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我什么事?”叶惊秋几乎快要被气笑了,“好心当作驴肝肺呗。”
少年闻言长睫微动,极淡地看她一眼,那双剔透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叶惊秋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抱着剑就走了。
真是奇怪的人。
天快黑了,月色光影在夜间似乎变得更加神秘莫测,沿着深黑的苍穹蔓延千里,隐蔽在枯松柏枝后的石洞潮湿阴冷,周遭山色朦胧幽美,却带着丝丝危险的气息。
方才嬉笑打闹的其他弟子一下不见了踪影。光线暗淡,天黑地像是要压下来,叶惊秋预感不妙,
她加快了脚步,走了几圈,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完了,叶惊秋心想。
因为她刚才在这棵最大的枯树上用剑刻了字,树皮粗糙干涩,而此时那刻字之处,居然淌下了深青色的汁液。
一滴一滴,落于半开的花叶上,直至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将整株花木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地面震颤,阵阵破空声顺着地面传来,远处重重叠叠的树影模糊不清,原来深扎于土中的根须忽然拔地而起,弯弯扭扭,像是奇形怪状的触手。
破空而来的长剑驱散了黑暗,剑气澎湃,竟让那些盘根于半空的根须硬生生缩了回去。
身后有踩踏积雪的声音。
少年下意识转头,迎上她那一双湿露般的眼睛。
凄凄切切的惨白月光映着她白玉般无暇的侧脸,她双膝深陷积雪,手中的剑俨然变成剑阵,将数千蠢蠢欲动的黑色根须钉在地上。
寒风吹着她湿重的衣袖,她的嗓音冷地出奇,“念火诀。”
叶惊秋自诩自己不是什么所谓传统的正派好人,但若真要让她见死不救,倒也还是做不到。
她咬了咬牙,还是折了回来。
少年神情顿了一顿,捏了道火诀,一簇簇火苗蹿出,顺着那些藤蔓根须往上爬,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叶惊秋呼出一口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趁现在赶紧走。”
她本能地伸手去拉他的小臂,却触碰到了一片湿哒哒黏糊糊的长条状物。
“我去,什么恶心的东西。”叶惊秋缩回了胳膊,手中力道加重了几分,地上根须中渗出的青色汁液越来越多,被热气蒸发成青雾,晕着她的眉眼。
“竟然敢说我的根须恶心。”火势迅速蔓延,滚滚浓烟中显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树形轮廓,它愤怒地嘶吼起来,“胆子也太大了呢。”
黑雾暴涨,萦绕着她的周身。
有剑光忽闪,黑雾从中间被劈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他的眼睛澄明纤长,上挑的眼尾处染了星星点点殷红的血迹。
叶惊秋的视线落于他筋骨漂亮的指节,握着一把沾血的软剑。
少年停了动作,垂落的青枝影影幢幢,他半张脸隐于阴影中,说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何必救我。”
叶惊秋抬眸,不加掩饰的,是她疑惑的神情,她回答地漫不经心,“我救不救你是我的事,不需要向你说明理由。况且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咱俩扯平了。”
她的眼睛弯起来,笑得张扬又肆意,“我说你这模样俊俏的小郎君,死了岂不是可惜?”
少年一怔。
他的耳朵红透了,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两个字,“轻浮。”
燃烧的柴堆勉强驱散石洞的潮湿阴冷,叶惊秋缩在角落里,偶尔瞥几眼火堆里溅开的火星子。
她心情不错,来的第一天就抓到了只鬼面树妖,正常发挥的话,此次春猎还是非常有希望能拔得头筹的。
洞外雪落地更大了,从黑漆漆的洞口看去,只能看见那织成的雪帘以及清一色的白。
少年默默地盘腿坐在火堆旁,苍白面容上的那一双眼睛沉静如水。
有风顺着石缝飘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望向她陷在橙黄光晕中的侧脸,她的睫毛很长,或许是方才与妖物搏斗,整张脸像是蒙上了一层风沙。
“但那顾家兄弟俩十分记仇,你今日….”
他指的是今天欺负他的那两个逍遥门弟子。
“那又如何,有本事他们把我打趴下。”纤瘦的影子蹿到他的跟前,看向他的瞳仁被焰火映得剔透,她的声音懒洋洋的,“人生短短几十载,看谁不爽我就打。”
少年问,“几十载?你不是在修仙吗?”
叶惊秋此时又坐了回去,枕着手臂阖上了眼睛,“这算是修的哪门子仙?天天辟谷辟谷的,要我说,没有美食,人生就少了一半的乐趣。”
“那还有一半的乐趣呢?”
“还有一半的乐趣么…..”叶惊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脑子里蹦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你,算吗?”
少年不可置信地抬头,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要是跟着我的话,我罩你。”她眼睛亮晶晶的,唇边两个梨涡浅浅,“你又不亏。”
说完这句话,她就困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留下他一个人在旁边呆若木鸡。
等第二天晨光微亮的时候,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在后两日比较顺利,叶惊秋回到扶云宗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她满面春风地朝内门的师兄师弟们挥了挥手中的“捉妖袋”,那是她辛苦三天的成果。
吃了三天干粮的叶惊秋饿极了,端起一碗米饭就哐哐吃,刚吃了几口,就被告知一个噩耗。
她突然觉得面前的佳肴突然不香了。
因为承影剑已经等到了它的主人。
叶惊秋以为是多么天赋异禀的人,结果从师兄师弟的闲聊中得知,当天在定海渊里拔出承影剑的人,竟只是药斋里一个小小的药修。
那日有宗门弟子巡视定海渊时,不慎被海底浊气灼伤,正巧碰上药斋众人前去灵山采药未归,情急之下,便让唯一在场的一个小药修前去救场。
小药修不仅轻而易举地驱除了他人体内的浊气,甚至还在海底强压气流下,拔出了那把剑。
师弟于适之绘声绘色地跟众人描绘当时的情景,“我们都劝她别拔啊别拔,这上古神剑可不是谁都能拔的,拔不起来不说,搞不好要被这巨大的灵力反噬,谁知道话才刚说完,她啪嗒一下就拔了出来…….”
“怎么搞得你在现场一样?”
于适之撇嘴,“本来就是嘛,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你看,本来都说不会再收弟子的师尊还不是收了她为弟子?”
“这小师妹可是难得的上品灵根,当个药修实在可惜,师尊破格收她也不足为奇。”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如耳,叶惊秋彻底破防。
她求了师尊许久,师尊才答应给她一次机会去定海渊。
前提是她这次春猎能拿第一。
她努力了这么久,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能拔剑的机会。
她还记得当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楚江的表情,十分无奈,“那把剑不适合你,你若非要强求,便去试试看吧。”
叶惊秋十分郁闷,接连好几天都荒废了课业,甚至在上课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海棠花花开,落英缤纷,叶惊秋支者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翻动扉页,她握的笔没动。
师姐在她耳旁小声地提醒,“惊秋?”
叶惊秋“啊?”了一声,一抬头,便迎上应堂主那探究的目光,他那略显肥胖的身躯挪过来,手中的桃木枝在她桌案上角点了点。
“你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
叶惊秋渗得慌。
她就这样被赶了出来,立在屋外罚站。她踢着脚下湿润的泥土,瞥见不远处再校场练剑的众多弟子,其中一蓝一百两个身影特别显眼。
两人练的是双剑,傲雪剑法。剑气交缠,配合默契。
白色的那个,她一眼就认出,是大师兄时川。
蓝的那个,应该是小师妹江月眠。
叶惊秋统共也没和江月眠见过几次,上次见她还是在几天前的收徒大典上,也只不过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可能是一种直觉,她其实对江月眠并不熟悉,只是隐隐觉得现下能与时川一起练傲雪剑法的,只会是江月眠。
直至此时,叶惊秋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有些东西注定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像时川从来没有亲自教过她,很多时候,他只是在旁指点。
或许因为她是下品灵根,师尊对她也是散养,所以她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靠自己钻研打磨。
早课快结束的时候,于适之还贴心地过来“慰问”一下她,“师姐平日里课业都是满分诶,居然会和我一样,也会开小差……”
她瞪他一眼,“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或许是她表现地太不近人情,他话还没说完,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叶惊秋又问,“为什么小师妹不用上早课?”
于适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大师兄早已修完课业,自然是不用来上早课,至于小师妹,师尊说她没有基础,来堂中学习怕是跟不上进度,便由他和师兄亲自教导了。”
叶惊秋再次破防。
接连几天,叶惊秋总能看见江月眠和她那把承影剑的身影,她似乎爱不释手,练到哪里拿到哪里。
叶惊秋很想见识见识这把剑的威力,于是,在操练之时,她故意选了江月眠为对手。
江月眠入门已有月余,虽然有时川和楚江的亲自教导,但毕竟生疏,跟已经快突破筑基期的叶惊秋相比,仍是差了一大截。
台下议论纷纷,“叶师姐这不太厚道吧,江师妹与她都不是一个层次的,这样比,不是纯属欺负人吗?”
令叶惊秋没有想到的是,江月眠居然答应了,还神采奕奕地对她说,“师姐,承让。”
叶惊秋出手一向毒辣,剑风十分凌厉,相当于是压着江月眠打。两人过了几招,江月眠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起来,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她确实有轻视叶惊秋的成份在,当初拜入楚江门下时,就曾无意听到人提起过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师姐,平日里勤奋刻苦,可惜资质平平,难成大器。
今日一见,没想到剑法如此凛冽。
江月眠心中打着退堂鼓,可下一秒,突然感觉自己周身充满灵力,承影剑运风而起,如银蛇一般绕着她上下翻飞。
一阵疾风袭来,叶惊秋下意识提剑抵挡,只听得哐啷一声,人与剑一下子被扫出去几米远。
她回头一看,自己已在线外。
“不愧是江师妹啊!”
人群中有人欢呼鼓掌,“江师妹才来多久,居然能打胜叶师姐,以后了不得啊。”
半柱香的时间还未到,叶惊秋不战而败。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地失败了,还败得那样快。
辛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江月眠身上,此时的她蓝色纱裙随风飘荡,漫天海棠花瓣顺着剑风打了个旋,落于她的肩头,她笑靥如花,清丽脱俗。
没人注意到她,那个狼狈的她。
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她还是佯装不痛不痒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在抬头时,蓦然对上了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睛。
亮得像是刚在雪水里洗过一样。
她仓促垂眸,遮盖眼底的难堪。
叶惊秋假装没看见,整理了一下衣袍,步履匆匆地走了,其实每走一步她都痛的要命,但比起□□的疼痛,被别人看出她被江月眠打的如此惨烈。
那才是真的要她的命了。
可惜那道目光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
似有若无的竹香味传来,随即是一声清淡沉静的少年音,“叶惊秋?”
叶惊秋身形一顿,脚步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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