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时日,大理寺与监门卫铺天盖地的搜捕探查,又有锦衣卫介入,无论是何贼人,都该有些许苗头了。
可谁人都没想到,最终这功劳会落在京兆府的头上。
说来也是巧,京兆府无意中抓了一个人。
算起来,此人只是个街头混混,某日在酒肆中喝醉了酒,借着酒劲儿大谈特谈,说自己前几日睡了个官家小姐,当真与勾栏瓦舍中的姐儿们不同,那皮肤嫩的,那身子软的,连哭声都悦耳得紧,现在回想还意犹未尽。
只可惜,不止他一人享受,他只堪堪混到了一盏茶的工夫,压根没尽兴。
同酒肆的食客们皆哄笑他说醉话吹大天,可说者无心,总有听者有意。
稍一联想前几日许府出的事,那有心人便偷摸将此事告知了自家在京兆府当衙役的亲戚。
那衙役本着“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的原则,当即便把那醉鬼混混给押回了京兆府。
一通棍棒刑罚下来,混混根本扛不住多久,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他也不是领头的,不知具体内情,人都认不全,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知有人给钱,他跟着办事,顶多算个小喽啰。
京兆府压根不信,接着打!
混混扛不住,绞尽脑汁地想,终是想起,领头人好似提过一嘴什么“郡主”。
这可捅了马蜂窝,纵观整个东州大赢,只有一位陛下亲封的郡主,便是镇国公府的华容郡主——曹月容。
京兆府扛不住这么大的事,连忙层级上报。
许至安得知后,连夜奔到京兆府,又提审了一遍那混混。
混混被一连折磨数日,不给吃喝,不给上药,不让睡觉,还日日受刑,已尽崩溃的边缘,连哭带嚎的把自己知道的又说了一遍,就连平日里的小偷小摸都算在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许至安看着眼前猥琐下作的混混,简直怒火中烧,他娇养了十余年的女儿,就是被此等人渣给作践了,还不止一个,任凭哪个父亲都如被尖刀剜心一般!
许至安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怒火掀翻了,当即一封奏疏弹劾镇国公曹靖——家教不严,纵女行凶,华容郡主目无王法,残害官眷!
许氏在东都算不上多么根基深厚的世族,当真要论起来,许氏入不得世族的第一梯队。
所以,一直以来,许至安算是立场中立,既不算旧世族一派,自然也不算新贵一派。
但他这四品大理寺少卿是多年来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一步步爬上来的,不带一点水分。
许至安便是这样的人,刚正不阿,说一不二,认死理儿,不会圆滑世故,曲意逢迎,这样的人是办案的好手,这也是大理寺卿看重他、提拔他的原因。
此番,许至安正面硬刚镇国公曹靖,真可谓是猛人。
旧世族一派不管许至安是否是他们派系的人,只要能打压新贵一派,自然可结成短暂的同盟。
于是,整个都察院都动起来了,弹劾奏疏一封接着一封飘进了内阁,封封慷慨激昂,字字义愤填膺,好似吃亏受辱的都是自家女儿一般。
慕临渊没想到,临近年关,马上就要封笔歇着了,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他更没想到,此事会跟镇国公曹靖扯上关系。
看着内阁送来的新一摞奏疏,慕临渊疲惫地揉捏着眉心,问道:“华容是怎么回事?此事当真是她所为?”
付寿春垂眸叹息,斟酌一番,低声应道:“是,老奴猜想着……郡主怕是看上了许小姐的未婚夫婿。”
付寿春是谁,他可是大内总管,探查能力不比聂循差。
虽说他一个内监,不可任意出宫,可家家户户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他总有渠道能听得一二。
就说前阵子,镇国公曹靖动用人脉,将一个书生送进了博古书苑,此事,付寿春便知晓。
按理来说,当朝大员在春闱前培养自己看重的举人,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怪就怪在,这位书生之前住在许府,且是许家小姐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
这事儿不就有意思了?
付寿春纵横宫闱多年,没少同后宫娘娘们打交道,稍一联想,便能猜到一点眉目。
慕临渊浓眉一拧,怒拍桌案,“胡闹!”
乾明殿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慕临渊烦躁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这都什么事儿?算计人屁股也不擦干净,捅了篓子让他堂堂帝王收拾烂摊子!
看着堆积成山的奏疏,慕临渊头疼,起身往后宫去。
还是去看看他的阿岚吧!
阿岚肚子大了,最近尤其的情绪不稳,他得多陪陪。
付寿春伺候着慕临渊起驾,回头看了眼龙案之上的奏疏,眼眸深邃,不辨情绪。
***
南星自然也听闻了前朝之事,既然有了线索,她当即联系了天香阁,搜集更多确凿证据。
整理详实后,南星去了上阳宫,将一摞文书拍在了慕燃的面前。
慕燃稍一愣怔,拿起详阅后,不免惊讶。
文书中不仅有曹月容联系贼人的具体时间和酬金,还有参与人数,甚至,不少官家子弟也涉及其中。
其详尽程度和速度堪比锦衣卫。
慕燃抬眸看向南星,疑惑道:“这哪来的?”
南星冷冷道:“这你甭管,想办法呈上去。”
她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将这份证据上呈,没有立场也没有分量。
慕燃想了想,也无二话,点头应道:“好!”
再怎么说,他也是东州九千岁,朝中还是有人可用的。
南星交代完正事,便想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她顿住脚步,回眸看向慕燃,问道:“陛下……会秉公处置吗?”
慕燃深深地看着她,点头道:“会!”
***
曹月容起初听闻有御史弹劾她,以及镇国公府时,不免有些慌。
心中暗骂那个不慎被京兆府逮到的混混,得意忘形,醉酒失言,简直就是废物杂碎!
可骂又骂不死人的,朝中的弹劾之声不歇,此事总要解决。
曹靖沉思了一番,打算往宫中走动一二。
海量的银子送出去,曹靖终是寻了个时机,私下里见到了付寿春。
都不待他开口道明来意,付寿春便抬手打断了曹靖,含笑道:“镇国公不必慌乱,此番之事是郡主做得过了些,还请镇国公回去好生训诫教导郡主,若再有一回,任凭谁都护不住郡主的荣封了。”
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慕临渊的底线,之前是“真假公主”之事,此番竟敢谋害官眷,付寿春都觉得曹月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谋害也就罢了,你倒是把屁股擦干净啊!
这么轻易便被人抓住了把柄,简直是又蠢又嘚瑟。
曹靖稍稍放宽了心,能从付寿春这里知晓陛下的态度便好,他也不必如无头苍蝇般慌乱了。
他拱了拱手,鲜见的对一个内监如此客气,含笑道:“有劳公公了,还望公公在陛下身侧多美言几句,我曹家对陛下忠心不二,望陛下莫要听信谗言,伤了君臣和睦。”
付寿春挂着天衣无缝的笑意,点头道:“这是自然。”
付寿春不会平白揣测圣意,实在是此番之事,不巧得很。
若放在早些时候,亦或者晚一点,许是慕临渊都会对此事做出个处决,哪怕是摘了曹月容的荣封,也算给许家一个交代。
可是,军需一案刚落幕,徐睿的人头才刚落地,徐家的家眷流放三千里,这时候都还没走到地儿,如今再处罚,不免有意打压新贵一派,助长旧世族的气焰。
多年来,慕临渊玩转制衡之道,一拉一打,两厢平衡,他自欢喜。
这便是帝王,纵观全局,从不在意一家之得失。
曹靖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的回了府,装模作样的训斥了曹月容两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曹月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便琢磨起了旁的事。
这一日,她竟是梳洗打扮,穿红着绿,提着重礼,登了许家的门。
在外人看来,华容郡主这是服软了,屈尊降贵,登门致歉。
可只有许嘉柔知晓,曹月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屏退了旁人,曹月容倨傲地环顾着许嘉柔的闺房,眼中浸满了不屑。
待看向床榻上的娇弱美人时,曹月容唇角的笑意加深,缓步凑到床榻边,坐到了一旁的绣凳上。
许嘉柔垂着眼眸,手死死地攥着被褥,方可隐忍住自己想要扑上去撕烂曹月容的冲动。
曹月容打量了一番病中的许嘉柔,见她虽遭此一劫,消瘦不少,却更是我见犹怜,本是清冷孤傲的美人,如今竟添一抹弱柳扶风之感。
她轻呵一声,言不由衷道:“许小姐当好生将养身子,过去的事便过去了,莫要多想,待到过几年,风声过了,许家从偏远族中再选个儿郎,即便是给人做续弦填房,怎么着都能嫁出去的。”
许嘉柔猛地抬眸,瞪向曹月容,眼眶通红,似沁着无尽的恨意。
曹月容挑了挑眉梢,笑道:“怎么?许小姐不会现在还幻想着能嫁给顾郎吧?呵呵呵……”
她掩唇轻笑,每一声笑声中都带着毫不掩藏的讥讽,“顾郎是何许人也,他将来必定金榜题名,如此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怎会娶一个残花败柳?”
曹月容微微俯身,凑近许嘉柔,一双眼带着阴毒,凝视着那双昔日浸满柔情的秋水剪瞳,低声道:“你以为顾郎是如何进了博古书苑,那是我父亲动用了人脉,你觉得我曹氏缘何要扶持一个书生,自然是因为本郡主看上了他!”
许嘉柔死死咬着下唇,忍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呵呵,许小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觉得以你如今的样子,还配得上顾郎吗?莫要说本郡主横刀夺爱,实乃顾郎同我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人往高处走,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许小姐不会不懂吧?本郡主劝你,莫要怨怪顾郎,若是被本郡主听到任何不利顾郎的风言风语,许小姐当知我手段!”
曹月容微扬下巴,斜睨着浑身发抖的许嘉柔,淡笑道:“哦,对了,你还是劝许少卿少弹劾家父了,小心……”
她俯身凑近,邪恶地笑着道:“小心弹劾不成反引火烧身,许小姐不会忘了吧?你手中的那架‘风翎’可是前朝废帝御赐给宫中乐师的,你费尽心机的得来,是否同那乐师一样,对废帝感怀良多,难道……许家有不臣之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废帝被赶下皇位时,许嘉柔都还未出生,感的哪门子怀?!
许嘉柔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看着曹月容那副得意嚣张的嘴脸,只觉如阎罗鬼煞一般。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心思恶毒之人?!
曹月容此番来,只为杀人诛心,该说的话说完了,她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离开。
待到她方一离去,许嘉柔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喉间喷了出来,彻底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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