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这是不被内行看好,却被平民万众期待的战争。

孟济楚带兵一路西行,他的疯狂和他的骄傲在这里一览无余,兵行之处,草木枯竭,金戈铁马,奋力前闯。

年轻的将士都会犯的错误,在他这里显现,本不足以致命,却在错误的时候,断送了他。孟济楚有些恃才自傲,无心与匈奴在边境迂回,横刀直入,闯入匈奴的地界,没想到这里屯兵数量之多,超乎他的想象。

一时间,草原染成红色,天空不再晴朗,祸从天降,无人能挡。无数箭矢扎入他胸膛时,手中刀剑仍然指着未收服的山河方向。

象生莲花从怀中掉出,还有半块定胜糕,这是他的徽章。这一刻,耳边似乎楚歌四起,韵律暗涌,仿佛看见了小汉阳,还在一往无前,冲锋陷阵。

他让一通信兵立马返回,告诉中原,匈奴的实际屯兵数量,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馈百姓和君王了。

战况隔了些时日才传来,全城哀悼,在他们心中无往不胜的将军,死在了异地他乡。百姓自发在街肆店铺挂起白绫,连呼吸都是沉痛的。当初他夺胜归来完结灯火,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场面有多欢乐,今日沉重的场面就有多凄凉。

他是真正守护他们的人,他们都知道。

覃善时带来消息的时候,覃书淮久久不能相信。

在她眼中,他是能与鳄鱼搏斗,能孤身闯入敌营解救人质,是常胜将军。告诉她,他败了,就像告诉她太阳不再升起,河水不再流动。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覃家也是死一般地安静。

覃善时之后的路,只有自己一人在朝堂上拼搏,不再有个不羁的武官,肯为自己出头,能在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挺身而出。

覃夫人一干人而言,孟济楚的离去,就像国之栋梁的坍塌,不知道日后的生活会怎样,不知道这个王朝的日子能怎样。

对于卿远知而言,孟济楚是令他敬佩的存在,直率果敢,敢爱敢恨。他从来都是畏畏缩缩,别人给了一块糖,都会纠结半天。他们是那么不同,不同到耀眼,不同到让他嫉妒。

覃书淮想起什么,突然拼命往外跑。郡主府的家丁却说杨雁舒出门了。

杨雁舒撇下女使和厮儿,穿上旋裙,在街肆上奔腾,满眼的白绫,模糊了视线。她跑得很快,想追上孟济楚的步伐。她骑马的本事,还是孟济楚教的。

孟济楚每一次得胜归来,杨雁舒都在人群中注视着他,策马而来,花香四溢。

风迅速掠过,像是利刃一般,划过她的脸颊。她踏破每一个他们之前去过的地方,孟济楚,你在哪里?

她后悔,纵使天各一方,也应冲破礼教束缚,那恨意从远方传来,隔了很久,很久,江南歌女还在低声浅唱。

梅雨季节,雨朦胧地下了起来,分不清泪水和雨水,杨雁舒停在护城河边。立于高台之上,想起种种过往,他的嗔怒,他的笑。她眼里似笼了半世的烟雨,黏住对他的思念,这份思念让她流连人世间,也让她痛心断肠。

她纵身一跃,过往一切,美好的,忧愁的,梦想的,都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在护城河畔,她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要!”

覃书淮刚赶到,看见杨雁舒一跃而下的身影,顿时不知所措。一双手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随即头被埋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药草香。

卿远知明显感受到她在怀里抽泣,抖动,无助地令人心碎,只得更加抱紧她。他自小学医,第一次见一个生命的逝去时,整整三天没睡着觉,只觉人也如此卑微,像个动物一般,挣扎着死去。他不愿覃书淮目睹这一切,经历这一切,这是她的朋友,定会更加难受。

只是从那以后,覃书淮从不去护城河边。

“殉情,真的值得吗?生活一次,便追求自己的理想,实现自己的价值,爱自己爱的人,做想做的事,万物如此美好,为什么,她就想不开。”

覃书淮抬头看卿远知,脸上挂着泪痕。

“也许她将全部的心都托付给了孟棠,承受不了他的离去。”卿远知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雁舒一直谨言慎行,这一次,是完全的反抗。”

“若是你,会怎样选择?”卿远知轻声问道。

覃书淮挣开他的怀抱,梳理梳理情绪:“我便不会让他一人上战场,会并肩作战,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价值,便是死而无憾。”

她心中似乎有个顽石,牢固地保护着自己的心。卿远知看得出神,眼中不觉流露出光芒。

覃书淮没有参加杨雁舒的葬礼,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在她心中,杨雁舒永远是外冷内热,才华横溢,却在熟悉的人面前常露出马脚,调皮捣蛋的小女孩。

席兰心长叹一口气:“哎,可惜了这姑娘,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性子如此刚烈。我这都快死了两回了,是看透了,决干不出这样的事来。所以,杜宇啊,要是你走在前头,莫要怪我没来找你。”

杜宇捏住她的脸,龇牙咧嘴说:“呸呸呸,说什么呢,不要咒我。”

“呵呵呵,放心,我这身子,我也不会想你一直陪着我。”席兰心的脸有些苍白,精神却好了些,不时和杜宇开玩笑。

“怎么能真的有人殉情呢,这么不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回事,对得起父母吗,对起的自己吗?”覃书淮还是很气愤,她永远也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

“你啊你,活的太清楚了些。”席兰心敲敲她的头,不过也不反对她的立场。

覃书淮后来也不去萃古阁了,这里本就没有她的位子,只是孟济楚欠给她的一个人情罢了,如今也不用还了。

后来生活过得太压抑,席兰心和杜宇决定成亲,冲冲喜气。就这样自然而然的,顺理成章的,两人由事实上的夫妻,增加了名义上的夫妻头衔。

婚宴并没有请太多人,只是他们几个人和卿远知在院子正中摆了一桌。

每每席兰心想要敬酒时,卿远知就在旁边嘀咕,也可以说是大声斥责,喝酒伤身,莫要贪杯。

旁边坐着的覃书淮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想丢了面子,倒是不用他劝。

“诶,卿神医,就这一次,不要拦我们了,不是请你来看病的,是请你来祝福我们的。”席兰心喝得有些歪歪扭扭,怼着卿远知的脸说。

如此奔放的女子,吓得卿远知满脸通红,杜宇急忙拉过去,安抚她坐在自己位置。

卿远知缓缓开口:“兰心娘子的病情有所遏制,可我总觉得差一味药,再过几日,我去云贵一带看看,那里气候温热,草木种类繁多,若能找到适合的草药,兰心娘子,哦不,杜夫人的病,就有的治了。”

“你要去多久?”覃书淮问道。

“少则三四月,多则一年。”

覃书淮大惊:“那兰心能等你这么久吗?”

“覃书淮,别口不择言,我怎么不能等啊,别咒我。”

过了半响,覃书淮试探地开口:“我能去吗?我也想到处去看看。”

卿远知有些惊讶,看向覃夫人,覃夫人却默默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覃书淮总是闷闷的,出去散散心也好。

卿远知遂也迟钝地点了点头:“路途艰苦,只要你和覃夫人愿意,是可以的。”

几人相视而笑,像是回到刚搬来的那个午后,打扫完卫生后,席地而坐,笑容是纯粹的,没有经历过波澜的。

“诶,九方舒?”席兰心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外。

几人迅速都朝她看的方向望去,却空无一人。

“席兰心,你喝醉了吧。”覃书淮听到他的名字,竟然有些激动,却看到空无一人,白了席兰心一眼。

“刚才有个人的身影,真的很像他,可能是我想他了吧。”席兰心也闷闷的。

“新婚之夜,你还在想别的男人啊,当我不存在吗?”杜宇佯怒。

卿远知也自然加入他的表演,拉住杜宇劝道:“别生气,别生气,九方舒和席兰心只是好朋友的情感,比不上你们。”

覃书淮怅然回望,真的是你吗?

或许九方舒知道孟济楚和杨雁舒的消息后,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想要给覃书淮一些安慰;或许他找到了最美丽的地方,完成了使命,选择回到他们身边;或许,只是席兰心看错了。

若是她没有看错,若是九方舒晚一些走,是否事情都会有所不同,他们会一同出去闯荡……可是,错过了,便没有再见了。

出发之前孟济楚大父,还厉之年大寿,覃家在受邀之列,行程因此拖了几日。

孟家世代为读书人,覃书淮还没来过,整个府上透露着书香气息,书法墨宝,山鸟绘画,随处可见。

他们只是因为覃善时的身份被邀请,并无太多机会和孟家人有交集。远远看去,孟老太爷身子硬朗,说话底气雄厚,俨然不像埋首穷经之人,或许是因为有这样的大父,孟济楚才选择这样一条路吧。

寿宴开始前,各家人分别带礼祝寿。一个头发同样花白的老人,带了一盘玉制棋具,孟老太爷连忙上前,应是受不起他的祝拜。

那老丈开口同样沉稳有力:“今日我便引用香山居士的话,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数与君相见。”

接着宾客们排着队来祝贺,覃家送上百年古柏所雕的仙鹤图,愿孟老太爷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宾客祝寿完,老太爷感慨道:“感谢诸位,我如今也算福泽深厚了,只可惜,胡未灭,鬓先秋,晚上我常常听到外面风声雨声,似乎看见息孙在战场山搏杀的模样,铁马冰河,是孟家好儿郎。”

听这孟老太爷的意思,似乎孟家将孟济楚战死的消息还瞒着,覃书淮攥紧拳头。覃善时伸过手来,覆在她手上,轻轻拍打,似乎在安慰小孩一般。

孟老太爷长叹一口气,阶下的宾客此时都屏气凝神,生怕说错了话,“我也想我孙子快些归家,可国破何以归家,孟家这么多年,就出了这么一个,愿老天保佑他些。”

时间不长的发言,半句不理孟济楚,言语间都是大父对息孙的思念,座下的宾客无不掩袖哭泣,泪湿青衫。

宴席的食物也相当丰富,先是端上好大一个寿桃,据说是一百斤左右的面粉做成,俗称,废物点心。还有孟济楚喜欢吃的宋嫂鱼羹,滑嫩的鱼羹却让覃书淮难以下咽,像是堵了千斤重的石头在喉间,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寿宴分为暖寿,贺寿,延寿,总共三天,所有人都衷心祝愿这个老爷子松鹤延年,千秋长乐。他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在这场闹剧一般的寿宴中,接受所有人的哄骗。

可覃书淮分明看见他眼神中有淡淡雾气,难以言语,牵挂是斩不断的,思念是骗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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