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晚风吹进情报处破旧的楼道。

走廊尽头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昏暗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程让坐在二楼杂档室的小角落里,摊开一份最新送来的内部情报。

文件纸页发脆,带着灰尘的味道。

每一行字眼后,仿佛都沾着血与火的痕迹。

她低头,一笔一划抄写着电文翻译。

指尖握笔的动作沉稳,肩膀却僵直得近乎僵硬。

周围人来人往,或低声交谈,或疾步穿梭。

而她,就像被世界抛弃在角落里的一块沉默的石头。

“程让。”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是谭枫。

程让微微抬头。

灯光下,谭枫穿着便服,肩膀还沾着未抖落干净的尘土,眉眼之间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但她眼神清明,直直地望着程让。

“跟我来。”

谭枫低声说。

没有解释,也没有迟疑。

程让犹豫了一瞬,还是合上了档案,站起身,披上了制服外套。

两人默契地穿过走廊,避开来往的人群,最终在一处废弃的小仓库门前停下。

门咯吱一声推开。

屋里堆着旧木箱和破布,光线昏暗,灰尘弥漫。

谭枫转身,把门关上。

回头时,眼里压着几乎要溢出的焦虑和痛。

“程让……”

她开口,声音微哑,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压抑情绪。

程让靠在木箱边,低着头,轻声道:

“你知道,他们已经盯着我了。”

谭枫走近一步。

隔着不足半尺的距离,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热气微微打着旋,在尘埃中模糊了视线。

谭枫咬了咬牙,伸手,想握住程让的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我不想你被毁掉。”

程让抬头。

灯光打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映出眼底深深的裂纹。

“毁掉?”

她轻轻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得零碎的羽毛。

“我早就毁了。”

“从那天起。”

她慢慢抬手,指尖轻触自己的胸口。

“这里。”

“早就……碎了。”

谭枫眼眶微红。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近乎哀求:

“还有机会的,程让。”

“还来得及。”

“你不是他们的一条狗。”

程让眼神动了动。

指尖微微颤抖,但很快又稳住。

她垂下眼睫,声音沙哑:

“不是他们的狗?”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

沉默,像浓稠的黑夜,缓缓淹没了狭小的仓库。

谭枫终于伸出手,轻轻扣住了程让的手腕。

指尖发烫,掌心微微颤抖。

两人就这么站着。

没有拥抱。

没有亲吻。

只有彼此急促又克制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着,压抑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程让闭上眼。

喉咙里滚动着无数想说的话,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

她靠近了一点,额头抵着谭枫的肩膀。

微微颤抖,却没有哭出声。

只有心跳,狂烈而沉默地撞击着胸腔。

像在死死抓住最后一点温暖。

外面,风声卷着远处微弱的警报声飘过来。

城市在夜色中沉沉喘息,像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

程让轻声喃喃:

“枫……”

声音细小而破碎,像藏在无边黑暗里最后的一点微光。

谭枫收紧了指尖。

哪怕只能这样,哪怕只能在废墟中短暂取暖,她也不肯放开。

夜,慢慢塌了下来。

连同压抑、疼痛、无声燃烧的爱意,一起深埋在了这片破碎无声的黑夜里。

仓库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细微的风从门缝灌进来,带着尘土和旧木料的苦涩气味。

谭枫松开手,后退半步。

眼神里还有未散尽的温度,但她迅速收敛了表情,恢复了那副军人的冷静外壳。

“要走了。”

她低声提醒。

程让也很快调整好呼吸,把袖口拉整,压低帽檐。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得近乎冷漠。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破仓库。

走廊尽头,一名巡逻的情报处警卫抬头看了看她们,眼神中带着一点微妙的怀疑。

谭枫动作自然地伸手拉了拉程让的军装领子,笑着说:

“扣子松了,像什么样子。”

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同僚之间随意的提醒。

警卫哼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两人并肩穿过昏暗的楼道,直到走到档案室门口,各自分开。

仿佛一切不过是日常工作中的一场小插曲。

回到自己那张破旧办公桌前,程让低头开始整理文件。

动作一丝不苟,表情冷静无波。

可胸腔里,那颗心,仍旧狂跳不止。

桌面上,有一份刚送来的内部情报。

标题清楚地写着:

【北地救国会余部,疑似策划暗线反击。】

文件下面夹着一张新的调令。

程让扫了一眼。

自己,赫然在被抽调的名单上。

被列入了“北地外围联络肃清小组”。

也就是说——

她将被派去直接参与搜捕,审问,乃至处置。

对象,是她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人。

程让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薄薄的调令单。

纸张干脆,锋利,像一把细小却致命的刀片。

就在此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程让抬头,正对上一个身着整齐便服的中年军官。

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声音低冷:

“程让,上头点了你的名字。”

“明天一早,随第一小组出发。”

“清剿第二区北地联络点。”

他顿了顿,眼神冰冷:

“别给我出差错。”

程让轻轻点头。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裂缝:

“是,长官。”

男人盯了她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可最终,只能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办公室重新归于死寂。

只剩下昏暗灯光下,程让一个人,低头,慢慢收拾着自己的装备。

她把手枪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擦拭得干干净净。

像每一次出任务前一样,谨慎、细致、毫无破绽。

可在她胸口深处。

有一块地方,正在一点点被掏空。

无声无息。

夜色如墨。

程让独自走出情报处,站在破旧台阶上,仰头看着天。

没有星星。

只有乌云厚重得像压在世界顶上的棺盖。

风从巷口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

明天。

她要亲手拿起枪。

对着那些——

曾经以命相托,曾经笑着叫她同志的人。

程让闭了闭眼。

掌心冰凉,枪柄冰凉。

一切都冷得刺骨。

她咬紧牙关,站在风里,一动不动。

就像一块早已裂开,但还在强撑着不倒下的碑石。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熟悉得,心脏狠狠一跳。

谭枫穿着便服,站在远远的巷口,没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里藏着翻涌的风暴,却死死压着不动。

两人隔着一条破碎的小巷。

什么也没说。

只有目光交错。

在这一刻。

程让知道——

无论前方是怎样的血与火。

只要谭枫还在。

只要她们彼此还能看见。

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眼神。

她就还能,撑下去。

夜风呜咽,卷着尘土和血腥味。

吹乱了发,吹痛了眼,却吹不灭那一点,被死死压在心底的炽热微光。

出发前一夜。

情报处的气氛压抑得像即将爆炸的密室。

各组队长被叫去开了连夜动员会,程让也在其中。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地上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墙角挂着最新绘制的城区地图,每一个标记点上都插着细小的红旗。

军官站在地图前,脸色阴沉:

“北地救国会的余部,在第二区落脚。

命令:见一个抓一个,拒捕者——就地格杀。”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冰冷: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

一瞬间,会议室静得针落可闻。

程让捏着帽檐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

呼吸有一瞬的滞涩,但她没有抬头。

军官继续咬着牙宣布:

“行动组凌晨五点前出发。

打头阵的是肃清小组——程让,你带队。”

“是。”

程让声音清冷,滴水不漏。

散会时,她走在后头,听到前排几个士兵在低声嘀咕。

其中一句,清晰刺入耳膜:

“……听说了没?谭中尉,昨晚失踪了。”

“昨晚?”

“嗯,半夜点名时没到,哨兵说看到她往东边旧巷去了,然后就……不见了。”

程让脚步一顿。

心脏狠狠收紧,像被生生攥住。

东边旧巷?

那里是……北地救国会余部可能藏身的方向。

这时,身后传来上级的呵斥: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派人去找!

出了岔子,全连的人一块吃不了兜着走!”

程让低头,快步离开人群。

藏在袖中的指尖早已抠进掌心,血肉模糊。

谭枫走了

她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凌晨四点半。

肃清小组集结完毕。

黑压压的一队人,穿着便衣,荷枪实弹,悄无声息地穿过破败街巷,朝第二区推进。

天色微亮,雾气弥漫。

街角破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晃,像腐烂的旗帜。

第二区的民房密集,巷道狭窄。

小队分散推进,每人一条巷。

程让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

每迈出一步,心脏就钝痛一分。

枪已经上膛。

安全栓已经打开。

她的职责——就是搜捕。

发现异常,开枪。

忽然。

在拐角处。

一抹熟悉的身影,闪入眼角。

程让猛地僵住。

破碎的晨光下。

一条狭窄的旧巷里。

谭枫,穿着便衣,单薄的身影藏在阴影里,眼神冷静而警惕,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四目相对。

时空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谭枫眼里闪过一丝细微的错愕。

但很快,她飞快收敛神情,反手把一叠破旧的文件藏进怀里,身形一转,就要消失在另一条小巷。

“有人!”

远处的肃清小组士兵大喊。

枪声蓄势待发,空气骤然绷紧。

程让下意识抬起手里的枪。

枪口微微颤抖。

半秒钟。

程让面无表情,侧身一闪,故意挡住了身后的士兵们的视线。

“愣着干嘛?继续推进啊!”

她沉声喝道。

队伍一顿。

有人不甘地低声咒骂,但还是收回了枪。

而巷子尽头。

谭枫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晨雾深处。

程让缓缓放下手里的枪。

手心早已出了一层冷汗,指关节泛白,几乎握不住枪柄。

心脏,像被尖刀一刀一刀割开,血流成河。

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冷漠、无可挑剔的伪装。

肃清继续进行。

而她,带着一身沉重的秘密,一步步走进这场注定覆灭的清剿行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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