旁的人除了女子身后的近侍,都像是耳聋眼瞎了一般,只默默往远一些的地方挪开。
女子在幕篱下衣袖中的手,攥住了一枚被削得比寻常所用要更尖锐一些的拨片。
她隔着面纱未能及时看见,一个身型瘦小、衣着破旧的小乞儿,逆着远离这桌的客人们,从茶桌下爬到了她的身侧。
不过是有男子喝醉了耍浑而已,街市间常有这样的事。说书人并未受到很大影响,毕竟闹开了于那女子的名声也有碍。
他继续讲道:“要知道,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可咱们圣上勤政爱民,在这谢家女儿入宫之前,已有近七年未曾纳过新人。”
他讲得再精彩,铺子门口有几桌客人的注意力也已经不再在故事上了。
爱看热闹的人从来都不少。众人只见一个酒晕子调戏粉衣女子未果,被女子的侍从阻止,还要伸手。而隔了一桌的深蓝衣衫的女子带着近侍上前,却并非为的是制止流氓。
人们识得那蓝袍与医门在京中所开医馆中的女使们所着一致,故而她身后跟着的是女近侍也就不意外了。
也是,除了南郊那个镖局的寡妇在她丈夫亡故后陆续收的几个女镖师,也只有医门的女子才敢当街管这些闲事。
只是这两人身量颇高,与还坐着的粉衣女子及她身后的侍从一比,更显得高挑。就是那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也被衬得又矮又胖。
说书人的声音仿佛背景音,还断续响着:“圣上母族的邵娘娘虽生长子二子,却都没能养大。如今年龄最长的皇三子出于淑妃娘娘许氏。”
粉衣女子见那男子上手,自己便轻飘飘地往侧边一躲,顺势站起身来,给身后的近侍留出动手的空间。
只见看上去并未携带武器的小个子近侍,从不知何处掏出一条软鞭。
檀莺刚想动手,就见那女子的近侍已先一步扯着醉汉往路中央走,一手握着的鞭子紧紧缠住了那男子的腰身。鞭子尾端垂下,其上反着光的尖刺在男子挣动时于他的身上刺出血迹。
说书人还在继续讲:“皇后无所出,但前些年获宠的宋娘娘可有两个儿子,再过几年也到要开府的年纪了。更别说今上继位后,入宫的郑娘娘、陈娘娘如今都有皇子。”
“本朝只有立嫡尊长的规矩,可不见得立长,你说这许家,慌是不慌。”
檀莺原想着上前帮忙,又顾忌对方的软鞭或许会误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谢堂渊唤她一声,让她向桌下看。她本觉得如此不雅,但一瞥之后就往前冲,想要及时攥住桌下那只手,那只小手却滑不溜秋的。
粉衣女子一起身便觉不对,腰间太轻。再低头一看,不知何时玉牌失去了踪影。
她连忙往四周打量,便见一个小乞儿已飞速逃窜,其后还缀着一打扮利落的女子,看上去是习武之人。
未及出声,就见眼前的蓝衫女子正注视着她。
能来听书的人也最是爱看热闹。此时已有不少人回过身,瞅着一个醉汉在路正中央被一年轻人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一经掸开,人们才知那鞭子从半截处至尾端都有尖刺。或许是因为执鞭人手劲大,鞭子舞在空中猎猎作响。
方才装作醉得犯浑的中年男子,此时吃痛,反倒不像是喝晕了的样子,分明是清醒的。见那侍从下手极狠辣,一鞭下去男子便皮开肉绽,并没有人敢插手此事。
但不少人正站在路边围观议论,说书人的声音一时间都被盖过去几分。只不过总还是有更爱听宫闱秘事的,哪怕这故事讲了这么久,跟最初要说的谢少爷也扯不上多大关系。
“许家要太子之位十拿九稳,那不得往宫里送帮手吗?虽说许家如今没什么适龄女子,可跟他们有姻亲的谢家有啊。”
粉衣女子对眼前身着蓝衫之人说道:“您可以在此处等我一下吗?”
见眼前人点头,她便去寻了自己那正打到兴头上的近侍,嘱咐几声。只见近侍停了手,不知动了哪处关窍,使得鞭子上的尖刺瞬间贴服下来。那人将软鞭在男子身周捆缚牢固,不影响行走但绝无挣脱可能,然后踹着那男子,就这么走远了。
粉衣女子回转过来,行至蓝衫女子身旁,像是还有些犹豫,但仍然开口道谢:“多谢女使出手相助,那玉牌对我来说很重要。”
谢堂渊轻轻摆手,示意无需挂怀:“无妨,我也丢了东西。”
这声音比之朔朝京中多数高门贵女,要更为清亮一些,没有拘谨之感。
只听说书人还在讲:“这姻亲是跟谢二爷之女所结,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谢二爷一脉。但谢二爷膝下女儿,只剩前不久才从民间寻回的、早年间走丢了的二女儿,而且还是妾室所生,如今已耽误了最佳的嫁娶年纪。”
小谢听到此处神色一凛,继而对面前的女子发出邀请:“我已让侍者寻回丢失之物后,把那小贼一并抓来。可否请这位小姐,与我同去二楼等候?”
那女子福身行礼,答道:“正有此意。”
两人一同往咏香阁二楼去,期间还有说书人的声音传来:“许家并未看不上谢家二房庶女,正与谢府议亲,要让这庶女去续上她嫡姐当年姻亲。如此,便可借着与淑妃娘娘商议赐婚事宜的由头,把谢家大爷之女带入宫中。这不马上就被圣上慧眼识珠,不久便成了美人娘娘……”
谢少爷身体虚弱,许瑶却康健。一路往二楼行去,他只走得慢些,并刻意忍下自己疲惫时的喘息。跟在他身后的粉衣女子并未察觉异样。
两人在二楼开了一间窗子开在靠近说书谱一侧街道的小包房,点了少量茶点。待茶点上齐、不再有人出入之后,才开始说话。
粉衣女子摘下覆面的幕篱,随手放在一旁。她看上去十分从容地站起身,对着小谢认真行了拱手礼,自报家门道:“尚仪局,阮岑。”
谢堂渊心头微动,面上并无变化,心想那玉牌也确非寻常人家能有的物什,一边起身回礼:“谢府,许瑶。”
阮岑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抬头看向对面。只见那人并无异状,这才敛了神色。
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各自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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