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用麻绳在他手腕处缠绕几圈,留出一定活动余量,再将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炕沿一根坚固的床腿上。这样既防止他骤然暴起伤人,又不至于将他绑死而加重痛苦。
她检查了一遍,沉声道:“小姐,暂时无性命之忧,左肩的毒被药粉和那瓶‘百解水’强行压住了,没有立时攻心,后背的刀口也重新处理过。但他内伤极重,余毒不清,这半边肩膀怕是......能不能熬过来,还看天意。”
丹朱不确定,这么重的伤活下去太难了。
沈兰珠坐在破桌旁,指尖染上桌上的尘土,将今日之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妙云师太口中的“嫁妆”,驿站外惨烈的厮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重伤者......
怎会有那么多巧合,怕是卢家也知道了嫁妆,急着毁灭证据,那么丁伯父一定是被冤枉的。
毁了证据,再杀人灭口。
她弹起身来:“丹朱,你必须立刻回慈云庵!”
“小姐!”丹朱急得几乎要跺脚,“我怎能留您一人......”
“听我说!”沈兰珠用力握住丹朱的手,安抚着她,“第一,我‘必须’在庵中露面!卢俊的人正盯着我们,若发现我不见,定会大肆搜查。那时不仅我们暴露,丁姐姐她们藏身之地必被发现,父亲也会被推入风口浪尖! 第二,庵中虽有贵人,但若卢俊真发了疯,妙云师太和姑子们拦不住。有你在丁姐姐她们身边护卫,我才安心!”
“必要时亮出国公府的牌子,也要挡住他!”
她目光转向炕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至于他......留在这破屋里,反而是最隐蔽的。他若与驿站凶徒有关,等他醒来,或许能问出些线索。更何况,驿站之事我们已经失了先机。”
沈兰珠挺直了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韧的脊背,破釜沉舟般冷静,“就算有人寻到这里,只要没有铁证将我与此人、与驿站之事相连,有父亲和国公府在,卢俊父子便不敢轻易动我。纵有流言蜚语,刀山火海,我也受得住!眼下,稳住慈云庵的局势,护住丁姐姐她们,才是顶顶要紧的!”
她清晰地道出了最坏的结果和必须承担的代价。
丹朱看着自己小姐,她喉头哽咽,最终只重重应道:“是,小姐!您千万保重!天明我便回。”
她坚持守到天亮,确认沈兰珠的安危,也探听驿站动静。
天色微明,驿站方向终于传来骚动——村民惊恐的呼喊和官府人马的呼喝声隐约可闻。
丹朱确认了消息,临行前,她深深看了一眼破屋,又担忧地望向沈兰珠,低声道:“小姐,若有不测,随时发信号!”
这才狠下心,身影如轻烟般融入晨雾,赶回慈云庵。
破败的小屋内,只剩下沈兰珠,和土炕上那个呼吸微弱、生死悬于一线的男人。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沈兰珠眼皮似有千斤重,她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炕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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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院内,六月的天气仿若置身冰窖。
重伤的韩铮被心腹秘密抬走救治,高德胜攥着一个染血的油布包裹,手指收紧,血腥味传到鼻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王爷遇伏重伤,下落不明!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他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发抖的手,用尽毕生定力,立刻以最隐秘的方式召来了王府影卫,首领韩风闻讯,向来如磐石般冷硬的面孔瞬间失去血色,眼中迸出骇人的红丝:“王爷...失踪,给我搜!活要见人,死...不!王爷绝不会有事!!”
他留下精锐守卫雅院,监控眼线,亲自带领影卫,循着韩铮逃回的路线,像梳子一样篦向西郊驿站与荒野。
然而,回报的消息令人窒息。
驿站只有激战的狼藉与尸体,找到的只有王爷染血的佩剑和荒野中零星断续,最终消失的血迹。
王爷,杳无踪迹。
高德胜站在紧闭的院门前,听着影卫的回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陷皮肉,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和脸上的平静。
王爷生死未卜,府外还有卢弘的眼线。
“对外宣称,” 高德胜的声音嘶哑,决断道,“王爷昨夜宴饮贪杯,又着了夜风,风寒入体,病势沉重,需静养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让屏风后的替身发出模糊的呓语和咳嗽声。
雅院大门紧闭,只留侧门采买,府内气氛刻意营造出一种压抑的寂静。
卢弘果然闻着血腥味来了。
驿站惨案疑云重重,他直觉与那位“纨绔”亲王脱不了干系。
高德胜亲自迎到院门外,将所有的惊惶和担忧死死压进眼底最深处,脸上堆满了愁容与恭敬:“卢大人!王爷昨夜...唉,贪杯着了风,病势汹汹,府医刚施了针,王爷强喝了安神药,此刻正昏睡着,实在...实在无法见客啊!大人一片心意,老奴代王爷叩谢了!”他作势要拜。
卢弘虚扶一下,语气试探:“高公公,驿站那边......”
高德胜一脸茫然与惊诧:“驿站?什么驿站?王爷病着,这等小事何须惊扰?”随即他压低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强硬,这副模样迷惑了卢弘,“卢大人!王爷是金枝玉叶,此番病势着实不轻!府医千叮万嘱,最忌忧思惊扰!驿站自有官府查办,大人此时拿这等凶杀之事来烦扰王爷养病,万一惊了心神,病情添重,陛下追问下来...这责任,老奴担不起,大人您......怕是也担待不起吧?”
恰在此时,被卢弘收买的其中一名美人“恰巧”端着“药”路过院门,对卢弘的心腹侍女低语:“哎,昨夜王爷兴致可高了...那几坛子酒都快见底了...闹腾到后半夜才歇下呢。”
这话语清晰地飘进卢弘耳中,与高德胜的说辞严丝合缝。
卢弘看着高德胜那张布满愁纹、毫无破绽的脸,再听听美人的“证词”,心中的疑云终于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侥幸和不屑:看来是虚惊一场,那草包昨夜还在醉生梦死。
他只得敷衍几句,悻悻离去。
直到卢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高德胜紧绷的后背才送下来,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风一吹,刺骨冰凉。
他不敢耽误任何时间,立刻加派了另一队影卫,扩大范围,不惜一切代价,秘密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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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薄的阳光透过破窗的缝隙,在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气息的小屋内投下几道微尘浮动的光柱,沈兰珠蜷在冰冷的土炕一角,只断断续续睡了小半夜,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丹朱在天亮前曾冒险潜回,带来了食物,还有一颗妙云师太珍藏,据说对奇毒有些压制之效的“清心化毒丹”。
她飞快清理了院内外残留的血迹,看着沈兰珠苍白疲惫的脸和炕上依旧毫无生气的男人,眼中的担忧浓得化不开,最终只留下一句“小姐万事小心”,身影便匆匆消失。
沈兰珠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微弱但尚存,脸上那骇人的青紫似乎消退了些许,她看着那身被自己昨日剪得如同破布条、浸满血污的玄色衣袍,轻叹一声,端来微温的清水。
她小心翼翼地拧干布巾,从他轮廓深邃的脸颊、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开始擦拭,避开伤口,一点点拭去凝固的血痂和尘土,露出原本冷白却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的皮肤。
指尖偶尔擦过他紧实得如同岩石般的颈侧和肩臂肌肉,陌生而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擦拭到腰腹以下时,她动作顿住,脸上腾起一片红晕。
昨日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此刻面对这昏迷中的成年男子躯体,羞耻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
她深吸一口气,取过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地覆盖在他腰腹以下的关键部位,然后才屏着呼吸,快速地擦拭他的双腿。
当布巾无意间擦过大腿内侧,指尖触碰到截然不同的,属于男性最隐秘的肌理轮廓时,沈兰珠像被火燎般迅速缩回手!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医者仁心”,才抖着手,将那套干净的粗布衣物展开,赶紧盖在了他身上。
就在她弯腰收拾换下的血污破布,准备检查药效时——
土炕上,萧彻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刺眼的光线让他眩晕,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混沌的深海。
奇异的、被温水仔细擦拭过的清爽感,取代了记忆里血污粘腻、伤口灼烧的痛苦。
接着,一种微妙的、被布料覆盖却又仿佛无所遮拦的异样感,从腰腹以下传来。
然后,他迟钝的感官捕捉到一道纤细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在窗边整理着什么...
似乎是...他昨日染血的衣物碎片!
昏迷中那些模糊不清、带着温软湿意的触碰感,瞬间与眼前的情景串联起来!
脑海内劈入一个念头:
有人......为他擦洗了身体?!甚至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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