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次日,清晨。

天空才刚刚透出一丝鱼肚白,操场上的集合哨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程让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利索地整理着床铺和装备。

昨晚的疲惫仿佛还挂在骨头里,但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有序,脸上看不出半分懈怠。

赵子衡还迷迷糊糊地在捣鼓绑腿,被孙绍仁一把推醒,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宿舍。

楼道里,水龙头咯吱咯吱地响着,几个动作慢的学员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只能胡乱抹一把。

夜色还未完全褪尽,整座黄埔岛上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操场上,新兵列队完毕,清点人数时,教官站在高台上冷着脸。

今天的训练是实战模拟。

负重奔袭、障碍越野、枪械分解与实弹射击,连轴转,没有休息。

李副官慢条斯理地扫视着全队,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

一个穿着干净军装、气息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走上前。

他个子不高,眉眼间却自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军服笔挺,靴子擦得锃亮,一步一顿走得稳而慢。

身后跟着另一名教官,似乎是特地带他来报到的。

“向队列报道——许湛,新调学员,政治部推荐,编入六期B连!”

教官声音不大,但操场上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政治部推荐。

几个字像石子落进安静的水面,激起了细小而敏感的涟漪。

程让垂下眼帘,收敛住表情。

周围几个学员互相看了看,赵子衡甚至忍不住低声嘀咕:“天上掉下来的人物?”

孙绍仁捅了捅他,低声:“小声点。”

许湛加入的过程异常顺利,没有任何磨合。

很快,他被编入了程让、孙绍仁、谭枫所在的小组,顶替了前一晚拉练中受伤退出的一名学员。

“今天小组行动以四人为单位!”

李副官冷声宣布,“目标:通过沼地障碍,进入南边密林,取回标志物!”

“途中设置机关,任何掉队、误触机关者,全组惩罚三十公里拉练!”

哨声尖锐,训练开始。

程让走在最前,负重包稳稳贴在背上,动作利落沉静。

孙绍仁和谭枫跟在后头,步伐紧凑,气息略显粗重。

许湛则在最后,步伐优雅得有些过分,偶尔动作慢半拍,仿佛对脚下泥浆全无兴趣。

穿越第一个沟壑时,需要四人配合搭人墙。

程让习惯性地转身,抬手欲拉孙绍仁,顺势安排队形。

许湛站在一旁,眯着眼看了几秒,没有立刻上前帮忙。

直到程让短促地一声:“许湛,上来搭肩。”

他才像是被催促了一下,慢吞吞走近,勉强伸出手搭上了。

动作潦草,配合生硬。

孙绍仁咬着牙忍了忍,没说话。

继续前进。

穿越到一片低洼湿地时,地面布满陷阱,隐蔽的绳索稍一不慎便会触发机关。

程让蹲下,仔细检查地形,指尖轻轻拨开杂草,辨认着机关的走向。

“这边。”她指了指一条较为隐秘的小道,声音低而冷静。

谭枫和孙绍仁立刻调整队形,依照指令动作。

许湛站在后面,扫了一眼周围,嗤笑了一声:“用得着这么小心?不就是几根破绳子。”

他说着,抬脚就想跨过前方的一段灌木。

程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臂膀。

动作极快,力道却克制。

她侧头,目光压低,嗓音干脆冷硬:“别动。”

许湛一愣,下意识停住。

灌木后,一条细如发丝的机关绳正隐隐绷着,一旦触发,机关锤便会从旁边树梢上狠狠砸下来。

程让松开手,没有多说,只是继续带队前行。

许湛站在原地几秒,脸色微微僵硬,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与不服。

但最终,他还是低头踩上了程让指示的路线。

通过沼地时,天色已完全亮起。

靴底满是泥浆,汗水沿着颈背流入训练服内,双腿酸胀得像灌了铅。

程让一路沉默前行,偶尔回头确认队伍,步伐沉稳如初。

谭枫在中段,一边咬牙坚持,一边偷偷朝程让的背影看了一眼。

那个身影在晨光里被拉长,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让人无声信服的力量。

孙绍仁喘着气,小声嘀咕:“要不是程兄,咱们今儿就埋这泥里了。”

谭枫笑了笑,没接话,只拉了拉背包带,继续咬牙跟上。

而许湛,始终保持着与小队微妙的半步距离。

既不快,也不慢。

既不融入,也不公然挑衅。

像一条潜藏在水下的线,时而绷紧,时而松弛。

没有人多说什么。

也没有人天真到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

训练继续。

江风渐起,晨光穿过密林缝隙,一点点洒落在他们破旧而沾满泥浆的军服上。

远处,黄埔岛上的哨楼传来沉闷的钟声。

一天,又开始了。

-

清晨,黄埔岛。

天空微微泛白,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吹皱了操场边矮矮的旗杆和绳索。

比平日更加密集的集合哨声,在岛上空回荡不息。

操场上,新兵们列队站好,背脊挺直如刀,汗水顺着脖颈渗入训练服,却无一人敢有丝毫懈怠。

今天不一样。

风里弥漫着不寻常的味道——那种大人物到访时特有的压抑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每个人收敛一切呼吸与动作。

连李副官,平日里跋扈惯了的人,此刻也一身笔挺,靴子擦得铮亮,腰杆比往常挺了三分。

“列队完毕!待命!”

一声断喝之后,训练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十分钟后,几辆黑色军用吉普缓缓驶入操场边。

轮胎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程让站在第一排,目光平静,呼吸绵长。

阳光从操场东侧斜斜洒下来,映在她额前细密的汗珠上,折射出一圈淡淡的光。

身侧的孙绍仁下意识绷紧了肩膀,赵子衡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而在最末排,许湛微微偏了偏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驶来的车辆,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微微挪了挪肩膀,把身子挺得更直了些。

几名高阶军官下了车,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穿着藏蓝色军服的中年人,肩膀宽阔,步伐沉稳,目光犀利。

他身后跟着几名副官和助理。

每走几步,便有人小声汇报着各连学员的基本情况。

气氛绷得死紧。

李副官快步上前,敬礼,嗓音因压抑而略显发紧。

“报告!六期新兵列队完毕,随时准备接受检阅!”

那位中年军官只点了点头,目光像鹰隼般扫过队列。

巡视开始了。

每走过一排,他便偶尔停下,目光在某些学员身上打量一二。

到了程让这一排时,他脚步微顿。

他的视线落在程让身上,略略停留了两秒。

这一秒钟极短,短到无人察觉,却足够敏锐的人心生细微的变化。

程让依旧立得笔直,神色镇定,没有因为被注视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或得意。

她的额发微湿,汗水顺着脖颈滑下,却像是一柄沉静的刀,被烈日和江风打磨得光洁而隐忍。

中年军官眯了眯眼,嘴角仿佛轻不可察地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了。

孙绍仁小心地喘了口气。

赵子衡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而程让,只是轻轻收紧了后背肌肉,让自己站得更笔直了些。

仿佛那一瞥,不过是风吹过一片草叶。

检阅继续。

到了末排时,许湛轻轻咳了一下。

动作不大,但在一片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中年军官本欲直接走过,却因为这声咳嗽微微一偏头。

许湛抬眼,与那军官短促地对视了一下。

极短极快的眼神交流,带着一点点隐晦的熟悉感。

旁人未必察觉,但程让站在前排,耳力极好,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空气里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流露异色,只是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一笔。

检阅结束。

高层没有当场表态,只是简单听取了副官们的汇报,便上车离去。

车队卷起一路尘土,远远消失在江堤尽头。

午后,训练恢复。

枪械分解、徒手格斗、急救包扎,项目一个接一个,密集得像暴风骤雨。

教官们的声音尖锐而暴躁,每一寸动作都必须精准,每一秒失误都会招致惩罚。

程让在分解步枪测试中再次拔得头筹。

动作干脆利落,气息沉稳,每一个卡榫拆装都像乐章中最精确的拍子。

赵子衡在她后面手忙脚乱,最后因为装错了一颗小零件,被罚了十圈操场。

孙绍仁在急救模拟中绷带缠歪,被李副官骂得狗血淋头。

而谭枫,在徒手格斗时被安排对上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北方学员,打得满脸是汗,依旧咬着牙不肯认输。

程让在旁边冷静观察,偶尔低声提示一个防守角度。

她眼神明亮而沉着,仿佛整个人在烈日下自成一方沉稳的气场。

黄昏时分,集合哨再次响起。

李副官站在高台上,清了清嗓子,嗓音沙哑:

“今天上午,有高层视察。特别提醒各位,训练期间,纪律优先,个人恩怨搁一边!”

“未来的去留、分配,全看这一两个月的表现。”

他扫了一圈众人,目光像刀子划过空气。

许湛站在人群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隐约的一道浅金色表链。

普通学员,是不会佩戴这种细节的。

但没人出声。

程让站在中列,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正悄悄绷紧着一根微不可见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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