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行

寒风萧萧,声声怒号。

朔雪铺天盖地,下得狂放。

大有不冻死一片猪狗草芥,便不罢休之势,却在祁灼尘进入藩篱县这天,悄然停了雪。

藩篱不过崇州小县,那官家驿馆几年都没接待过人,荒废良久。

上峰有令,西河世子过崇州境时,会在藩篱小憩,等芙蕖城派卫队来接应护送,万不可怠慢了西河世子。

于是,陈县令立即召集了县里士绅,刮了一笔款子,把驿馆“修缮一新”,就等着接待花照水。

等了十来日,驿馆门子终于来报,说贵人来了。

陈县令也顾不得和小妾白日宣淫了,赶紧穿好官服,带着师爷前往驿馆。

他一踏进驿馆,就瞧见中堂上披一身赤红狐裘的背影。

他疾走上前,圆滚滚的肚子就上下颠动起来,在那背影三步外停下,长身一拜:“下官,藩篱县令陈举,参见花世子。”

祁灼尘转过身,伸手虚扶起陈县令,陈县令这才看清他的样貌,不由怔了怔,这西河世子明明是个男子,怎地比倚翠楼的花魁还好看!

陈县令第一眼瞧他是惊艳,第二眼便不由惋惜。

这么个佳公子,脸白得却像鬼,还穿得这么鲜亮,反衬得他死气大过生气。

祁灼尘后退两步,掩袖轻咳两声,拿出腰牌给他瞧,笑说:“陈县令误会了,我乃安平侯祁灼尘,并非花世子。”

陈县令看清那腰牌,铜牌只有巴掌大小,其上文字由小篆刻成,已写明安平侯身份,证明确实认错了人。

陈县令讪讪道:“原来是祁侯爷,下官失礼了,还请侯爷海涵。我藩篱偏远,不知侯爷此次前来,是公干,还是……”

“是来——”

祁灼尘顿住了,堂中所有人都顿住了,只听外面传来阵通天巨响,轰隆隆声震万里。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堂外,陈县令打了个激灵,浑身都不好了,这熟悉的响声,藩篱山又雪崩了。

祁灼尘看向陈县令,迟疑道:“这声音,难道是雪崩?”

陈县令不无尴尬地点点头,说:“侯爷有所不知。本县本在那藩篱雪山之下,就因时有雪崩发生,才把县城迁到了这。侯爷放心,听着声大,但雪崩绝滑不到这里。”

祁灼尘“嗯”了声,却又蹙起眉来,说:“这雪崩不会堵了往来驿路吧?”

陈县令后知后觉大“啊”一声,因县城迁过,从西河进藩篱可只有藩篱雪山那条道。

他也顾不上和祁灼尘客套了,风急火燎道:“下官、这这就带人去清路。”

趁着天光未歇,陈县令在县里召集了百来个民壮,扛着锄头铁铲赶往藩篱山。

出县十二三里后,地上雪层松软渐厚,雪应该滑到此处便停了。

陈县令和师爷各骑一头骡子,见前方已被雪盖得白茫茫一片,几丈高的松树都被推倒掩埋,只顶上稍露一点松针在雪中颤抖。

陈县令头大如斗,赶紧吩咐人开始铲雪清路。

这一清,便是三天三夜。

好在贼老天没再和陈县令做对,风停雪息,难得露出冬日暖阳。

祁灼尘没带随从,骑马从县城出来,晃晃悠悠到了藩篱山下,见陈县令坐在临时搭的窝棚下,便上前与他寒暄:“陈县令,这几日辛苦了,路可清好了?”

“没那么快的。”陈县令道,“侯爷是要赶着去哪公干么?我看这路,最少还要清个四五日。”

祁灼尘拢了狐裘,同陈县令坐在一处,说:“我自小身体不好,听闻西河那边有位擅调理的名医,此番是要前往西河求医。”

这边,两人正闲聊着,却听外面几声急叫。

陈县令走出窝棚,怒道:“叫什么叫,这都还没挖完,又想引来雪崩吗?”

一个衙役提着铁铲,飞快过来报道:“大老爷,不好了,那边挖出了好几具尸体。”

陈县令甩袖,负手,昂起他的双下巴,摆出县长架势说:“慌什么慌,挖到了县民的尸体,收敛起来,带回县里让人来认领就是。”

那衙役连忙摆手,赶忙道:“不不不,不像咱县里的人,都是些武人打扮的人,看着像,像西河那边的。”

祁灼尘还坐在窝棚里,闻言心下一惊。

他都还没动手,西河的人怎么死的?

陈县令滚圆的身子歪了一下,差点拽倒那衙役,他急道:“尸体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老爷跟我来,这边。”

衙役带着陈县令急急往前,祁灼尘只不动声色跟着,三人下了一段雪坡来到驿道。

道上白皑皑一片,已看不出原来道路,底下堆着大大小小铲开的雪堆。有的民壮继续铲雪,有的正在搬运被雪冲下来的树木。

衙役带他们走到处堆放断木的地方,有三具尸体摆在那。

陈县令一看那尸体的衣着装扮,呵呵一声,竟直挺挺仰面栽倒,背过气去。

“啊!老爷,老爷快醒醒!”衙役惊呼,赶忙上去托起陈县令的头,连掐他的人中。

祁灼尘面沉如水,绕开陈县令和衙役,径自蹲到尸体旁。

死者三人皆是藏青武服,外套皮甲护胸,窄袖有皮甲护腕束袖,是西河那边的装扮。

陈县令被衙役救醒过来,却已面如土色。

他仰躺在雪地上,抬手推那衙役:“挖,快,快去挖。花世子福大命大,说不定还活着!”

他缓了过来,坐起身就对着祁灼尘的背连声哭道:“侯爷救我,侯爷救我啊!下官已经第一时间来清路了,这这这,花世子要是意外死在雪崩下,可不能怪下官啊!”

祁灼尘没有作答,蹲在那尸体前,把那尸体翻了个身,检查了一遍又翻回来。

尸身完好,身上无致命外伤,难道真是意外?

这时,又有衙役抬着新挖出的尸体过来。

祁灼尘瞥眼去看,蓦地沉了心。

死者一身姜黄团花纹锦衣,腰佩玉带,但襟口上却空空荡荡的,从脖颈涌出的血,让他那身华贵的蜀锦变成了上红下黄。

陈县令双眼圆睁,看着那尸体呆若木鸡,心里那点期寄彻底熄灭。

能穿蜀锦的人,非富即贵,这该不会就是花世子吧!?

祁灼尘蹲着挪了两步,尸体身上的血迹早已暗沉干涸,襟口泡了血,贴着脖颈被冻得板硬。

他以拇指在脖颈断口细细摸过,又问那搬尸过来的衙役:“你挖出来的时候就这样?”

衙役点头。

祁灼尘沉吟片刻,说:“在哪挖到的,继续去挖,若再挖到尸体,都抬过来,好生收敛。”

衙役点头走后,祁灼尘正了神色,对陈县令道:“陈县令,真以为这是意外?”

陈县令还在兀自悲戚,乍听祁灼尘之言,两眼都瞪大了:“雪里挖出来的?难道不是?”

着实不怪陈县令当了几年县长,还能说出这般蠢话。他本是崇州富户,概应有钱,便捐了个地方县令,对于纠察断案,处理政务并不精通。

祁灼尘招手让他过来,说:“你去摸摸尸体脖子的切口。”

陈县令却像脚下生了钉子,讷讷不敢挪步,说:“下官又不会验尸,还,还是算了吧……”

祁灼尘也不勉强他,蹲下去要继续检查还有无致命伤。

陈县令咽了口唾沫后问:“侯爷,这这这,真是西河世子?”

祁灼尘从尸体腰间扯下一块玉牌抛给陈县令:“你说呢?”

陈县令接了那玉牌,玉牌雕工精细,背面绘的是飞鹰展翅,正是西河军旗的标志。

而正面,刻着“西河王府”四字。

那玉牌顿时成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再捧不住,胖手一抖,玉牌掉在地上。

祁灼尘走过去,拾起玉牌,指甲刮过上面一点干涸的血迹,说:“脖子切口平整,一刀断头,这力道,这伤口,能是这帮衙役从尸体上铲断的?”

“侯爷意思是,花世子是被人杀害后,再被雪崩掩埋。这这凶手根本就是想毁尸灭迹啊!可我藩篱附近,并无什么武艺高强的匪帮啊,难道是从隔壁县流窜过来的?”

祁灼尘哂笑一声,指着尸体腰间那条镶有十三块雕鹰白玉的玉带,说:“会有土匪只杀人,却不打劫财货的?”

陈县令有些赧然,被祁灼尘这么一说,他想掩耳盗铃都不成。

何况芙蕖城和皇上派来接应的队伍一到,这事还是瞒不住。

陈县令坠着肥肚,膝行到祁灼尘面前,头扑通磕在雪地上:“侯爷断案高明,还请侯爷救救下官!下官上有八十高堂,下有三岁小儿,若下官一人死倒也无甚,就怕连累我一家百来口人同我陪葬啊!”他在雪地上又连磕几下,“请侯爷救我,侯爷救我!”

祁灼尘微微一笑,手按上陈县令的厚肩膀:“放心,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你含冤的。”

查,他当然要查。

就算陈县令不求他,他也准备查清楚。

他来截杀花照水,结果他还没动手,竟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个花照水死了,那护卫他的柳扶风呢?柳扶风可是江湖上叫得上号的高手,他是被杀了,还是逃了。

究竟是谁,突然横插一脚进来?

他后面还有一连串的谋划,以后这个人还会不会出来坏他的事,谁也说不准。

他要倾覆姜家的天下,就绝不允许其中出现会影响他计划的人。

祁灼尘立即心里列出了怀疑人选,正想着再去查看下那几具尸体。

突然有名皂衣衙役急吼吼从雪坡上跑下来,报道:“大老爷,大老爷,芙蕖城姜刺史带兵到了,正找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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