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卷一 ·潜鳞 孔雀翎

出殡那日,谢府门前的石狮子被白麻裹成了粽子。十二个撒纸钱的小厮排成歪扭的雁阵,领头的老仆谢福边走边打哈欠,一叠金箔纸钱糊在了二小姐谢明萱新裁的素锦裙上。

“作死的奴才!”谢明萱跺着镶珍珠的绣鞋,绢帕甩得似招魂幡,“这料子够买你三辈子贱命!”

谢无咎扶着棺椁走在队尾,闻言轻笑:“二妹慎言,仔细大伯父听见。”他袖中滑出半块桃脯,精准丢进谢福张大的嘴里。老仆呛得满脸通红,喷嚏震落了檐角冰凌,正砸在冯氏金丝楠木的陪葬箱上。

春杏捧着引魂幡憋笑,脚下却踩到块软物——竟是厨房李嬷嬷偷藏的酱猪蹄,油纸包在雪地里冒着热气。她慌忙要踢开,却见谢无咎指尖一弹,猪蹄骨不偏不倚飞进谢明萱的暖手炉。

“什么鬼东西!”谢明萱尖叫着甩开炉子,炭火点燃了纸扎的金童玉女。送葬队伍顿时乱作一团,冯氏的哭丧调卡在喉间,活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陆昭华混在吊唁的官员中扶额,忽见谢无咎朝他眨了眨眼。寒门状元官袍下的靴子悄悄碾过雪地,将滚到脚边的青铜钥匙踢回阴影处——昨夜地窖里那东西,此刻正在谢无咎袖中发烫。

灵堂的青烟熏得人流泪。谢明萱顶着哭红的鼻尖,正与三房表妹争夺暖阁的首座。

“萱姐姐这东珠耳珰倒是别致。”表妹拨弄着茶盖,“听说前日有艘番邦商船在潞河翻覆,捞上来好些赝品珠子……”

“你!”谢明萱的翡翠护甲掐进紫檀扶手,“总比某些人强,及笄礼的簪子还是镀金的!”

暖阁外的谢无咎倚着廊柱剥松子,脚边蜷着只杂毛猫。这猫是厨娘养来逮老鼠的,此刻正被他用鱼干诱着扑谢明萱的裙摆。

“三少爷使不得!”春杏抱着账本路过,裙角被猫爪勾出丝线,“二夫人吩咐要清点陪葬的暹罗香……”

话未说完,杂毛猫已窜进灵堂,将冯氏供奉的暹罗龙脑香撞翻在地。香灰扑了谢明萱满脸,她尖叫着打翻茶盏,滚水泼在表妹新染的蔻丹上。

“造孽啊!”

冯氏提着丧服冲进来,发间白花随动作乱颤。她一脚踢开猫,却踩到香灰滑了个趔趄,镶玉抹额不偏不倚套在了金童纸扎的脖子上。

谢无咎在廊下闷咳,肩头抖落的雪粒坠入茶盅。陆昭华不知何时挨了过来,压低嗓音道:“工部来人查青铜器了。”

“陆大人今日熏的可是崖柏香?”谢无咎忽然将茶盅推过去,“听说羽林卫最近爱用这香熏箭囊。”

茶汤映出陆昭华骤缩的瞳孔。

入夜,祠堂的地窖渗出幽蓝冷光。谢无咎提着绢灯往下走,身后跟着偷酱肘子的厨子六福——这胖子以为跟的是送夜宵的小翠,嘴里还哼着瀛洲船歌。

“三少爷您瞧,这耗子洞都被冰封住了……哎哟!”六福突然栽进酒坛堆,怀里的肘子滚到青铜鼎阵中央。油脂滴在鼎耳鲛珠上,竟激得九鼎共鸣,震落簌簌墙灰。

谢无咎忍着笑拾起肘子:“六福叔这招千斤坠,倒是比工部的破阵锤好使。”

“使不得使不得!”六福捂着屁股蹦起来,“去年中元节小的在这儿撞过邪,那绿莹莹的鬼火追着人……”他突然噤声,因谢无咎腕间银铃正发出蜂鸣——鼎阵中央的双头凤眼中,缓缓升起支孔雀翎箭。

箭尾缠着的月影纱浸了酒气,显出潞河港的暗语。谢无咎就着冷光细看,忽闻头顶传来瓦片轻响。

“有贼!”六福抄起捣酒糟的木槌往上冲,“定是西跨院那几个馋嘴的……”

地窖入口轰然闭合。

谢无咎望着卡在砖缝间的半块桃脯,忽然将孔雀翎插入鼎耳。机括转动声里,暗格吐出卷泛黄的《海错图》,页脚批注的朱砂小字令他瞳孔骤缩——正是谢明诚的字迹:“……三弟若见黑水崖沉船……”

五更天,谢无咎裹着狐裘靠在荷花池边。冰层下的玉佩泛着幽光,倒映出中庭乱象——冯氏正揪着管家的耳朵骂:“哪个天杀的偷了暹罗香去熏耗子洞!”

春杏抱着账本匆匆路过,发间别着谢明萱昨日丢的东珠耳珰。她没留神踩到谢无咎扔的松子,一跤跌进雪堆,账本里飘出张泛黄的当票——正是冯氏典当青铜器的凭证。

“春杏姐姐当心。”谢无咎俯身拾起当票,指尖掠过“黑水崖典当行”的戳印,“这上面的鲛人纹,倒像是瀛洲九条商会的标记。”

杂毛猫突然窜上墙头,撞落个锁麟囊。金线在晨光中勾出潞河港的轮廓,谢无咎望着港标处的孔雀翎印记,忽然轻笑:“陆大人这箭法,倒是越发精进了。”

暖阁传来谢明萱的尖叫,大约是发现了耳珰失窃。谢无咎将当票塞回春杏怀中,顺手往她袖里塞了包鱼干:“喂猫的。”

朝阳跃上飞檐时,谢府门前的白灯笼已被换成红绸——原是三房表妹要议亲了。谢无咎望着那刺目的红,想起《海错图》里夹着的血书:“九鼎现,凤凰殒”。

廊下传来零碎脚步,冯氏带着哭肿的眼来找他:“三日后祭海神,你替二叔捧灵位。”

谢无咎咳嗽着应下,转身时袖中滑落半片孔雀翎,正插在谢明萱最爱的牡丹花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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