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十足纨绔腔和得意洋洋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

沈兰珠攥紧了袖中的手。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卢俊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簇拥下,慢悠悠地从城门旁的岗亭踱步而出。

他站在伞下,脸上被丹朱揍出的青紫尚未完全消退,嘴角却咧着一个恶毒的笑容,目光牢牢钉在沈兰珠掀起的车帘缝隙上。

“哟,这不是咱们‘行侠仗义’的沈二小姐吗?” 卢俊踱到马车前,故意提高了嗓门,引得周围官兵和零星的行人侧目,“这么大的雨,急匆匆地出城,又急匆匆地回来,这是办了什么天大的事?”

沈兰珠冷冷回视他:“镇国公府的人出入城门,何时轮到卢公子过问了?”

“呵呵,不敢不敢。” 卢俊假惺惺地拱了拱手,眼神却愈发阴鸷,“只是嘛......家父刚刚下令全城搜捕逃匿的丁家逆犯同党,这马车进进出出,形迹可疑,本公子身为巡按使之子,代父巡查,自然要查个清楚,以免有人‘助纣为虐’。”

他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丁家,什么丁家?又与我国公府何干?”沈兰珠故作不知,面上维持着她惯有的高傲。

丹朱握紧了马鞭,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动手。

在她眼里没有收拾不了的人,不顺意的打一顿就能俯首称臣。

卢俊道,“自然是镇国公府旁边的丁家。”

沈兰珠眼里带着震惊,“丁刺史?”

“丁刺史若真犯了事,自有司法参军调查,怎么也轮不到卢公子调查。”丹朱没好气道。

卢俊脸上的伤还疼着,他没想到国公府的人真敢打他,见了丹朱,他身上的气焰不得不消了点,挨过打的人自然不想再弄一身伤回家,

“沈二小姐,还请您下车。”

“镇国公府的马车,岂是你说搜就搜的?你那块‘巡按使之子’的招牌,吓唬得了别人,在我面前,还差得远!”

沈兰珠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城门内外。

周围的官兵面面相觑,脚步犹豫起来,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巡按使公子,一边是同样根基深厚的镇国公府千金,两边都得罪不起。

对付卢俊这样的人就该拿足架子,气势上不能输。

“我不过是想去庵里上香,奈何雨太大了,这才不得已回城,卢公子抓不到犯人就来攀咬我们国公府,当真以为国公府可由你们随手拿捏吗?”

“若是因为拦我的马车,耽误了抓人,卢公子也承担不起吧,想必巡按使大人也会怪罪你。”

卢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当众顶撞的羞怒。

“好,好得很!沈兰珠,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这幽州城......哼!”

他一挥手,狠狠瞪了沈兰珠一眼,转身带着官兵让开路。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丹朱缓缓松开紧握的鞭子。

沈兰珠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夜晚,沈兰珠早早等在沈戎的书房,牢里的消息她打听不出来,就算打听出来也定是被卢弘父子编造的。

她只想听到父亲亲口告诉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微风带着雨后的闷热拂过窗棂,昏黄的烛光在书桌上摇曳。

许久,门外多了一道沉重疲惫的身影,沈兰珠疾步上前,昏黄的灯光映出沈戎紧锁的眉峰和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显然也知道了丁府的惨剧。

她对上沈戎的眼睛,声音轻颤,眼里是藏不住的惊悸与哀恸,“爹,丁伯父怎么了?”

白日里的场景浮现眼前,刺目的猩红在浑浊的雨水中蜿蜒流淌,从丁府冰冷的石阶上一路漫延至泥泞的街心,沈兰珠又低下头,"伯母和......"

她的声音骤然哽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场祸事来得迅疾惨烈,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诉说着白日丁府的血腥。

“兰儿,莫怕,”沈戎怕爱女受惊,将沈兰珠拥入怀里,他收紧手臂,“有爹在。”

沈戎没有将丁鸿远的事讲给沈兰珠,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昔日同僚竟做出那种事,又如何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给爱女。

沈兰珠回到房内已是半夜,屋内熏着安神的香。可不知怎的,那袅袅青烟里,总让她恍惚间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白日里丁府石阶上漫流的暗红仿佛又在眼前浮动。

她心烦意乱,抬手挥灭了香炉。

沈戎镇守幽州二十余载。她如今十五岁,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断肢残躯、哀嚎痛呼并非没见过,可今日的场景狠狠地缠着了她的心。

这不是简单的战场肉搏造成的伤害,而是暗处看不见刀子的另一个战场。

这个战场更恐怖,更让人担惊受怕。

第二日,刺史丁鸿远畏罪自尽的消息从大牢里传出,沈兰珠愣了片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和蔼可亲的丁伯父沦为阶下囚,在牢中自尽身亡。

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又跑去书房问父亲,沈戎不可置信地点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叹息中满是无奈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证据确凿,畏罪自尽。

丁家无一人幸免,都被诛杀,除了早早逃走的丁小玉和丁阳。

刺史府檐角灯笼还残留着寿宴的嫣红,只是门庭冷落,死寂中只余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她想到角落里丁阳那个稚嫩的脸颊,懵懂的眼神,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是夜,沈戎在书房看着一道密信。

端王萧彻言行无状,在朝堂上和勋贵争吵,被陛下贬谪来幽州体察军情。

沈砚道:“兄长,虽说端王是来体察军情的,但此时刺史刚死,说不定是来调查刺史一案的。”

沈戎放下密信,“调查也好,不调查也罢,如今陛下龙体抱恙,睿王和端王之争也会越来越激烈。”

沈砚点头:“此案疑点重重,单凭一个卢弘,弄不出这么大的手笔。这背后......”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沈戎,“只怕这潭浑水翻涌起来,波及到身边的人。”

他意有所指,沈戎没有接话,只是望向窗外庭院深处,眸色越发幽暗,书房内只余烛火不安地跳动。

一个小小的巡按使关了刺史,又因阻挠办案杀了刺史满门,若没有身后人撑腰,他即使代天子巡狩也不敢如此行事。

沈戎道,“皇权之争只怕会伤到云岫,沈家也无法避免。”

.

笼罩上京数日的阴霾,随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驶出城门,似乎并未散去,反而沉甸甸地压向了北方,车轮碾过官道,卷起干燥的尘土,精悍的护卫们沉默不语,铠甲折射着初升日光,车厢内,萧彻闭目假寐,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着膝头一份誊抄的密奏上。

“幽州刺史丁鸿远贪墨军需,勾结外敌,证据确凿,业已畏罪自尽......”

而他却顶着“巡视军备、抚慰将士”的旨意,被发配到北疆之地。

他阖着的眼倏然睁开,眉心锁着一道深深的沟壑,掀开帘子一角,车外是连绵不断的绿荫,萧彻又放下车帘,重新靠回软垫,眸中残余的倦意瞬间凝成两点寒星

.

这几日天气渐热再加上丁家一事,沈兰珠胃口不佳,连平日里最爱糖蒸酥酪也只尝了一口,便觉得索然无味,饭菜没大动,大部分都送到了城外。

丹珠先是每日送一次饭,后来两日送一次饭,城门口和街巷都是搜查的人越来越多,过往的马车都要被检查一遍,为了安全起见,丹朱出去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这日,天气晴朗,沈兰珠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思量着将三个人藏在小院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幽州十二城,地域广阔,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们隐姓埋名,安身立命也不成问题。

可是丁小玉不想走。

她不信自己的父亲能做出这等事,更无法接受家人的死讯,平日里活泼好动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固执的坚持和不知所措的茫然。

要是搁在沈兰珠身上,她也不信。

她甚至能想到自己,如果换作是她,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怕要彻查清楚,直到确认父亲真的犯了错。

沈戎虽未直接插手刺史一案,但身居幽州权力核心,他总能带回一些风声。

卢俊去了哪条街,封了哪条路,沈兰珠便默默记在心里,想着万一有变,也好给丁小玉他们寻个更稳妥的去处。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沈兰珠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画着圈,心思却飘得老远。

丹珠轻手轻脚地进来,带着几分神秘压低声音:“小姐,季叔刚透了个信儿,说今儿府衙那边动静可大了!上京来了位顶顶尊贵的大人物,像是冲着丁家案子来的!老爷和那位卢巡按全副仪仗都去城外候着了,阵仗吓人!”

沈兰珠指尖一顿。

上京来的?大人物?她眉心微蹙,卢弘不就是上京派下来的?再来一个,只怕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小心,城外盘查得紧,最近能不出门就少出门。”

丹珠连连点头。

夜色渐深,直至月上中天,国公府的大门才传来车马回府的声响。

沈兰珠本已准备歇下,听到动静,心头微动,披了件外衫便悄然去了父亲书房外的小厅候着,书房里灯光亮着,隐约传来沈戎吩咐管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片刻,沈戎从书房出来,看到厅中灯下的女儿,脚步微顿。他眉宇间积着风尘和一丝冷意,朝服还未换下,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

“父亲。”沈兰珠起身相迎,看着父亲面如重枣的脸色,心也跟着一紧,“今日......接风宴可还顺利?”

沈戎在女儿对面坐下,抬手捏了捏眉心,没有立刻回答。他接过侍女奉上的解酒茶,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微微嘲讽:“顺利?呵,那位上京来的贵人,架子可大得很。”

沈兰珠屏息静听。

她知道父亲轻易不评价人,能让他说出“架子大”,可见场面绝不寻常。

“卢弘那厮,今日倒是做足了谦卑姿态,一口一个‘辛苦’‘薄酒洗尘’。”沈戎语气平淡,但沈兰珠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卢弘”二字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殷勤劝酒,劝得那叫一个热络,言语间还带了几分敲打之意,说什么‘棱角太过分明,伤人伤己’,劝人‘圆融通达’。”

沈兰珠听得心惊。

劝贵人“圆融”?这卢弘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哪里是劝诫,分明是**裸的威胁和嘲讽。

她忍不住追问:“那......那位贵人可恼了?”

兰兰:又是以为脾气古怪的公子哥![愤怒][愤怒][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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