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尖子生

林精卫一边吃饭,一边闲聊道:“师兄,今天过来看义诊的,还都是老头老太太吗?”

白虚室答:“老人是要居多一些。”

“他们怎么样,身体都还好吗?”

“大多都是老人常见的慢性病,原本不妨事,就是有些老人家身体出现不适容易胡思乱想,忧思过度,熬垮了身体或者催生出别的病来。他们常来看诊,心里踏实是最要紧的。”

“师兄说的是。”

王小满才几只虾下肚,脸蛋红彤彤的,口齿已经含糊不清了:“大师兄,我说你怎么不给十七师弟取名字啊?老叫人家十七十七的,不公平!我都看不下去!”

白虚室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师弟师妹们的名字,大多是白虚室取的,有的捡回来就没有名字,有的不愿意再提过去的名字,只有极个别的会沿用过去的名字。白虚室道:“小满,十七有名字的。”

“叫....叫什么啊?呃。”小满打了个酒嗝。

白虚室是因为从前遇到过姜蔚琬,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白虚室只在和姜蔚琬独处的时候叫过“姜蔚琬”,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过。名字这种事,寻常人可能并不在意告诉别人自己的名讳,但是这个医馆里的徒弟,哪一个不是身世浮沉?要不然也不会被孙保光捡回来。过去的名字还想不想告诉别人,得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白虚室看着旁边因为这盘醉虾,脸颊同样染上红晕,目光呆滞的姜蔚琬,道:“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切,名字不就是用来喊的,还藏着掖着。”

小满伸出手,去挠挠此时看起来十分听话的十七师弟,道:“师弟,来叫声师兄听听,叫师—兄—,像我一样,把嘴巴张开,啊—,师—兄—”他自顾自来了一场说话漏风的发声教学。

姜蔚琬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小满锲而不舍的坚持要教他,全然忘了他师弟是个哑巴,而他师弟自己也忘了。

姜蔚琬看着王小满油腻腻的嘴巴,竟然真学着他的口型,念了出来:“师...兄....”然后略显茫然的转过头,看着这边的白虚室:“师...兄。”

天呐!还得是小满啊!王小满的以后主攻方向找到了,聋哑人康复训练!

孙保光没有过多惊诧于姜蔚琬开口说话这件事,他知道,姜蔚琬在悉心医治下,能开口说话是早晚的事,治病不只是看喝了多少汤药,药草多么稀有名贵,对病人精神上的疗愈也相当重要,尤其是对于像姜蔚琬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心病的。

所幸姜蔚琬自己也没自暴自弃,是个坚强的孩子。孙保光为姜蔚琬高兴,也为他担忧。开口说话只是第一步,想要他完全解脱出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人能做的很有限,心病最重要的是病人自救。要想变成完全积极健康的状态,怕是只有让时间倒流,让所有痛苦的事从未发生过。

反观这边,白虚室和林精卫皆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林精卫怕姜蔚琬刚开口说话,就被别人过激的反应吓到,便悄悄靠过来,用气声小声说道:“大师兄,你听见了吧,十七话说啦!说话啦!”

白虚室这边又惊又喜,早已喜不自胜了,同样小声道:“我听见了,听得很清楚。”他这话是对着林精卫说的,眼睛却牢牢看着姜蔚琬,眼里的笑意已经溢出来了。姜蔚琬则是醉着,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呆滞的像被人定住了一般。

可惜了,小满在发酒疯,全然没听到他师弟说的话。

“呔!妖精哪里逃!”王小满拿着扫帚耍了起来,看着像一个活皮影,十分滑稽,就是这位不知是哪位天兵神将,脚下竟然如此不稳,踉踉跄跄摔了好几个跟头,引人发笑,最后直接躺在桌子底下不起来了。

林精卫过去把他从桌子底下捞出来,提溜着他的衣服:“诶!王小满,你一定要这么夸张吗,我的醉虾劲儿有这么大?”

白虚室看两个师弟吃得欢,一直吃着别的菜,没有动筷碰那盘醉虾,见小满如此反应,白虚室这才夹了一只虾来尝。

一只虾才下肚,白虚室便慢悠悠道:“师妹啊,这道菜....的确是,烈了些。”话毕,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漂亮!精彩啊!林精卫嘴巴咧出一个微笑,干笑两声,故作坚强:“哈、哈。”她心里默默为自己哀悼,大师兄,王小满,十七他们三个全都不省人事,就意味着接下来收拾桌子,洗碗全都得她自己干,还要外加照顾三个醉汉。

林精卫心想,也是,总不能让师父洗碗吧?不过....嗯?怎么不行呢?

林精卫不怀好意的看了看孙保光,孙保光察觉到她的眼神,也干笑着,身子向后仰了仰,眼神故意看向别处。

“算了,指望这小老头是没戏了。要不干脆自己把腌虾的汤汁喝掉,也晕了算了,还不浪费老头的杜康酒,感觉很可行呢。”

孙保光开口打断了林精卫的小九九,他道:“精卫啊,明天叫你大师兄来我房里一趟。”

林精卫应道:“好的师父。”

话毕,孙保光便回房歇着去了。

林精卫嫌麻烦,原本想把那三个喝醉的打包一次性扛回去,随便丢在谁的屋里,毕竟此少女一对麒麟臂,大力出奇迹!转念想着还是让师兄睡个好觉,十七也要小心对待,感觉十七一碰就要碎了......于是改成一个个扛回去,一人灌了一杯水,盖上被子分装好,关门,大功告成!

翌日一早,白虚室如往常一般的时间醒来,另外两个睡到了日上三竿。

白虚室在孙保光门外,轻叩房门,待孙保光开门,便恭敬地朝师父行礼问安,“师父。”

“进来吧。”

孙保光房间不像白虚室那样的“家徒四壁”风,他的房间里堆得都是药罐药渣,还有奇奇怪怪的粉末和没有完全成型的药丸。做大夫到他这个份上,已经不满足于老老实实的治病救人了,他喜欢研究一些疑难杂症或者搞点实验和创新。

“吉祥啊,你是九岁的时候跟着我的是吧?”

“吉祥”是白虚室的小名,“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孙保光希望这孩子一辈子有接不完的福气。小吉祥成年以后,孙保光很少再这样叫他了。

“是啊,师父。”

白虚室很小的时候,约摸五六岁,就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流浪,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五六岁已经还算好了,要是一出生就在山里,变成个狼孩什么的,就算被孙保光捡回来,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野人,转不了性了。小吉祥当时唯一的伙伴是条大狗,大狗不是他养的,但就是一直跟着他。狗鼻子到处嗅一嗅,帮小吉祥找野果子吃,没什么营养,但是能填饱肚子。

再长大一点,小吉祥见过山里的村民生火,一人一狗扒在那偷偷看,闻着香喷喷的烤肉味道,小吉祥也学会了这个技能,于是大狗负责打猎,小吉祥负责生火,运气好的时候大狗会咬死一只野鸡,野兔子,河鱼什么的衔回来。烤熟的香喷喷的肉,小吉祥一半,大狗一半。有时候小吉祥也会鼓足勇气去抓点猎物回来。

在深山老林里,弱肉强食,他们自然也会遇到危险。有时候感觉周围不对,有猛兽靠近,大狗就会用嘴巴扯扯小吉祥的腿,他们一起躲在小山洞里,洞口非常小,要一人一狗缩在里面正好,但就是这样越小越安全,猛兽进不来。

但是,大狗最终也的确死于猛兽嘴下。狗的寿命原本就短,生命的后半程和小吉祥在一起的这三四年,对它来说相当人这辈子的三十年,至此已经是极限了。大狗越来越老,虽然不至于老死的地步,但警觉性和灵敏度都大大降低,故而当饿狼出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及时发现。

大狗朝着饿狼狂吠不止,大狗体型与狼相差无几,在野外的狗不比家养的,还保留着野性,那匹饿狼本不想和它纠缠,免得自己讨不到便宜,只步步向小吉祥逼近。小吉祥对上狼的眼睛,步步后退,经过狼的一番评估,眼前这个人类小孩除了鲜嫩多汁,它看不出别的威胁,于是狼奋力一扑,小吉祥撒腿就跑,狼扑了个空,在后面狂追,大狗紧随其后。

就在那头狼快要咬上小吉祥大腿的时候,大狗竟然主动扑咬上了那头狼,作为一只狗,主动与狼较量,实乃勇气可嘉。这头狼自然要先解决大狗这个麻烦,于是一狼一狗撕咬起来。

过程中自然是大狗落了下风,小吉祥看着被咬的嗷嗷叫唤的大狗急红了眼,小孩子眼里竟然升起了杀气,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他赤手空拳的往狼的脑袋上狠砸,给自己手砸的疼的使不上力,就抄起旁边一块石头,一下一下如雨点般摔在狼头上,他这时候看上去真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野人,很原始,大狗拼命护着他,硬是没让狼反咬到小孩一口。

最后结果是大狗被狼咬断了脖子,死得彻底,这匹狼也快精疲力尽,打算退而求其次用这条老狗饱餐一顿,省的还要跟这个人类干一场。饿狼刚撕咬开狗肚子,露出热乎乎的内脏,放松下来将眼前的食物吞吃入腹,这个画面给了小吉祥莫大的刺激,他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肾上腺素飙升,他搬起石头奋力给了它致命一击,饿狼毙命。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大狗瘫软成一滩,肠子混着血浆往外流,小吉祥看着眼前的情景愣了很久,又害怕又伤心,无助极了,事后才开始发抖,流着血的拳头也开始刺痛,方才搏斗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这点疼。然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正是这顿哭,引来了云游至此的孙保光。

“九岁,在那样的地方过了九年,你竟然没有生出一点不好的性子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个正义又坚韧的人了。那时候还没有这家医馆,我四处云游寻药,又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带着你饥一顿饱一顿,你从没叫过苦。十八年,竟也这样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正是因为师父这样的教养方式,我从很久以前便习惯了节俭的生活,极少有物欲。至于身体,师父您看徒儿如今,可是不够健壮吗?”

孙保光拍拍他的肩膀,已经很宽了,小孩长大了,变得很可靠,相比之下,他自己的骨骼渐渐缩下去,反而显得瘦小了。

孙保光道:“你成长得很好。你启蒙晚,我原本很是担心你,想着不苛求你学能到如何程度,顺其自然便好。没想到你天资聪颖,有天分,又勤奋刻苦,终于学有所成。”

“师父在我身上耗费了不知多少心力,徒儿只是做了该做的,纵然如此,仍常自省尊师重教不够,侍奉师父不周。”

“自省?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凡你做了决定的事,必然认定它是对的,哪里用的着自省呢?”白虚室闻言惭愧,但他的确如此。

“你知道,我出身御医世家,家族在宫斗漩涡中被迫害,以致家道中落,但我没说过,当初安插的罪名便是以我的父亲行祝由术为由,称其行巫蛊之术,犯了皇宫大忌。”

孙保光原本对此讳莫如深,许是如今年纪大了,看开了,前尘往事便想拿出来说一说。

“新帝登基,一般官员、太医都要选用自己潜龙之时的势力,将整个官场洗牌。因为父亲医术实在高明,新帝登基以后就将他沿用下来。父亲他一心只有医术,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有人想利用父亲的医术为自己所谋,被父亲拒绝了。可皇宫不是能独善其身的地方,任何人都必须要站一队,若不能为人所用,便要为人所害。时间久了,这位独善其身的人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当时宫斗漩涡搅得太医院不得安宁,宫里忌讳巫术,祝由与巫术实难完全隔离开,有心人以此陷害他,父亲百口莫辩,又无党派力量相助,只能自认倒霉。”

白虚室不知,背后竟是这样的原由,觉得愧对师父,便提起衣摆,跪在了孙保光面前自罚。他要跪,孙保光便让他跪,就这点来说,他的确该罚。

孙保光继续道:“我从前说祝由乃邪门歪道,叫你们专研正道,一方面单靠祝由确实难有大成,还要靠一些神乎其神的“仙缘”,父亲说我没有仙缘,不肯教我,我没有的东西,我也不信。另一方面是希望你们远离此术,以免有朝一日生出是非。”

听到这,白虚室想发问,师父是怎么知道他用祝由给姜蔚琬治病的?转念一想,他跟在师父身边十八年,他若是真能瞒住师父什么,除非师父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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