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宾至如归

通往顶楼的楼梯通铺着厚厚的地毯,是毛色统一的雪貂皮,裁去了爪子部位的边角料,只留下背部这样平整的皮缝合在一起。踏上去完全听不见实木的咚咚声,每向上一步,都彰显着等级森严的社会阶级。耳边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古琴的古朴浑厚,慢而有力,声声入耳。

顶楼的这间房连着高台,姜葫芦刚走进去,便知道了什么叫“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烛台,酒杯,屏风,房中的器具几乎全是琉璃的,珍贵易碎的琉璃被雕的精美异常,凹凸有致的花纹使其并非单薄的透明,而是若隐若现,波光粼粼,整个房间宛若流动的水晶。

“如何,是不是别有洞天?”周栾道。

“大开眼界。”

周栾站上高台,对姜葫芦道:“站过来,这边风景更好。”

姜葫芦应声走过去,站的位置高了,就像一览众山小一般,也会一览众生小,难怪周栾会觉得庶民粗鄙。姜葫芦敷衍道:“高处的风景的确不同。”

姜葫芦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着偌大的京城,他不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是人上人,只觉得自己如雨中浮萍,断线纸鸢,风一吹便会从这高台上跌落下来。如何才能安稳的站在京城呢?这个问题让他不自觉的看向身边的周栾,说来可笑,周栾这个带给他伤害最多的人,同时也是他在京城唯一的依靠。

“你在看我?”

“随便看看。”

姜葫芦真的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他不敢再往下看,于是转身进房端详起房里的陈设。

周栾随即也跟了进来,道:“你兴致不高啊,这样清净的地方也不喜欢吗?”

“跟你在一起,你看我什么时候兴致高过。”

.....说的也是。

周栾道:“累了,睡吧。”

两人在房间的浴池里一起泡了个澡,姜葫芦便把自己裹进蓬松柔软的鹅绒被子里准备睡下了。

周栾连人带水从浴池出来,水珠滑落在地毯上,他推了推被子里的姜葫芦道:“我懒得穿衣服了,你去叫人送冰糕上来。”

姜葫芦不满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要睡觉。公子你要什么自己去吩咐,门口不是就有人候着吗。”

“你能耐了啊小葫芦,越发目中无人了。”

“公子哪里的话,我是看你与这里的人都相熟我才这么说的,我去吩咐,怕是没人搭理我。”

罢了。周栾正好也是好久没来了,何必在这跟不温顺的姜葫芦磋磨时间,顺便下去逛逛也好。

周栾松松垮垮的随便系了几件衣服便下楼去了。金银台最不缺的就是温香软玉,即便他穿的再单薄透风,也不会受寒。

姜葫芦没有理会他,蒙在被子里睡了。

周栾越往下走,身姿仪态越是放浪,他找到了曾经熟悉的感觉。对啊,这才是周栾的舒适区,金银台,对周栾来说就是宾至如归啊!

周栾开始眯起眼睛,勾着嘴角审视向他簇拥过来的人,红男绿女,花团锦簇,莺莺燕燕.....只有见过这副场景,才能明白周栾平时那副欠打的表情并非凭空而来,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会不自觉的对旁人审视,因为自身处于绝对的高位,所有人都在极尽所能的讨好奉承,他只需要从一众低眉俯首的人中挑选允许伺候自己的幸运儿,极尽风流。

周栾倚在二楼,左拥右抱,原本松垮的衣裳只堪堪系着衣带,露出胸膛和腹部一层薄肌,同旁人饮酒作乐。不时喝个交杯,然后一亲芳泽,乐不思蜀。

姜葫芦这边睡了良久,半梦半醒间,翻身不见周栾的踪影。

“周栾怎么还没回来?”姜葫芦自己念叨着,“莫不是腻烦了,要把我卖到这里,自己走了吗.....”

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要是被卖进来了,左右处境无甚改变,都是要伺候人的,可是婉婉怎么办,难道要带他住在这种地方吗?周府好歹没有这种勾当,清白人家的女孩子怎么能住在烟花之地。

涉及到姜蔚琬的问题,姜葫芦总是格外重视,他无心再睡,便起身穿了衣裳,下楼去寻周栾。

等姜葫芦一层一层搜寻到周栾身影的时候,他正靠在二楼的门上,淡定的被茴香搂着脖子热情沉醉的拥吻。周栾视线向下看着她千娇百媚的脸庞,用眼神将茴香的衣服扒了个精光,嘴角带着几分轻蔑的笑,舌尖时不时给她一点回应。周栾似乎瞧不上这种投怀送抱的同时又乐在其中。

周栾就是有这种恶趣味,喜欢冷静的看着对方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样子。这副表情姜葫芦很熟悉,周栾一开始也常用这副表情看着他,每当姜葫芦情难自已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他这副表情就会变得难堪,然后周栾就会让他带着难堪的情绪继续配合自己。唯一不算安慰的安慰就是,对比他现在看着茴香的眼神,周栾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高高在上和轻蔑,到底还是收敛了。

很快,他们身后的那扇门不知被谁推开,两人抱着一起进去了房间。不用想也知道两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茴香是艺伎,艺伎一般不接客的,没办法谁让周栾钱砸的够多呢。正因如此,艺伎也更干净,更叫人放心,更讨人喜欢。

姜葫芦看着两人消失在房门口,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怔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他得出两个结论:一是周栾喜欢女人,和他一起是无奈之举;二是周栾没有把他卖掉。

真是难为了周栾,也难为了自己。

看来周栾今夜是不会上楼了......禁足了这么久,难得出门,他肯定要玩个痛快吧。

念及此,姜葫芦转身离去,他扶着栏杆,踩着雪貂地毯,自己上楼去了。他一边走,一边想:“真残忍,多少只雪貂都死在了数十层台阶上。可自己还不如雪貂。”他看不见自己的背影有多落寞。

姜葫芦回到顶楼的房间里,那些琉璃还是很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抛光打磨的好的,甚至能映射出他失意的脸。但仍然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宁愿睡在妓子的房里,也不愿光顾此地。

姜葫芦重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没有周栾,他可以睡个清净又舒服的觉。

大约一个时辰后,姜葫芦的后背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是周栾,他出乎意料的回来了。虽说金银台是“暖风熏得游人醉”,难道至于外面比床榻上还要暖和吗?何至于从外面回来的周栾,体温如此的高,无非就是刚从一个床塌上起来,再加上肾上腺素的作用。

周栾伸出胳膊抱着姜葫芦,呼吸沉重,很快便睡着了。周栾身上,还带着上一个人的味道,女人的香粉味借着周栾的体温慢慢散发出来,飘得被子里都是。姜葫芦很不喜欢,被这股香味熏得头晕,即使香粉并不劣质。

周栾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姜葫芦也什么都没问。

第二天一早,周栾拿着那盏灭了的蝴蝶灯,两人一起从后门回去周府,周栾不擅长工笔画,他得把这个灯带回书房打样。

姜葫芦回到房间,盘算着他跟婉婉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姜葫芦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现在的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为流民没有户籍,无法参加科考,况且他念书也不精,哪怕给人家抄书,他都付不起夜里的油灯钱。

思来想去,只有再过几年,等年岁长一些,想办法恢复自由身,出去卖力气做苦工。或者有朝一日广陵收复,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官府能将姜家的两处宅邸还给他们而不是充公。这条路希望渺茫。

诚然,他看见周栾在同别人寻欢作乐,在同别人欢爱的时候,他真的生气,难过,失落,他气极了,发自内心的难受。他想把周栾身边的人全都扒开,把他们都骂一顿,一个都不许碰他,他想踹开那扇门,把周栾从揪起来质问他问什么要这样,之前不是每次都和自己在一起的吗?!像无数被背叛逼疯的人一样,做一些撒泼行径。

可是很快他就找回了理智,所以才能让当时趴在栏杆上的自己,能看起来毫不在乎。他绝不认为这些负面的情绪是因为他对周栾有情,因为这在他看来绝无可能,周栾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只可能是因为失去了吃饭的依靠而痛苦。

他讨厌周栾,可在他有能力离开周栾,带婉婉过上好日子以前,他又唯有依靠周栾,唯有抓住周栾这个靠山。所以姜葫芦认为,他的生气难过不是因为他觉得遭到了感情上的背叛,他只是怕周栾不再养他。

自从他和周栾达成了那种交易以后,他的头脑其实大部分时间是迷糊的,只想懒洋洋的躺着睡觉,怎么都睡不够,觉睡多了,人更是越来越痴傻。周栾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竟然有效的刺激了大脑,让他变得冷静理智了。

他常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可现在想想,他还是有些忘乎所以。他跟周栾顶嘴,他拒绝周栾的要求,他跟金银台所有围绕在周栾身边的人相比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别人都是低眉顺眼,他姜葫芦凭什么这么嚣张?这么对金主实在太不应该了,他应该加入讨好周栾的行列。

周栾不是喜欢女人吗?好,那他就当女人。

当晚,姜葫芦侧身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撑着自己,拍着平躺着的婉婉,纤长的手指并拢,一下一下的落在婉婉的肚子上,他轻轻哼着广陵的调子,早早的把婉婉哄睡着。看婉婉睡觉,这样香甜,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

姜蔚琬睡觉很安静,没有呼噜声,姜葫芦也不知他有没有睡熟,等了一会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坐到镜子前去。

姜葫芦把自己半扎的头发放下来,丝丝缕缕的垂在胸前,他和婉婉的头发都像母亲,乌黑油亮,放下来像绸缎似的。他给婉婉梳过各式各样的发髻,但给自己梳起来就不太顺手。他对着镜子,面无表情,阴郁的给自己梳头发,做发环,错落有致,很好看。

但因为天色已经昏暗了,有点看不清,便有几缕发丝被遗忘了,飘飘然的随风轻扬。

他用石灰粉涂脸,用锅底灰描眉,用新春的红对联点唇。

周栾喜欢给他穿水红色的衣裳,粉嫩嫩的,像栾树果的颜色。姜葫芦正穿着,他收紧了腰带,把腰掐得更细了,加上原本清秀的长相,此刻已经女气十足。

从血缘上来说,他和姜蔚琬是表兄弟,但因为各自都长得像母亲,所以他和婉婉也是相像的。姜葫芦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婉婉长大了,一定比这还要美。”

做完这些,他才主动去见了周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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