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奉旨,哪有不去的道理?
就算那位爷不想去,卢弘也得把人带过去做做样子。
翌日清晨,萧彻新宅的门环便被叩响,巡按使代刺史卢弘亲自登门,神态恭敬中带着催促。
卢弘提醒萧彻,奉旨前来幽州一来巡视军备,二来体察将士辛劳,以彰显天恩。
如今他闭门不出,只顾享乐清闲,恐怕......与圣意有违啊。
暖阁内,萧彻正慵懒地逗弄着一只新买的、羽毛鲜亮的芙蓉鸟,指尖轻点鸟喙,闻言头也不抬,语气里带着被扰了清静的明显不悦:“卢大人好生勤勉,本王昨日才安顿下来,骨头还没歇舒展,你这就急吼吼地来催了?当真是我大昭的栋梁之臣。”
卢弘脸上堆着笑,连道不敢。
萧彻这才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极其不耐地挥挥手:“罢了罢了,本王下午就去你那军营走走便是,卢大人,可要安排妥当了,莫让本王失了兴致。”
他刻意将“兴致”二字咬得重些,一副纨绔子弟怕麻烦又不得不应付差事的模样。
下午,萧彻依言来到军营,此地自是镇国公沈戎麾下重地。
校场上卷着沙尘的风,沈戎正在校场亲自操练士兵,并未亲自接待,负责引导这位“闲散亲王”的,是沈戎的义弟,沈砚。
沈砚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武将特有的冷硬线条,尤其那双眼睛,沉静深邃,像两口不起波澜的古井,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青灰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行动间步伐稳健,沉默寡言,只在必要时刻才出声指引。
萧彻对他有点模糊的印象,沈戎和沈砚是忘年之交,两人结拜兄弟,在幽州是一番佳话。
沈砚看向自己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虽然立刻被恭谨取代,但那份下意识的回避。
被萧彻敏锐地捕捉到了。
军营的巡视草草结束。
萧彻走了一圈,只对着列队的将士们说了些“朝廷深知将士辛苦”、“军需定不会亏待”、“今年定不会让大伙儿受冻”之类的场面话。
宴席上,卢弘几番将话题引向丁鸿远贪墨自裁一案,言语间暗示此案已结,罪有应得,试图试探萧彻的反应。
萧彻却仿佛对此案毫无兴趣,甚至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蹙眉打断道:“卢大人,本王难得忙里偷闲,提那等腌臜晦气事做什么?没得坏了酒兴!”他喝口酒,语气带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漠然,“死了清净。这等案子,父皇早已圣裁,也有你们操心,莫要来烦本王。”
他似乎觉得宴席沉闷,目光随意逡巡,最后落在侍立一侧、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沈砚身上。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闲聊般的口吻问沈戎:“镇国公,” 他略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沈砚的方向,“这位沈小将军看着年纪不大,行事倒是沉稳老练,颇有大将之风啊。是国公爷一手调教出来的吧?”
他漫不经心的打量。
不等沈戎回答,又似乎觉得无趣,话锋一转,更像是在打发时间:“看这年纪...也该成家立业了吧?军中虽好,早日成亲也是人生乐事嘛。”
沈砚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窒,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连忙躬身拱手,声音紧绷:“回禀王爷,末将......末将只想报效国家,暂无心家室。”
“哦?”萧彻挑了挑眉,唇边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深究,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向了新上的菜肴。
沈戎心中紧绷的弦却松了下来,又隐隐觉得萧彻最后那抹笑意别有深意。
宴席结束后,萧彻走出营门,仿佛终于摆脱了什么苦差事,眉宇间那点刻意为之的烦躁松懈下来,恢复了几分疏离的淡漠。
他正要登车离去,一个急促的身影猛地从旁边冲了过来。
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身利落的练武打扮,小脸跑的通红,气喘吁吁地对着镇国公沈戎喊道:“国公爷!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又把卢巡按家的卢俊公子给打了!”
他还看了一眼旁边的卢弘。
沈戎一听,眉头瞬间紧锁,语气里是又急又恼:“怎么又打了!这丫头真是......”
不让人省心。
一旁的萧彻闻言,脚步微顿,眉梢极快地挑了一下。
他非但没有被冲撞的不悦,反而唇边勾起一抹极其鲜明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沈戎和卢弘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呵...竟有此事?镇国公家的千金,倒是.....颇有意思。”
他没有大笑,但那语气里透出的愉悦和幸灾乐祸,比笑声更让卢弘难堪。
他甚至微微侧身,饶有兴致地看向脸色铁青的卢弘,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卢巡按看来是教子有方啊,令郎想必是......少年心性活泼了些?罢了罢了,”他随意地摆摆手,登上了马车,“小儿女间的玩闹,闹不到御前,镇国公自行料理便是,本王乏了。”
卢弘在一旁气得山羊胡子直颤,脸色由青转黑。
自己儿子又被打,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偏偏打人的是镇国公的女儿!
他想借题发挥,可萧彻那番话,句句像软钉子,堵得他胸口发闷。
尤其是“闹不到御前”和那明显偏向沈戎的态度,投鼠忌器,再不甘心也只能强咽下这口恶气,恨恨地瞪了沈戎一眼,拂袖而去。
马车缓缓驶动。车内,萧彻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并未完全消失,他靠在软垫上,食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规律地轻点着,眼神落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上,却像是穿透了车壁,看到了更远处。
.
沈初七回到气派的镇国公府,小丫头尤自沉浸在“为民除害”的快意中,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初七眉飞色舞地描述后续:卢巡按竟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连句场面话都没放,更别说找父亲讨说法了?这不寻常!
沈初七小大人似的分析道:“二小姐,你是没看见,卢巡按那脸色,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可他愣是没敢发作!当时那个大官也在场呢,卢巡按在他跟前好像特别......特别规矩?我猜,肯定是因为那个大官在,他才不敢像以前那样无礼挑事!”
“大人物?哪家的人呢?”
沈兰珠立刻竖起耳朵,追问道,“初七,你看清那人什么模样了没?姓甚名谁?官居几品?”
能让卢弘那老狐狸夹着尾巴,这人绝不简单!
初七挠挠头,一脸困惑:“不知道呢。国公爷和砚叔叔他们嘴可严了,一点风都不透,就叫我们小孩子别打听这些,只说是个朝廷派来‘安抚将士’的大官,但那人排场可大了,卢巡按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可恭敬了,比伺候祖宗还小心!肯定是个顶顶厉害的大官!”
沈初七的话匣子一打开,又补充道:“他们肯定是怕咱们知道了乱说,尤其是二小姐你......”他吐了吐舌头,没敢说完。
沈兰珠撇撇嘴,眼里的好奇更浓了。
顶顶厉害的大官?能让卢弘装孙子?是什么样的人?来幽州真的只为“安抚将士”?还是......跟丁伯父的案子有关?
她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哼,神神秘秘的......”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官大一级压死人呗,卢弘那老狐狸,在更大的官面前自然要夹着尾巴,说不定又是个和卢弘一路货色、或者更麻烦的京城老爷,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没意思,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呢。”
待到傍晚,沈戎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沈兰珠早已“恭候多时”,像只花蝴蝶般殷勤地迎了上去,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甜笑:“父亲,您回来了!辛苦了!”
她麻利地端上温度刚好的香茗,又绕到沈戎身后,小手不轻不重地给他捏着肩膀,小嘴更是抹了蜜似的:“父亲今日操劳军务,定是累坏了,女儿给您松松筋骨。”
沈戎是什么人?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女儿这点小心思在他眼里简直无所遁形,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孝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小祖宗,又憋着什么坏呢?
“爹,”捏了一会儿,沈兰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声音放得更软更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女儿......女儿手里的银子不够花了......”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
沈戎心里冷哼,果然!这小丫头片子,吃穿用度他何时短过?
都是极好的份例。
问题就在于她这银子花得太快太“有方向性”了——不是周济这个穷苦百姓,就是“资助”那个蒙冤受屈的,再不然就是她口中那套“行侠仗义”的开销,他若不严格控制月银,只怕整个国公府都能被她“仗义疏财”出去。
沈兰珠:不是好人。
萧彻:嗯,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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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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