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取舍

别人晚年丧子,大多痛哭流涕,但北境王傅成鸾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哀思,他像是一头看透了人间沧桑的老狼,甲胄从不离身,喜怒悲欢皆不溢于言表。

也许北境的风雪早就把人的心给冻地硬了,除了血,没有什么地方是暖和的。皇家没有亲情可言,北境仿佛也没有。不过一个是因为权利的争夺,一个是因为战场上的残酷。

北境的将士们大多出身贫寒,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父母妻子皆生活在北境,世代受尽异族侵扰,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和家人,他们热血沸腾,以一当十。

虽说平日里训练严苛,有不少人叫苦连天,但因为傅家子弟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不曾有优待,看到这些出身优渥的公子小姐都一如普通将士一般的待遇,他们便心甘情愿地跟着傅家卖命。

可毕竟不是每个姓傅的都擅于骑射,王妃嫡出的孩子中,两个儿子都难当大任,世子身体孱弱,嫡次子又是个瓜怂的草包,都不得王爷青眼,倒是女儿傅瑶,性格刚烈,自小便喜爱舞刀弄枪,颇有军功,前两年还被皇帝封了个安平将军,甚得王爷喜爱。

只是可惜,她是个女子,不能袭承爵位。

殷萍韵说及丈夫死因,不免红了眼眶,“不怕先生笑话,王爷确实没说错,我夫君他确实是个夯货,骑射方面甚至还不如我。在北境,弱肉强食的地方,他不仅得不到王爷的宠爱,甚至经常被军营里的将士笑话,说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北境以军功论长短,玄都以文采评高低,若是世子爷身在玄都,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沈忘悦翻看着世子以往的文字,不免心生赞叹。

他当初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子,十七岁便连中三元,才气逼人风光无限。有些人燃灯数月写出的文章诗词,甚至还不如他随手挥毫著出的文字,他的才气信手拈来,别人却苦苦追寻。

沈忘悦看着手里那些诗篇,从那些文字中看到了世子的苦闷,也看到了他因为这世子之位不稳而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天赋不允,再努力也无济于事,既艳羡弟弟姐姐在战场的英姿飒爽,又痛苦于父亲对自己的冷眼。沈忘悦莫名觉得,也许对于世子而言,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往后余生在也不用为了追寻不到的东西而痛苦,也不用为了守着世子的名头而战战兢兢了。

“可是谁让他就是生在了北境呢?”殷萍韵咬牙道。

她说出这话时,眼含热泪的看着床上的幼子。

沈忘悦微微垂眸,“所以,世子妃才逼着小世子勤练武艺?我听闻,殿下今日又带小世子出门了。”

殷萍韵浑身一怔。

沈忘悦轻叹道:“有些事情不可强求,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在下只想问殿下一句,殿下究竟更想要世子,还是更想要儿子?”

“世子、儿子?不可兼得?”殷萍韵看着孩儿的小脸,苦楚涌上心头。

她同样出身武家,天生性格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也曾暗怪过丈夫的无能,无数次地希望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并肩站上沙场,可最终事与愿违。

回到府邸,后院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酒香,他蓦地一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公子!”倚玉快步跑过来,险些摔了一跤,站定后恭恭敬敬道:“九爷和几个人在后院里煮酒喝呢!”

“近日城中禁酒,他怎敢?”

倚玉点头忙道:“是啊是啊!我都说了不允,但是封大人把我给踹出来了!”

沈忘悦觉着不对,虽说傅裴英一向不把王爷的命令放在眼里,但到底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在后院煮酒,于是慌忙行至后院。见到傅裴英和封川围着一个炉子,几个下属分别站在两侧。

“阿九!”他疾步走过去,几人纷纷让路,封川也忙不迭地站起来。

傅裴英见他回来,双眸一亮,招手道:“月牙儿,快过来,刚才封川在城外找到点野果子,煮出来竟有酒香。”

沈忘悦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果然他们并非是在煮酒,锅里是几个煮烂掉的红果子。看见封川手边的碗盏,他知道封川肯定是尝过了。

“……你们都喝了?”他讪讪道。

“城里禁酒,天气却冷,小的们就想暖暖身子,公子切莫要见怪。”封川对着下属招招手,拱手往后退,虚虚笑道:“既然公子回来了,那小的们就先行告退。”

他带着人隐出了院门,青灯卫出来的人都武艺高强,踏雪无痕,出入自然没有人发现。

沈忘悦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正要尝尝,可还没到嘴边,傅裴英一把给他将勺子抢过来,端起锅就把里面的玩意儿全给倒了。

“……犯病了?”沈忘悦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真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傅裴英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贴在他耳畔道:“这玩意儿北境到处都是,叫醒酒草。军中禁止饮酒,若是被抓住,就用醒酒草煮了灌进嘴里,喝下去是一股酒香,实际上会引起腹部绞痛,不拉没半条命那是不会停的”

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最近封川老是来找你手下的麻烦,把那小孩儿折腾地够呛,不给他点教训,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大人了。给他点面子叫他大人,不给他面子,他就是条狗。”

想起这些日子倚玉眼底那深深的淤青,估计是没少和封川斗法。雾影里他虽年纪小,但心思单纯。上回自己心情不太好,牵连着倚玉挨了几句说,谁知这孩子心里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对他交代下去的吩咐半点不敢马虎。

骆烟说雾影的人把忠诚刻在骨子里,一旦人了主便任凭差遣,就算是主人要他们去死,他们也毫不犹豫。这些十三域的孤儿自认命贱,他们中有许多都是因为玄都抓捕蛟龙残党才变成遗孤的,与龙椅上的那个人有血海深仇,听闻沈家遭遇后,便决心跟随,期望沈忘悦有天能带他们报仇。

当然,这些话他们从不宣之于口,哪怕有天沈忘悦不愿深陷家仇,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安安稳稳闲度余生,他们依旧会跟随。

有人来报,说封川出门没多久就闹了肚子,差点没拉裤子里。倚玉听说这事后在外面拍手称快,还跑去茅厕点了把烟,给封川熏得差点掉进粪坑。

沈忘悦没忍住笑出声,挥手叫人配点解药送去,“你别太苛责封大人了,他前些天受了点情伤,这时候心里苦着呢。不过,他确实也不该拿小孩儿撒气。”

“不就是被心上人熊了几句吗?他这人没点韧性,想讨媳妇儿哪有那么简单?就算不挨几刀丢半条命,那也要掏空了家底送点礼物,要不然,别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傅裴英说道这时,不由得叹了口气,“苦尽甘来,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不懂,跟在我身边真是没半点长进。”

天上下起了小雪,后院里空荡荡的,雪景不免显得有些单薄。

“看来九爷挺有心得。”沈忘悦接过他递来的手炉,冷幽幽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九爷以后准备拿什么来讨媳妇?”

傅裴英茫然道:“我这不是讨到了吗?”

“……”

眼见刚放了炭的暖炉就要冲他砸过来,他急忙告饶,脱了身上的外衣裹在沈忘悦的身上,轻哄道:“聘只猫儿都得奉上瓜果鱼干,更何况我要讨的是天上的月,自然是要拿出媲美江山的宝物来。”

沈忘悦赶紧堵住他的嘴,“小心些,这话可不能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傅裴英眸光微闪,唇边挂着笑意,“过几天有个好消息要来,月牙儿等着看就是。”

好消息?

如今深冬将至,正是赤铁部落频繁侵扰边境的时候,对北境来说恐怕没有什么好消息。但对傅裴英来说,这是他这个京城质子回归北境的大好时机,若是能在抵御外敌的战场上多争些军功,想必北境王对他的印象会大有改观。

结合如今世子去世,傅家子弟之间暗潮汹涌,有人巴望着小世子尽快死了,有人担心世子之位落于他人之手,人人都道傅裴英根本没有争的资格,也或许,他们正巧可以利用这个‘没有资格’。

“我去看了你那侄儿。”

傅裴英漫不经心道:“听说他说不过五岁,怕不是没多久就要随他父亲去了,也是可怜。”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医术?”

“你?”傅裴英带上些质疑的口吻。

沈忘悦冷哼一声,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微愠道:“我怎么了?我是医术不行,还是什么不行?”

“不不不!月牙儿哪有什么不行,是我不……我也挺行的,哎,我哪敢有别的意思,我是想着,你救他干嘛?”他赶忙解释道。

“救他自然有我的道理。”沈忘悦慢条斯理地说道,眉眼见带上些娇气,“把这位小世子给救回来,让他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也好让王妃放下心,傅家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你争我抢,破坏兄弟姊妹间的感情。我啊,这是为了北境安定,为了家国安定。”

“病能医,可心病难医。”傅裴英蹙眉道:“他死了倒好,没死,恐怕今后得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提防着有人暗杀。”

“暗杀。”沈忘悦拖长了嗓音,指尖拈了颗杏子糖在眼前打量,“在王府里杀人可不容易,但在战场上杀人,谁知道是敌人的明枪,还是自家人的暗箭呢?阿九,你说,有人上了战场,敌人没杀一个,却是自己不善骑马,落水而死,是不是有些可怜?”

傅裴英嗤笑道:“可怜?若是发生在我老爹的军营里,那他肯定气得恨不得把尸体大卸八块,丢命没事,丢了傅家的脸面,罪过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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