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野哭千家

次日清晨,徽瑶便昭告天下无涯与宣暨旻已和离。

待徽瑶下早朝后,无涯来到晨晖宫求见她。

“臣女谢过陛下的恩情。”得见后,她行礼道。

“这可不像你。”徽瑶淡淡地说道。

“还有……”无涯抬目,恰与徽瑶的目光相对,“我不想再嫁。”

徽瑶微微怔愣,暂不做应答。

“不是为了宣暨旻!”无涯连忙说道。

“依你的性子,你若不愿,我岂能强迫你。”徽瑶笑道。

无涯嘴唇颤动了起来。

此时,一名小宫女端着茶水入内。验毒官验过无毒后,端与徽瑶的贴身宫女翠绡。

“且慢!”无涯不顾礼节,上前夺过茶盏,拔下髻上的银簪伸入茶水中。

银簪发黑。

殿内的下人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徽瑶则以凌厉的目光看向那名验毒官。

常春立即上前,粗暴地对那验毒官拳打脚踢,三下五除二地取出了他藏于舌下的毒药,欲交与徽瑶时,却听无涯说道:“这还不算完呢。他指缝里藏着毒。”

立有几名内侍上前,控制住了验毒官的手。

“好一个细心的孝成公主。”验毒官如有意味地说道。

“这种手法,我在戏曲中见过。”无涯冷笑。

“谁人指使的你?”徽瑶神色如常。

“无人指使!皆是我一人所为!”

“你真是傻,当了你主子的替罪羊。”无涯笑道,“三国时候,司马昭野心勃勃。他的手下成济一心争功,受了贾充的指使,在甘露之变中杀死了魏帝曹髦。事成之后,成济非但未如愿以偿地升官显贵,反遭杀戮,三族被诛。”她靠近了验毒官几分,“他们派你来毒杀陛下,若事不成,你落在陛下手里,无异于待宰羔羊;若事成,你就将步成济的后路。你的主子,从来没想过给你活路。你却还在这儿维护他。”

验毒官沉默半晌,随即笑了:“公主说这番话,为的不过是逼我供出幕后之人。我便告诉公主:我行事为的不过一个‘义’字,孟子尝言,舍生而取义。我已得义,又何惧身死?况,如公主所说,反正我无论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供出主人之名,鱼死网破?横竖都得死,倒不如我不屈强权,多保几个人的性命。”

“好个不屈不挠的壮士。”徽瑶笑了,“把他放了吧。”

常春心下惊异,但不敢多问,只得应道:“是。”

“外头的人都传说,陛下宽宏大量。”亭台里,庄瑜瑾对徽瑶说道。

徽瑶似笑非笑:“他们别今日夸我宽宏大量,明日又骂我蛇蝎心肠。”

“旁人不明白,我却明白。”庄瑜瑾笑道,“当年,矫诏废后的耿翰林事败出逃后,陛下放走了他的妻妾,而又暗命人跟踪他的妻妾,直至寻到耿翰林。陛下今日,是要故技重施。”

“他背后的主人,若那般沉得住气,几个月不见他,那便算我输了。”徽瑶笑道。

“陛下。”常春在台阶下向徽瑶禀报,“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在徽瑶的示意下,常春一挥手,若干名侍卫押着犯人过了来。为首的侍卫,押着那日的验毒官。侍卫们重重地踢了下犯人的膝盖,迫使他们跪下。

“别来无恙。”徽瑶重重一甩手上的茶杯,对那验毒官说道。

验毒官嘴角一斜,不予回应。

“陛下,此人名巨鹏,那日披着斗笠戴着面纱,在通天寺与意欲毒杀您的验毒官相会。”常春指着跪在验毒官身旁的人。言罢,他转而对那个名唤巨鹏的人说道:“你最好老实些,你的妻子儿女,也都在陛下手里。”

巨鹏转头,果见他心爱的妻子被两名身强力壮的侍卫按着。她凌乱着发丝,对他摇了摇头。

“有什么冲我来!”巨鹏叫道。

徽瑶不为所动:“你背后的人是谁?”

巨鹏如有隐忧地看向他的妻子,缄口不言。

“这样吧,我们不如玩个游戏。”徽瑶神色如常,“朕每问你一句,你若答得不能令朕满意,朕就命人割掉你妻子身上的一块肉。”

庄瑜瑾身子一凛,轻声唤道:“陛下……”话音落时,已见押着巨鹏妻的两名侍卫,将她带到了巨鹏面前。她花容失色,却不敢挣扎。

“再问一遍,你背后的人是谁?”徽瑶端坐着。

巨鹏拧着眉头,依旧缄口不答。徽瑶便命侍卫动手。

庄瑜瑾赶紧捂上耳朵,同时闭上眼睛。可是,妇人痛苦的哭喊声,还是一阵阵地传入了他耳中,他只得将耳朵捂得更紧,任眼泪在脸颊上划过。哭喊声渐歇时,他渐渐放下手,眼睛睁出一条缝时,看见了地上的血,他又赶快再将眼睛闭上。

“还不肯说吗?”徽瑶语气淡然,再度命侍卫动手。

哭喊声又起。不仅是女人的哭喊声,还掺着巨鹏的哭喊声:“别折磨她了……我招……我招……只是,请求陛下给我一支笔,一张纸……”

内侍立即将巨鹏需要的东西给了他。巨鹏在侍卫的监视下,在纸上写起了字。

此案的主谋,乃是中书省商舍人、鸿胪寺魏少卿偕同宫内的内侍宫女,前前后后,牵扯了几百人。按照本朝法度,这些人皆被打入死牢,待秋后处斩。

却有一名女人,不甘心为人鱼肉,此女便是商舍人的续妻。

“陛下,商家的那个夫人逃了。”常春向徽瑶禀报道,“商家还有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跳进汴河溺死了。”

徽瑶微微一合眼:“可怜的孩子……竟生在了商家……”

“那……陛下,商夫人应当怎么处置?”

“能怎么处置?一个连死都不敢的女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徽瑶言罢,又对左右吩咐道:“摆驾出宫吧,我想去见孝成。”

阳光明媚。街道如新。街道两侧密密麻麻地跪着些行人,默然迎接着他们的君王。

无人看得清,飘忽的纱帷里君王的神情。

倏忽有两三支箭,自高处斜飞入御车。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两三个生怕被箭射中的百姓不顾仪态地拔腿乱跑。侍卫赶紧围住徽瑶的车。

“我看见,是一个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在天水楼二楼放的箭!”有人说道。

侍卫们赶紧往天水楼二楼楼上望,却不见面纱女子的身影。

“怕什么?”徽瑶微笑着,缓缓走下车,对身侧的侍卫说道,“这个样子,可吓到百姓了。大家都起来吧。”

话虽这么说,却没几个百姓敢挪动身子。

“谢陛下!”高声回应并起身的,是一个衣着不凡、长相甜美的女子。

“倒是个不凡的姑娘。”徽瑶缓缓走近了她。

那姑娘连忙低下头,在衣服里寻找着什么。徽瑶越走越近,她额头上的冷汗渐渐滑落。

“勇气可嘉啊,倒不是我想象中贪生怕死之人。”徽瑶拍了拍她的肩,“只是,手法太不熟练了。”

那姑娘颤抖着身子跪下:“民女不知陛下何意……”

“还真是手法不熟练,这个时机,你若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说不准就成就了自己‘女荆轲’之名。”言罢,她眸光一冷,命令那些侍卫道:“漏网之鱼自投罗网了,你们还不把她抓起来。”

侍卫们终于明白过来,那个姑娘,正是妻承夫业的商夫人。

商夫人闻听这话,惊慌失措,撒腿就跑,却因太过慌乱,一跤摔在了地上。

她终于放弃了抵抗,听任着侍卫把她押到徽瑶身前,只一双眼睛还放着锐利的光。

“陛下!陛下!”她控诉道,“我丈夫想害你,可我和我的孩子有何过错!他们有何错!”

“你觉得自己很冤枉,是吗?”徽瑶在她耳旁说道:“那我告诉你,这个世道上,多的是比你冤枉百倍千倍的人。阎王爷不会介意,再多收下一只冤鬼。”

商夫人脚下一软,竟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也算是个女杰。”徽瑶摆弄着手里的茶具,“可惜,势要与我为敌。”

庄瑜瑾趁徽瑶低首饮茶时,猛然抬首,注视着她,沉吟半晌,待徽瑶放下茶盏,抬目而视时,他又连忙移开目光。

“你的妻子,项夫人说,你昨夜极其暴躁,把家中的瓷盘花瓶都砸了,扰得三房妻妾整夜未眠。”徽瑶目光温柔。

“我……”庄瑜瑾正斟酌用词时,徽瑶抓过他的手臂,轻轻地卷起了他的袖子,见其上伤痕累累。她目光一软,急命侍女去拿碘酒来。

“不必……”庄瑜瑾轻声地抗拒。

“她们说,你还摔在了满是碎瓷片的地上……”

庄瑜瑾面容一滞:“回陛下,是我昨日多喝了些酒。”

“你向来不喜茶酒等辛烈之物,会去喝酒,必是遇上了愁苦之事。”

庄瑜瑾低眉去视桌上的纹路:“谁人还没有个放荡不羁的时候。”

“不愿意说就罢了。”徽瑶静静地为庄瑜瑾卷下袖子,“你不愿对我坦诚,我不强迫你。只是,日后须少喝些酒,饮酒伤身,又易误事。”

庄瑜瑾眼波荡漾了起来,错愕着怔愣了半晌后,起身行礼道:“谢陛下关心。微臣告退。”

徽瑶目似水光潋滟,似欲言,终未说出口,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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