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空才刚刚透出一丝鱼肚白,操场上的集合哨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程让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利索地整理着床铺和装备。
昨晚的疲惫仿佛还挂在骨头里,但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有序,脸上看不出半分懈怠。
赵子衡还迷迷糊糊地在捣鼓绑腿,被孙绍仁一把推醒,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宿舍。
楼道里,水龙头咯吱咯吱地响着,几个动作慢的学员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只能胡乱抹一把。
夜色还未完全褪尽,整座黄埔岛上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
操场上,新兵列队完毕,清点人数时,教官站在高台上冷着脸。
今天的训练是实战模拟。
负重奔袭、障碍越野、枪械分解与实弹射击,连轴转,没有休息。
李副官慢条斯理地扫视着全队,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
一个穿着干净军装、气息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走上前。
他个子不高,眉眼间却自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倨傲,军服笔挺,靴子擦得锃亮,一步一顿走得稳而慢。
身后跟着另一名教官,似乎是特地带他来报到的。
“向队列报道——许湛,新调学员,政治部推荐,编入六期B连!”
教官声音不大,但操场上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政治部推荐。
几个字像石子落进安静的水面,激起了细小而敏感的涟漪。
程让垂下眼帘,收敛住表情。
周围几个学员互相看了看,赵子衡甚至忍不住低声嘀咕:“天上掉下来的人物?”
孙绍仁捅了捅他,低声:“小声点。”
—
许湛加入的过程异常顺利,没有任何磨合。
很快,他被编入了程让、孙绍仁、谭枫所在的小组,顶替了前一晚拉练中受伤退出的一名学员。
“今天小组行动以四人为单位!”
李副官冷声宣布,“目标:通过沼地障碍,进入南边密林,取回标志物!”
“途中设置机关,任何掉队、误触机关者,全组惩罚三十公里拉练!”
哨声尖锐,训练开始。
—
程让走在最前,负重包稳稳贴在背上,动作利落沉静。
孙绍仁和谭枫跟在后头,步伐紧凑,气息略显粗重。
许湛则在最后,步伐优雅得有些过分,偶尔动作慢半拍,仿佛对脚下泥浆全无兴趣。
穿越第一个沟壑时,需要四人配合搭人墙。
程让习惯性地转身,抬手欲拉孙绍仁,顺势安排队形。
许湛站在一旁,眯着眼看了几秒,没有立刻上前帮忙。
直到程让短促地一声:“许湛,上来搭肩。”
他才像是被催促了一下,慢吞吞走近,勉强伸出手搭上了。
动作潦草,配合生硬。
孙绍仁咬着牙忍了忍,没说话。
—
继续前进。
穿越到一片低洼湿地时,地面布满陷阱,隐蔽的绳索稍一不慎便会触发机关。
程让蹲下,仔细检查地形,指尖轻轻拨开杂草,辨认着机关的走向。
“这边。”她指了指一条较为隐秘的小道,声音低而冷静。
谭枫和孙绍仁立刻调整队形,依照指令动作。
许湛站在后面,扫了一眼周围,嗤笑了一声:“用得着这么小心?不就是几根破绳子。”
他说着,抬脚就想跨过前方的一段灌木。
程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臂膀。
动作极快,力道却克制。
她侧头,目光压低,嗓音干脆冷硬:“别动。”
许湛一愣,下意识停住。
灌木后,一条细如发丝的机关绳正隐隐绷着,一旦触发,机关锤便会从旁边树梢上狠狠砸下来。
程让松开手,没有多说,只是继续带队前行。
许湛站在原地几秒,脸色微微僵硬,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与不服。
但最终,他还是低头踩上了程让指示的路线。
—
通过沼地时,天色已完全亮起。
靴底满是泥浆,汗水沿着颈背流入训练服内,双腿酸胀得像灌了铅。
程让一路沉默前行,偶尔回头确认队伍,步伐沉稳如初。
谭枫在中段,一边咬牙坚持,一边偷偷朝程让的背影看了一眼。
那个身影在晨光里被拉长,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让人无声信服的力量。
孙绍仁喘着气,小声嘀咕:“要不是程兄,咱们今儿就埋这泥里了。”
谭枫笑了笑,没接话,只拉了拉背包带,继续咬牙跟上。
而许湛,始终保持着与小队微妙的半步距离。
既不快,也不慢。
既不融入,也不公然挑衅。
像一条潜藏在水下的线,时而绷紧,时而松弛。
没有人多说什么。
也没有人天真到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
训练继续。
江风渐起,晨光穿过密林缝隙,一点点洒落在他们破旧而沾满泥浆的军服上。
远处,黄埔岛上的哨楼传来沉闷的钟声。
一天,又开始了。
-
清晨,黄埔岛。
天空微微泛白,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吹皱了操场边矮矮的旗杆和绳索。
比平日更加密集的集合哨声,在岛上空回荡不息。
操场上,新兵们列队站好,背脊挺直如刀,汗水顺着脖颈渗入训练服,却无一人敢有丝毫懈怠。
今天不一样。
风里弥漫着不寻常的味道——那种大人物到访时特有的压抑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每个人收敛一切呼吸与动作。
连李副官,平日里跋扈惯了的人,此刻也一身笔挺,靴子擦得铮亮,腰杆比往常挺了三分。
—
“列队完毕!待命!”
一声断喝之后,训练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十分钟后,几辆黑色军用吉普缓缓驶入操场边。
轮胎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程让站在第一排,目光平静,呼吸绵长。
阳光从操场东侧斜斜洒下来,映在她额前细密的汗珠上,折射出一圈淡淡的光。
身侧的孙绍仁下意识绷紧了肩膀,赵子衡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而在最末排,许湛微微偏了偏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驶来的车辆,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微微挪了挪肩膀,把身子挺得更直了些。
—
几名高阶军官下了车,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穿着藏蓝色军服的中年人,肩膀宽阔,步伐沉稳,目光犀利。
他身后跟着几名副官和助理。
每走几步,便有人小声汇报着各连学员的基本情况。
气氛绷得死紧。
李副官快步上前,敬礼,嗓音因压抑而略显发紧。
“报告!六期新兵列队完毕,随时准备接受检阅!”
那位中年军官只点了点头,目光像鹰隼般扫过队列。
—
巡视开始了。
每走过一排,他便偶尔停下,目光在某些学员身上打量一二。
到了程让这一排时,他脚步微顿。
他的视线落在程让身上,略略停留了两秒。
这一秒钟极短,短到无人察觉,却足够敏锐的人心生细微的变化。
程让依旧立得笔直,神色镇定,没有因为被注视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或得意。
她的额发微湿,汗水顺着脖颈滑下,却像是一柄沉静的刀,被烈日和江风打磨得光洁而隐忍。
中年军官眯了眯眼,嘴角仿佛轻不可察地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了。
孙绍仁小心地喘了口气。
赵子衡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而程让,只是轻轻收紧了后背肌肉,让自己站得更笔直了些。
仿佛那一瞥,不过是风吹过一片草叶。
—
检阅继续。
到了末排时,许湛轻轻咳了一下。
动作不大,但在一片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中年军官本欲直接走过,却因为这声咳嗽微微一偏头。
许湛抬眼,与那军官短促地对视了一下。
极短极快的眼神交流,带着一点点隐晦的熟悉感。
旁人未必察觉,但程让站在前排,耳力极好,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空气里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流露异色,只是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一笔。
—
检阅结束。
高层没有当场表态,只是简单听取了副官们的汇报,便上车离去。
车队卷起一路尘土,远远消失在江堤尽头。
—
午后,训练恢复。
枪械分解、徒手格斗、急救包扎,项目一个接一个,密集得像暴风骤雨。
教官们的声音尖锐而暴躁,每一寸动作都必须精准,每一秒失误都会招致惩罚。
程让在分解步枪测试中再次拔得头筹。
动作干脆利落,气息沉稳,每一个卡榫拆装都像乐章中最精确的拍子。
赵子衡在她后面手忙脚乱,最后因为装错了一颗小零件,被罚了十圈操场。
孙绍仁在急救模拟中绷带缠歪,被李副官骂得狗血淋头。
而谭枫,在徒手格斗时被安排对上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北方学员,打得满脸是汗,依旧咬着牙不肯认输。
程让在旁边冷静观察,偶尔低声提示一个防守角度。
她眼神明亮而沉着,仿佛整个人在烈日下自成一方沉稳的气场。
—
黄昏时分,集合哨再次响起。
李副官站在高台上,清了清嗓子,嗓音沙哑:
“今天上午,有高层视察。特别提醒各位,训练期间,纪律优先,个人恩怨搁一边!”
“未来的去留、分配,全看这一两个月的表现。”
他扫了一圈众人,目光像刀子划过空气。
许湛站在人群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隐约的一道浅金色表链。
普通学员,是不会佩戴这种细节的。
但没人出声。
程让站在中列,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正悄悄绷紧着一根微不可见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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