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
掉渣的白色水泥房内，一道光照在窗台盛开的向日葵上。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南北贯通的住宅，入户的走廊便是开放式厨房和浴室厕所，算是比较常见的小户型。
一个小不点推开吱呀生锈的防盗门，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然而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小不点不在意地关上门，熟练地将鞋子放入鞋柜，脱下书包，就坐到了沙发上。
他端正地坐好，从书包里抽出作业本，拿出一支黑色的水性笔，开始写今天的家庭作业。
墙上的简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小不点甩了甩堵住的笔尖，落下最后一笔。
将语文课本摊开，他自顾自地朗读了起来。
“有三种单纯而强烈的感情支配了我的一生：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探索和对人类苦难无法遏制的同情。”
“这些感情像飓风，肆意地摇晃着我，吹过深沉苦海，直抵绝望的边缘。”
“爱有时给我带来狂喜，这种狂喜竟如此有力，以致我常会为了体验几小时爱的喜悦，而甘愿献出生命所富余的一切......”
“我以同样的感情追求知识。我想探究人心，渴望了解星辰闪烁的奥秘，我还试图领会毕达哥拉斯用数字支配万物变化的力量......”
“爱与知识极尽其能地引导我步入天堂，可对人类苦难的怜悯常常将我拉回人间，痛苦的哭喊声在我的心中回荡......”
“我渴望减轻这些不幸，却无能为力，且我自己也深陷其中。”
他食指指着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句地念道：
“这就是我的一生，我认为这是值得的一生，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很乐意再活一遍。”
分针重重地“哒”了一声，在秒钟不停歇的齿轮声里组成独特的声韵。
小孩在新的本子上一笔一划郑重端正地写下名字——姚佑安
随后又读起了文章。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平淡无起伏的稚嫩声音，光影渐渐暗下去，窗外的路灯亮起，小孩做完了今天的所有作业。
他倚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时钟转动，沉默地待了许久，才走到厨房去。
小孩烧开了一壶水，将一包泡面撕开，踩在小凳子上拿出干净的菜板，冲了一遍后就从冰箱拿出一块肉和几把叶子菜，顺着水流仔细清洗。
热水壶沸腾的声音冲破寂静的室内，掩盖了刀与菜板连续轻微的碰撞声。
“崽崽，妈妈回来了！”
随着门页锈迹拖长的吱呀声，一个留着褐色大波浪长发的女人在门口热切的喊道。
她面容姣好，留着城市最时兴的妆发，穿着一身米色的风衣，身形有些摇晃不稳地撑着门框，鼻尖和眼尾有些红。
女人看见站在灶台面前的小小身影，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她快速地脱掉靴子，兴奋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有些呆愣的姚佑安。
小孩看到她的动作，微微后退一步，却终究还是没有躲开，靠向灶台。
女人的发梢擦过小孩的面颊，带着超市常见的洗发露的气味，浸入姚佑安的心脾。
“妈？”小孩反手撑着灶台，轻声喊着。
“崽崽好乖~知道妈妈下班没时间还帮妈妈做饭。”女人抱着她蹭了蹭，还捧起他的脸在左右脸蛋上各亲了一下，“真的好懂事噢，妈妈真的好爱你！乖宝宝！”
熟悉的气味从鼻尖传来，姚佑安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按着灶台的手忍不住收紧，他忍着心中的喜悦和羞涩，微微皱眉，近乎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宝宝了。”
“哎哟，你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宝宝！”女人一挥手，好似周边有着许多人一般，朝着四周喊道，“安安永远都是妈妈的崽崽，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妈妈永远爱你，知道吗？”
女人最后露出一种迷离的眼神，揉着他的脸蛋说。
感受着脸颊传来的微微痛意，姚佑安抿着嘴唇，故作不耐地说：“嗯嗯，知道了，我知道了，妈你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做好了。”
女人听到他这句话，满意地一笑，放开了他的脸。有些摇晃地扶着墙走进客厅，姚佑安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看见她躺在沙发上才收回视线。
刀与菜板的规律碰撞声又回响在屋子里。
“滋啦——”
热油与菜接触的一瞬间便冒出了热气，姚佑安用锅铲推动两下，熟练地放着调料，没过多久这渗着寒气的白色水泥屋就被一种温馨的菜香填充。
姚佑安盛好米饭，沥掉三分之一的泡面水，将餐桌摆好。
“妈，可以吃饭了。”姚佑安对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女人说。
女人此时盯着手机的面容有些冷漠，姚佑安不再出声，坐在餐椅上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而是稳当地坐在餐椅上，端过泡面，夹了一筷子青菜。
姚佑安扒着米饭，吃了两口，有些期待地看着女人，轻声道：“今天老师布置了朗读和背诵，要家长签字，要读的我已经读完了，等下可以帮我背书吗？”
“今天店里有事，吃完饭我要赶紧去店里，你晚上早点睡，别反锁门。”女人淡淡地说道。
“哦哦。”姚佑安立即低下头，拔了一筷子饭进嘴里，不再说话。
等女人吃完泡面，姚佑安才抬头劝道：“妈你吃点饭再走吧？光吃面会饿的。”
“不用了，我现在就要过去。”女人吃完泡面，将碗放进洗手池洗好，然后进了厕所。
姚佑安收拾完外面的餐具，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课本，翻到要背诵的地方，在上面模仿女人的笔迹写上她的名字——周胜男。
从厕所收拾好自己的女人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皱着眉道：“你不要没背就签字了，不要骗老师。”
姚佑安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解释道：“我在学校就背完了。”
女人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地提着包，穿上她已经冰冷的靴子，推开了门。
“妈早点回......来。”姚佑安的话还没说完，那扇有些破败的门便重重关上。
“砰！”
女人的身影消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这句话。
他看着已经合上的门良久，这才呢喃出最后一句“注意安全”。
***
到达山顶的时候已是黄昏，姚佑安等人一眼就看见了深红清雅的道观，在大门上更是挂着“清源观”三个金色的大字。
入观便是一片平整的广场，一株五人合抱的古树枝叶繁茂，翠绿的枝桠在风中微微晃动，与其后的巨大香炉相得益彰。
正在扫地的小道士看到他们，当即微微鞠躬，抱手行礼：“福生无量”
姚佑安下意识回了个礼，微微倾身点头：“虚冲道长在吗？吾等来此借宿一晚。”
“师父在偏殿等诸位，请随我来。”小道士对他们说道。
一行人跟着小道士走上台阶，姚佑安朝正殿看了一眼，竟然有一座五六米高的真武大帝像，肃穆正容，自上而下俯视众生。
姚佑安收回视线，一行人在偏殿见到了虚冲道长。
道长留着长须，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他闭着眼，右手持着一把拂尘，左手掐诀，口中念念叨叨的。
“师父，客人到了。”小道士对虚冲行礼道。
虚冲道长算完最后一步，“嗯”了一声，睁开了眼。
姚佑安站在前面，率先就感受到了他眼中的精纯之意，不愧是修道之人，站在他面前好似整个人都被看破了一般。
然而虚冲道长只是像家中和蔼的长辈一般，自然地说：“诸位客人，观中吃食简单，但衣被不缺，若有需要尽可吩咐观人，后山有温泉可以疗养，今晚可以去试试。”
“多谢虚冲道长提醒。”姚佑安带着众人谢道。
“无需多礼，殿下的母亲已吩咐贫道照顾诸位，诸位便跟着应元去自己的房间吧，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问他。”虚冲道长微笑着点头。
姚佑安等人与虚冲告别，跟着小道士来到自己的房间。由于姚佑安带的人手太多，观内的房间大多改装成了大通铺，房间资源紧张后，姚佑安便只能和克罗米尔、周舍四人睡一个铺。
还好几人都只是小孩，房间改装后倒也睡得下五个人。
“殿下？仙人在哪里？”武瑞收拾好床铺后，坐在床上脸色带着疑惑，“难道是虚冲道长？”
他总觉得虚冲道长和自己想象中的仙人相差有点大，并不是说虚冲道长不像高人，而是他觉得神仙应该是一直飞着的，但眼下看来那个道长并不会飞。
“虚冲道长只拿着一把毛，神仙可是拿剑的！”钱宇有些不爽地反驳武瑞的话，显然他也觉得虚冲道长不像仙人。
姚佑安扯了扯嘴角，他怎么知道神仙在哪里，说到底不过是从说书人那里听的故事罢了，怎么这俩还越来越当真了。
而且那是拂尘，不是一把毛！
“仙人应该早就飞升上界了吧，如果要说在哪里的话，应该是在天上。”周舍抱着枕头道，“我们是见不到的。”
武瑞震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失望的钱宇，指着钱宇道：“你骗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好吧！”钱宇不服地转过身子，拒绝武瑞的指责。
所以都说了，一开始就只是道听途说的故事好吧，你们究竟是怎么选择性忘记这一点的啊。
姚佑安眯着眼，只觉得自己和小孩还是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的。
眼看武瑞和钱宇又要吵起来，姚佑安连忙出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了好了，山上风景这么好，就算没有神仙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不是吗？等下就要吃饭了，听虚冲道长说后山有温泉，吃完饭我们去泡温泉，明天一早起来去看个日出怎么样？”
武瑞和钱宇扭着头不说话，周舍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个人，又看了看姚佑安，选择坐到克罗米尔身边去。
他突然发现，有时候克罗米尔的沉默能给人别样的安全感。
姚佑安一拍额头：“明天让虚冲道长给你们讲神仙的故事行吧？道观内说不定还保存着神仙飞升的物品，明天到处逛逛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呢。”
“好的殿下！”“好的老大！”
姚佑安抽了抽嘴角，明明两个人以前还很怕他，怎么现在两人都这么随意难搞了。
他转过头看向克罗米尔，看着他淡蓝的眼睛盯着虚空发呆，此刻竟与周舍产生了同样的心情——有时候沉默寡言的克罗米尔竟然意外的让人觉得心安。
攻朗读的内容是罗素的《我为什么而活着》，我照着原文和百度翻译自己试着翻了一下，有些词斟酌了许久最后选择这样翻译。
比如将LOVE由百度翻译的“爱情”改成了“爱”，因为我觉得那种激荡的情感其实不是只有爱情，罗素应该想强调的是“爱”这个情绪本身，而不是将爱局限在一种关系里。
以及将百度翻译的“牺牲生命中其他的所有一切”改成“献出生命所富余的一切”，牺牲一切听起来很浪漫，可我看着“all the rest of life”，觉得应该是“我将我不做自己的剩余时间都拿来爱”，我觉得是人爱自己时所富余出来的时间和生命拿去体验爱这种激烈伟大的情绪。
牺牲一切的浪漫很危险，如果爱的话，最好还是一起去创造一切。
在爱自己的基础上再去爱他人、爱世界，牺牲一切永远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选择，希望天下有情人永远不用走到这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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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正弘八年京城连环杀人案（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