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34章 江湖

烛光映地屋内一切影影绰绰,药味刺鼻,敷在伤口上时,傅裴英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叫痛声给咽回了肚子里。他微微垂眸,看着那葱白的指尖为他束好绷带,隐约瞅见沈忘悦那张娇艳的脸上挂着深深的愁容。

“心疼我?”他轻笑道。

沈忘悦不说话,系绷带的力道却比平常小了许多,往常若是听到这种话,肯定是要借机报复一下的。

傅裴英握住他的指尖,“倒也不亏,来之前我还以为没机会去牢里故地重游呢,要说傅家究竟长什么样,我是不清楚的,那个家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我的家在牢里,隔着铁栏看晚上的月,那才是我以前的生活。”

“被人捅了一枪,也只有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了,什么叫不亏?没死就算不亏吗?”沈忘悦蜷了蜷手指,到底也没抽手回来。

他低下头,另一只手抓紧了衣袍。他当傅裴英自请下狱是有什么筹谋,毕竟无论如何,傅裴英都是王爷的血脉,眼见自己的血脉自请下狱,或是会想起傅裴英以前囿于深牢,以此博得王爷同情,借机打入傅家。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傅裴英仅仅是因为心中不忿而已。听了当日与傅三起冲突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傅裴英自请入狱不仅不会博得王爷的同情,更可能会激怒北境王。

吃了败仗的狼崽,在北境是得不到任何同情的。

他深陷忧虑,傅裴英却贱嗖嗖地用鼻尖碰他,“月牙儿,你还说不是心疼我?是不是担心我受伤死了,月牙儿以后就得守寡……”

“你再多嘴一句试试?”沈忘悦冷声道。

傅裴英立刻端坐,委屈地给自己穿好衣服。

“这回是我大意,下回……”他顿了顿,眼底闪出一丝狠戾,伸手一把搂住沈忘悦的腰,不讲道理地抱进怀里,眼神陡然变得深情,贴着耳垂吻了吻,带上些恣意放肆,“你男人绝不可能输第二次。”

沈忘悦心中一动,喉结滚了滚,装作漫不经心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再输,我就把你踹了。”

耳边传来愉悦的笑声,他被压住手腕放倒,一头墨发铺了满床。

傅裴英微眯起眼睛,“这事儿先不提,饿了好几天,得饱餐一顿才有力气打架不是?”

·

“没了一个瓜怂小孩儿和一个满嘴胡茬的假文人,如今怎么又多了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异域鬼佬?”封川坐在台阶上嗑瓜子,他扔一个瓜子皮,倚玉就去扫一次,两个人来来回回,倚玉再好脾气也给磨没了。

他抱剑似的抱着扫帚,红着眼睛去找人告状。

“就是他!”倚玉带着飞琼过来,指着台阶上那人,“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来就嗑瓜子,还乱扔!这要是被公子看到,又该骂我不扫地!”

他上回贪了口酒,没把院子打扫干净,第二天就挨了沈忘悦两句说。此后他回回不敢懈怠,生怕惹了公子生气,哪知道今天院子里来了个流氓。

飞琼见是他,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封大人,我家公子爱干净,还望大人莫要为难。”

“为难?”封川冷哼了一声,“那日我来府上,你和陆瞎子是怎么为难我的?”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分明就是你乱丢乱扔,怎么现在还要怪罪起我哥哥来了!”倚玉操起扫帚就要打。

飞琼侧身拦住他,依旧恭敬道:“那日实在是公子有过吩咐,大人见谅。”

封川不依不饶,将攒了一手的瓜子皮一粒粒地往外扔,气得倚玉差点就哭出来了,两个人在门外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吵起来,弄得是鸡飞狗跳,雾影十三骑全都跑出来拉架,生怕惊扰了公子。

可毕竟倚玉年纪尚小,又护主心切,说封川此举是羞辱沈忘悦。连这话都搬出来了,其余人也只要任他们吵了。

唯有飞琼中途悄悄离开,片刻后,随着吱嘎一声,房门打开,陆丰低着头走出房门。

“封大人。”他淡淡道。

倚玉一拳打在封川脸上,原本以为封川肯定挡得住,可谁知这人突然倒地不起,哀哀叫痛。

“哎哟,我说你们就这么欺负人不是!好歹咱们主子也是一对良缘,早晚都是一家人,自家人打自家人,讲不讲道理了啊!”他捂着脸在地上叫冤。

倚玉蒙了一会儿,见了陆丰,他片刻也不带犹豫了,也立马倒在地上,不仅叫苦还连连打滚。

“就欺负我!谁都欺负我!没人帮我打架就算了,难不成还不让我维护公子了吗!好没天理啊!!!”

封川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孩儿怎么比那个吴果儿还难搞。

这时陆丰走下台阶,一剑插进他面前砖缝。

“道歉。”

封川一个激灵爬起来,拍拍衣服,恭恭敬敬朝着倚玉拱手,笑眯眯道:“小公子莫要和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个粗人,抱歉抱歉。”

他睨了眼飞琼,知道是这人告状去了。

但见陆丰抬腿往外走,他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这头倚玉从地上爬起来,一头雾水地问道:“他怎么不闹了?哥哥,你是去找公子告状了吗?”

飞琼摇摇头,“不敢叨扰公子,我只是把这事给陆大人通报了一声。”

“陆哥哥?为什么?”倚玉咬着指甲,依旧不解。

飞琼看了眼他,轻轻叹了口气,“偌大个宅子,他偏偏坐在陆大人门前嗑瓜子,你说是为什么?”

“为了惹陆哥哥生气?”

“……倒也不是不对。”

都说主仆一个德行,就连表达喜欢的方式也差不太多,那头九爷专惹公子生气,这头是非要闹出点动静来惹人注意,当真是主仆一条心。

出了府,封川掏出一本册子来,在陆丰耳边絮絮叨叨半天。

“这几日闲来无事,在城里买了几个话本,要我念给你听么?”

陆丰只管往前走,不曾理他半句。

“喂,我到底哪惹到你了?至于这么对我爱搭不理的吗?”封川气得咬牙切齿,他这人没什么耐心,也不会哄人那一套。如今热脸贴了冷屁股,心头越发不耐,他将话本往怀里一踹,愤愤道:“要不是公子非要你一同去,你以为我肯来招惹你?”

北境寒凉,大雪纷飞,沈忘悦怕那药材贩子冻死,又不放心傅裴英手下的人,就叫了陆丰一路前去。

行至门前,陆丰突然顿下脚步。

“封大人,您以后不必费心来讨好我。”

封川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公子与九爷乃是少年至交,幼时情谊尚在,如今解了心结,他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作为仆从,我只希望公子开心,更何况公子身上的蛊毒,只有九爷能医,我自当祝福。”

夜色寒凉,北境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似的。封川握紧了怀里的话本,心头有种被人捅了几刀的错觉。

陆丰缓缓道:“至于大人的情谊,恕在下不能回应。当初沈府数载,在下的心已经跟着小姐去了,如今在下只想好好陪在公子身边,其外别无所求。”

寒风肆虐,陆丰的背影融进夜色,内里传来交谈声,那药材贩子被冻得僵硬地从粪坑里面被拉上来,陆丰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从袖口里引出小白花蛇,钻进贩子的衣服里狠狠咬伤了一口。

封川走了进去,笑盈盈地在鼻尖挥手,“我说啊,公子和九爷现在指不定在怎么打情骂俏,也就是咱们,没家没室的,大半夜的被到处差遣,如今又正逢全城禁酒,喝两杯暖暖身子都不行,真是烦死了。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下属齐齐道:“为九爷办事乃吾等荣幸,不敢说辛苦。”

“嘁——没意思。”封川苦笑了两声,背对着人,将怀里的辛苦寻来的话本子扔进了粪坑里。

他想起那是个仗剑策马,江湖快活的故事,可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江湖客,做不到一笑泯恩仇,潇洒恣意,也没有少年情谊,有的只是那牢狱之中,一抹刀光剑影自毁双目的恩怨。

也是,这世上谁不爱美人,那人不知暗自倾心沈家小姐多久,如今沈家小组过世多年,这颗朱砂痣哪能是他能替代地了的。

次日,沈忘悦换了身白衣出入傅府为小世子看诊。原本小世子该为父亲守孝,但毕竟他体弱,这事便被免去了。

“按照先生上回开的方子用药,瑞儿的病果然有些好转,这几日都不咳了。”殷萍韵替小世子掖上被子,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孩子的脸。

那张小脸平日压根没有什么血色,如今却红润了些许。不过也有人说这是回光返照,但她不信。世人皆传,十三域的医圣能活死人肉白骨,乃是神仙在世,她只能赌这一把了。

她挥去下人,压低了声音。

“先生上次说的事情,妾身仍有不解,瑞儿确实偏爱杏子糖良久,但这杏子糖都是王妃府里的嬷嬷亲手做的,王妃偏爱世子,一定是用的最好的用料,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沈忘悦隔着帷帽,吹了吹茶沫,微微掀起的白纱隐约露出他的容貌。

殷萍韵忍不住心惊,当初沈忘悦揭榜,用的女子的身份,自称貌若无盐,不便见人,因此才带了帷帽。但当日他入府,仆人皆见他身姿婀娜步态轻盈,都不肯信他长相丑陋,暗自议论纷纷,她因此还责备了好几个下人。

不过沈忘悦后来为了得他信任,道出自己是个男子的实情,殷萍韵便以为他是为此才带的帷帽,还担忧这帷帽遮不住什么,恐被人发现他男子的身份。

可刚才那一眼,她分明是看到的是个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的女子,更有朱唇点缀,惊艳绝俗,半点看不出男相来。心想这等相貌,走在大街上恐怕是要引起全城沸腾。

沈忘悦轻笑了声,带着点女子的娇嗔,“世子妃何出此言,在下可从来没说过王妃送来的杏子糖有什么问题。”

“那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近日听闻,去年城里来了个妙手回春的游医,不过他鲜少为人看诊。”沈忘悦放下茶杯,五指葱白纤细。

殷萍韵怔了怔,“却有此事,当时城内不知出了个什么怪病,死了好些人,幸而有那位游医出手,药到病除,要不然还不知会引起什么慌乱。不过他那人怪得很,此后做起了药材生意,几乎不给人看诊。”

她似想起什么来,“世子倒是有次请他来府上为瑞儿看过一次,不过他说的话和那些御医差不太多,都说瑞儿活不过五岁。”

说到这里,她不免皱起了眉头,“虽说如此,但我夫君依然感激他,还亲自上门拜访过几次,给他写了张在世杏林挂在门上。”

“在世杏林。”沈忘悦摇摇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外界都说世子是因病过世,但实际上,恐怕并非如此吧?”

殷萍韵骤然紧张起来,“先生,如果您想说那位游医与世子的死有关,恕妾身无法苟同。世子确实不是因病而死的,他……”

她闭上眼睛,嗓音颤抖,“几个月前,赤铁部落派小股人马侵扰边境,父亲和世子带人前去反击。世子本就不善骑射,出发前还和王爷闹了不愉快,被王爷骂他是个夯货,他原想着要借此机会证明自己。可谁知,路上不甚中伏,他摔下马背落入河中,呛水而死。王爷以此为奇耻大辱,便让对外宣称,说我夫君是因病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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