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火烧槐安(八)

拿到葛韵留下的包裹后,时亭当夜打开翻看。

里面仅有二封书信和一本账册,但其中内容却是骇人听闻,兹事体大,让时亭都吃了一惊。

显然,陇西、关内两道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很多,一时半刻无法着手处理,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翌日,青鸾卫配合**山庄将赵家送出京畿。

与此同时,时亭开始着手处理赵宅爆炸案,先是让时志鸿通过大理寺将赵家的死亡坐实,再让青鸾卫故意倾巢而动,不分昼夜地在赵普去过的地方搜查。

丁丞义在得知青鸾卫的异常后,再结合时亭那日在赵宅前的失控表现,更加确定赵家的死是赵家长子赵常明的疯癫之举,而赵普手中的证据依然下落不明。

不久,刑部也以赵普生前罪状为由,掺和进搜查之列。

时亭见鱼儿上钩,故弄玄虚地用青鸾卫百般阻扰,让丁丞义更为抓狂,紧咬不放。

如此双方拉扯了半个多月,一直到白露过后,帝都天气都有了凉意,谁也没讨到好,皆是两手空空。

这时,丁丞义才真正确定了两件事:

一是赵家的确已经死了,二是葛韵留下的证据彻底失去了线索。

之后,丁党明显开始对青鸾卫的搜查失去了兴趣,而时亭也装出一副毫无所获的样子,不过他知道,丁丞义已然上钩,但丁道华却不一定。

那只老狐狸,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更何况赵家的事太突然,又关乎西大营。

所以,时亭做了一件本就打算做的事

——无论赵普是真死,还是假死,他都不会让他背负无关的罪行。

那怕赵普自己早就不在乎。

丁党在此事上倒没阻扰,毕竟他们觉得一个死人早就失去了价值,时亭不过是在做无谓的折腾。

“时亭做到这份上,大概赵普是真死了。”

城南丁家别院,丁道华看罢最新的密函,递给一旁的丁丞义。

丁丞义接过密函看罢,丢进火炉烧毁,笑道:“赵普这个老东西,想报仇又不敢,想忠君又不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到头来以这种荒唐的死法收尾,也是种造化了。”

丁道华瞥了眼丁丞义,问:“那你觉得,赵家和我们丁家有何区别?”

丁丞义道:“自然没法比,赵家都是些迂腐的酸儒,当年被元景帝卖了,近乎灭门,这都能咬碎牙吞肚子里,活该连条血脉都留不下来。”

丁道华却是冷笑一声,道:“如果你大哥在,断然说不出你这番市侩骂街的话来。”

又是“大哥”,丁丞义愤懑不已,心想温暮华一个娼/妓所生的野种,连丁家的门都进不了,也配做自己大哥?

要不是那个娼/妓勾引功夫了得,给父亲下了**汤,温暮华不过是个在青楼里打杂的贱奴,哪能读书做官,还进了镇远军?

再说了,人都死了,父亲还念念不忘,反而对自己这个嫡出的儿子看不上眼,果真是老糊涂了。

当然,丁丞义再不满,也不敢当着丁道华的面发作,只能憋着。

“时辰差不多了,准备迎客吧。”

丁道华看了眼堂外天色,起身往外走。

丁丞义上前搀扶丁道华,忍不住问:“北边到底来了谁,还需要爹您亲自迎接?”

丁道华半眯了眸子,目光像是透过现实回忆什么,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道:“是北狄的大巫。”

丁丞义一惊,万万没想到大巫会亲自来帝都。

在北狄,大巫被认为是唯一能和天神对话的天选之人,地位尊荣,万民敬仰,有时候甚至能凌驾于狄王之上。

此外,如今大巫谢柯乃是北狄主战派的代表,又是当年镇远军兵变的最大幕后主使,与大楚有着血海深仇。

他此番选择亲自来帝都,的确让人意外。

丁道华看了眼丁丞义的惊讶模样,颇为失望

——谢柯来帝都后,与他约定保密,他的确无法对丁丞义明说,但暗示不是没有过。

到底是最像自己的儿子死了,剩下的一个不如一个。

时亭。

丁道华在心里念了遍这个名字,只觉骨子里的恨意又翻涌上来。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砍下时亭的头颅,去祭奠他惨死的华儿。

别院外的街巷,早在丁家父子来之前就净街过,眼下空空荡荡,唯有枝头黄雀眺望。

丁丞义陪丁道华到门口等候,约莫一刻钟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另一条街巷拐出。

率先掀帘出马车的,正是作大楚女子打扮的蓝姻,她转身恭敬伸手,将一位脸带傩面的蓝衫人扶下马车。

正是北狄大巫,谢柯。

丁道华笑着作礼:“先生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

谢柯却并未理会,径直往里别院里走。

蓝姻冷眼看了下丁家父子,也跟着进门。

丁丞义见两人如此无礼,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被丁道华拦下。

待进了正厅,双方落座,蓝姻率先开了口:“丁相,我们北狄人行事讲究直爽,所以昨日客栈一事,还请丁相给出解释。”

丁丞义闻言不明所以,看向丁道华。

丁道华倒是一贯地挂着张笑脸,起身致歉:“昨日徐将军用金吾卫掩护尔等出城办事,并无不妥,至于之后回城进了青鸾卫的包围,属实是意外。”

“意外?”

蓝姻哼笑一声,愤愤道,“当日徐将军陪丁尚书一起包抄赵宅,已然挑明了他是你们的人,时亭不可能不对他警惕和监视,但丁相任然坚持让他协助我们,这不就是借他暴露我们吗?”

丁道华身居高位,被一个异邦女子颐指气使,依旧是一副笑脸,道:“蓝姑娘切莫动气,此事老夫也没好法子,毕竟西大营不在帝都,金吾卫是唯一能帮你们掩护行踪的力量了。”

说罢,丁道华看向谢柯:“若不信,可以问问你的师父。”

谢柯进来后,一直安静地靠坐在太师椅上,端详着手中素雅的茶碗,闻言微微抬头,发出一声轻笑,道:

“丁相说得对,但也不对。”

“如今的帝都,丁相手里确实只有金吾卫这把可以见血的刀,还是一把崇合帝马上就要借机换掉的刀,但是起码现在,这把刀还是很好用的,而且以丁相的能耐,是断然不该发生昨日之事的。”

“我说得对吗?”

语气虽然轻飘飘的,却是一针见血。

丁道华不禁侧身看向谢柯,与傩面后那双含笑的眼睛对上,顿时有种被毒蛇缠上的错觉。

蓝姻看了眼暗藏杀气的屋檐,了然地嗤笑一声,毫不遮掩地摸出一枚暗器。

一旁丁丞义已然察觉到平静之下的剑拔弩张,不仅脊背泛起一股寒意。

倏地,丁道华笑起来,打破了寂静:“先生指责老夫办事不利,应该的,但先生放心,你我双方若是用心合作,往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等纰漏。”

话音方落,谢柯觉察到屋檐上的杀手离开

——丁道华在主动示好。

“如此,那便开诚布公吧。”

谢柯伸手作请,“丁相也别站着了,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还是坐着舒服。”

“先生体恤老夫了。”

丁道华在丁丞义搀扶下落座,余光瞥了眼蓝姻手上的暗器,额上已然见了冷汗。

丁道华深知,在与北狄的这场合作里,丁家一直处于劣势方,很是被动,所以他才会冒险在昨日出其不意,反噬北狄一口。

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他想要对方看到自己的价值和不满,换一次重新谈判。

谢柯对丁道华的心思了如指掌,直言:“葛韵彻查西大营一事,我的人确实早有察觉,但也确实并未告知,至于背后缘由,丁相倒也不必和我装傻,毕竟在时亭回京前,丁相已经动了清扫陇西、关内的北狄势力了,不是吗?”

面对聪明人,丁道华也没想打太极,点头承认,道:“老夫做事欠妥,让先生见笑了。”

“倒也不必如此客套,而且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翻旧账的。”

谢柯说着将手中茶碗抛出去,顿时摔得粉碎,茶水飞溅,“想必丁相也看到了,自从时亭回来,以及西戎搅局,我们行事已经处处捉襟见肘,如果再貌合神离,大概就只能像这茶杯和茶水一样,一起粉身碎骨。”

丁道华看着一地的碎瓷片,还有做了泥水的名茶,半晌,道:“先生放心,陛下对北狄开战一事,老夫会尽力阻止。”

“不,此事丁相还真阻止不了。”

谢柯笑着用手点点桌沿,道,“丁相要面对的,可是崇合帝,时亭,西戎这三者,要么深不可测,要么摸不清底,和他们斗,只会把自己的弱点主动抛给他们,不然为什么自从时亭回朝,西戎入京,丁相会一败再败,势力只减不增呢?”

听到这里,一旁的丁丞义忍不住问:“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

“丁尚书这话就问得好啊,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谢柯抬手指向西方,道,“眼下帝都群虎相会,丁家的出路不在这,而在那边。”

丁道华知道谢柯话里的意思,直言:“西大营若想起事,还需三年。”

谢柯摇摇头,道:“时将军回来前,别说三年,五年十年都行,只要拖到楚帝死,但很可惜,时亭回来了,丁相懂我意思吗?”

丁道华思忖片刻,道:“如果先生能将锦绣之路上的盐铁生意让给丁家,银子够了,二年也未尝不可。”

“原来丁相打的是这个算盘,不过很可惜,我们北狄最穷了,就靠倒卖那点盐铁过活了,对丁相实在爱莫能助,不过,”

谢柯说着示意蓝姻将一个匣子奉上,道,“其他生财之道,倒是可以与丁相共享。”

丁道华看着那方漆红匣子,莫名不安,犹豫了下,让丁丞义打开。

随即父子两都脸色大变。

丁道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的法子,未免过于惨无人道了些。”

谢柯闻言不禁嗤笑一声,道:“这话从丁相嘴里说出来,丁相自己信吗?当然,在下也只是提供个法子而已,决定权在丁相自己手里。”

“不过,恕我直言,丁相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也没有时间了。”

丁道华倒吸一口冷气,重新看向谢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张傩面虽然诡异可怖,却又带着一股强烈的蛊惑力。

的确,他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无论是杀子之仇,还是无上权力,都已深入骨髓,他不是赵普,也永远不会成为赵普

——成者王,败者寇,苍生不过蝼蚁而已,他根本不在乎。

与此同时,白云楼二楼雅间,乌衡刚看罢江南送来的消息,不禁挑眉一笑。

阿蒙勒问:“可是**山庄那边得手了?”

乌衡抓过一旁安静吃谷粒的仓庚鸟,边逗小东西玩,边愉悦道:“没有啊,谁都没有得手。”

阿蒙勒:“……”

那殿下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盛家出手了,是不是很意外?”

乌衡戳着仓庚鸟的小脑袋,啧啧道,“我真的很好奇,我的时大将军是怎么劝说盛家,竟然愿意帮他挽救一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阿蒙勒也是一惊,愣了好一会儿,问:“是传承了三百年之久的符州盛家吗?”

“正是。”乌衡点头,道,“说起来,大楚开朝也不过二百余年,期间又千灾百难,内忧外患不断,少有盛世,多是动乱,但唯独盛家经久不衰,确实传奇。”

阿蒙勒疑惑道:“但盛家不是一直有不涉朝政的祖训吗?”

“虚话而已,竟然身在凡世,哪有占据滔天财富,却能独善其身的道理?”

乌衡摸出金钱镖,在仓庚鸟羽毛上擦了擦,道,“盛家只不过是聪明,懂得与苏姓皇室达成一种微妙平衡罢了,当年楚高祖开创大楚,盛家在暗中助力不小,但功劳可是一样也没要,就为了明哲保身。”

阿蒙勒了然,问:“所以,现在**山庄的背后东家成了盛家?”

“不是。”

乌衡抚摸着手中金钱镖,脑海中浮现那抹青衣身影,笑道,“我的时大将军,将**山庄的权力划分为三,顾家占一份,盛家占一份,其余江南的大商们站一份。”

“制衡之术。”阿蒙勒反应过来,“顾家忠诚,但能力却不够;盛家虽强,但并不忠于大楚;至于给江南余商一个机会,既能在对北狄开战前安抚江南局势,又能方便日后选出下一个执剑者。”

“但这个法子的前提,还得是盛家同意出手,帮忙坐镇,不然江南那群老东西,在顾家式微后,一定迅速鸠占鹊巢,让**山庄彻底沦为他们的刀剑。”

乌衡说到这里,已然有些兴奋,“稳住**山庄,而不是折断这把利剑,有意思,不愧是曲丞相的学生,这才是真正的对手,宣王和他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阿蒙勒心想,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时将军笨点才好呢。

笨点的美人好追,太聪明的美人只能做天上月。

这时,有暗探来报,说是在丁家别院发现了北狄的踪迹。

阿蒙勒问:“要通知时将军吗?”

“当然不,如果眼下就拔除了北狄之祸,下一个就是西戎了。”

乌衡笑着抛起金钱镖,吩咐道,“给北狄争取点时间,别让青鸾卫把人给抓到了。”

乌衡原则之一:争天下和追老婆,是两件同时进行,但公私分明的事

(昨天修上章尾巴的感情线,就没更新,亲亲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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