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
胡爱众踱步中庭,几步一转头。打扫院落的仆从见到郎主这副烦躁的样子,只低头看着手上的扫帚。
胡爱众的第三任妻子任氏彼时正在中庭赏花弄草,见到坪上被胡爱众踩折的草,不由怒从心生,直指胡爱众大骂一番。胡爱众本就在为朝中事情心烦,见一女人竟也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起来,心头更气,也骂起了任氏来。
夫妻两方这番对骂,全府皆惊。胡爱众十岁的幺子胡用应声来到庭院,挡在父亲与继母中间。
胡府主堂。
“父亲为何事心烦?”胡用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像模像样地主持着公道。
“我为朝堂上的事情。”胡爱众道,“唐鉴那个小人!无端指证我!说什么刺杀陛下的刺客宴席上在我身旁站了好一会儿!”
“那母亲呢?”胡用转而问任氏。
任氏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在庭院中走来走去,把那些小花都踩折了。”
胡爱众连忙抬头,指着任氏道:“你赏花,有我的事情重要?”
胡用立刻挡在胡爱众身前,阻止他再与任氏发生争吵:“朝堂之事,父亲为何不去寻郭御史帮忙?”
“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若知我被庄侍郎怀疑,怕早走得远远的……”
“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唐尚书的话不足为信,郎主目前的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任氏坐正了,兴奋道。
胡爱众闻言,心上更烦:“证据?你以为证据这么好找吗?”
“那就去抓那个唐尚书的把柄啊。让他服从父亲……”胡用嘀咕着,见胡爱众将目光放来,暗自寻思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
岂料胡爱众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说的好啊!说的好啊!”
胡爱众在暗自愁苦,花明楼前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今儿个啊,又是十五。咱们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花和尚。”阎进财对着围在周围的一大群人笑道。
“这都十多年了。他每年都说……花掌柜就算真是和尚,也要长出头发了。”赵纫在赵缵耳边嘀咕道。
赵缵只笑不语。
阎进财终于看到了赵缵,把赵缵拉到自己身前:“诶呀,这位不是赵……赵郎中吗?你可别当了大官忘了友人啊。”
“自然要感谢街坊友人的照拂。”赵缵笑道。
“令爱在赵家受到的照拂,就是对你阎掌柜最好的谢礼。”赵纫抢话道。
三人皆笑,相扶着进了花明楼。
进门前一刻,赵缵看到路过的唐发,连忙上前:“唐郎,可不随我进楼喝一杯?”
唐发一脸茫然,不知如何作答。赵缵一边说着“您真是太客气了”,一边穿过围在花明楼前的人群,把唐发拉到了花明楼里。
“你做什么!”进了花明楼后,唐发怪道。
赵纫见赵缵入门,连忙迎上去,见到赵缵身侧的唐发,脸色一变。
“你虽不是大智大慧之徒,也不该愚笨至此……”赵缵不理会赵纫,径自对唐发说道,“你竟没发现,有人跟踪你?”
唐发讶异外望,却只见到花明楼外乌压压的人群。
“外头人那么多。二哥这么一弄,他跟你必定是跟丢了。”赵纫对唐发道。
“有人跟着我?有人跟着我?他为什么跟着我?”唐发旁顾左右人群,嘟囔道。
“你轻点!”赵纫道,“这儿人这么多!你被人跟踪的事情很值得传扬吗!”
“我说话声音很大吗?倒是你,说话声音那么大……”唐发不服道。
“都收敛些。”赵缵劝道。
赵纫撇撇嘴,不再多言。
“小心家门外。”赵缵轻声对唐发说道,“那些人既然跟踪你不成,知你有所防备,应当不会蠢到再时时刻刻跟踪你。极有可能,他们会蹲在你家门外,或者找个人假冒你家的仆人……”
“为什么?”赵缵还未说完,唐发先打断他的话问道。
“男人办公在外,回到家中,有几件事情不与妻子父母说?”赵缵解释道,“他们只要窃听到你与妻子父母的对话,已胜过跟踪你一天一夜。”
“知道了。”唐发漫不经心地说着,想着再游玩半日夜晚回家再提醒父亲。
夜幕很快降临。
“待他予以宣氏致命一击,再召我往越州?”唐鉴折起手中的信,“就算是谎话也好哪,至少,我还值得被骗……”
“郎主……”侍立一旁的仆从唤道。
“老规矩,派人到后门边,把这信烧了!快!”唐鉴旁顾左右,摇着手,吩咐道。
仆人立即把信带下去。
唐鉴又伏头阅读文书。不多时,唐发进门来了,脚步声极大。
“你怎么又不命人通报一声!”唐鉴怒道。
“我……我……我是听了赵郎中的话,提防门边人!”
“什么提防门边人?”
“他说,可能有人在门外窃听我们的话……”
唐发话还没说完,先有仆从进来通报:“郎主!郎主!不好了!他们在后门附近烧信的时候,两个黑衣人翻进墙来,制服了他们,拿走了……信……”
“什么信?”唐发摇着仆从的身子,问道。
“章能!章能的信!”
“你疯了,爹!”唐发指责唐鉴道,“连我这种人都知道,这种信就应该在书房里直接拿蜡烛烧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信纸烧掉的灰烬掉在桌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唐鉴转着眼珠,拉起唐发的手,“快!快!”
“去哪儿?”唐发茫然道。
唐鉴推开墙边的书架,再拉开暗格,其内一条不宽不窄的通道,靠近暗格是几级台阶。
“郎主,你……”仆从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条地道,是我在昌顺七年时候命人挖的,尽头是城郊的通天寺。”唐鉴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最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郎主,您冷静些吧!”仆从跪倒在了地上,“那些信不一定就是被朝廷的人劫了,兴许是江湖上的盗贼……”
“江湖盗贼拿几张纸去有什么用!”唐鉴扯着唐发,手上的力度更重了。
“您出去了,又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唐鉴眉目一低,再抬首时,满眸的柔情:“我去找栗娘。这么多年了,是我对不起她。”
他口中的栗娘,正是他出走的原配妻子栗夫人。
仆从看了唐发好几眼,摇了摇头,没敢说出栗夫人带着自己两个女儿投水而死的传闻。
“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仆从静静地取下脖上的玉饰,“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玉坠。毕竟主仆一场……郎主走投无路时,拿这玉坠换些钱也好。”他渐渐走近唐鉴,垂眸把玉坠放到了唐鉴手掌心。
唐鉴无言握住了手。悬挂玉坠的红绳子,自掌边静静垂下。
“换身衣服,我们走吧。”最后,他对唐发说道。
“待他予以宣氏致命一击,再召唐鉴往越州……”胡爱众看着信纸上的字,嘴边生笑,“他也不想想,他身为景国高官,章能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把他带到越州去。”
“您打算如何处理这封信?”郭北问,“是把它交给陛下,还是留着威胁唐尚书?”
“交给陛下?我怎么与她说?告诉她,我派人在唐府前门后门日夜盯梢?”胡爱众举起信纸,在屋内踱步,“昨夜,我的人又是翻墙,又是擒人的,他唐鉴不该毫不知情。我只等着,他自己找上门来。”
但是,胡爱众等待着发生的事情终却没有发生。那日之后,唐鉴便开始称病不朝,惹得吏部的官员议论纷纷。
“我去过唐府,门房的人只说,唐尚书得了传染病,拒不见人。”方其海与赵缵、许秩讲述着情况。
“唐家父子一同染上了恶疾?不幸也哉!不幸也哉!”说这话的是许秩。
赵缵联想起前几日在花明楼替唐发甩掉跟踪者一事,越发觉得事出蹊跷。
午后,他往唐府去了一趟。
“是赵郎中?我们郎主得了传染病,不宜见人……”
“既是传染病,那该有个传染源吧?唐尚书身为朝中大员,自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因何得的传染病?”
门口的几个仆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赵缵的话。
赵缵握住仆从的手,面色肃然:“阁下须知,欺君事大,包庇同罪。”
“您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仆从道,“但这唐府,您还是进不得。”
“唐尚书对我素有照拂,我又身在吏部,于情于理,都没必要做不利于唐尚书的事情。”赵缵又道。
仆从犹豫片晌,最终说道:“赵郎中,我与你说实话吧。唐尚书走了。他厌恶官场斗争已久,已携子还乡里。”
“那他为何假意称病,而不向陛下陈情?”
仆从无言相对。
“耳闻不如目睹,我也不希望,自己对朝堂大事的始末一无所知。”赵缵塞了一袋钱给仆从。
那仆从以目示意身旁另一稍年长的仆从,后者回他道:“他这般执着,我们不放他进去,反而引起他诸多遐想。”
这么说着,他们开了大门。赵缵道了声谢后进了门。
他在府中徘徊片晌,最终向唐鉴的书房走了去。
在书房门口,他又遇着了阻拦。
“你们何必拦我?反而引起我的疑心。”赵缵对拦他的人这么说。
守在书房门口的仆人于是为他开了书房的门,并自觉让路。
赵缵翻看着唐鉴放置在桌上的公文,连翻数十本,都未见蹊跷。他又缓步向中庭而去,想着是否该去唐鉴的书房查看一番。
“陛下,您进不得!唐尚书他……得了传染病。”仆从的声音穿过门传了过来。
“传染病?既是传染病,那是谁人传染给的他?”
“是……是唐尚书近身伺候的一个仆人。”
“是吗?”
“是……陛下……”
“你们可真不聪明。说是传染病,可也没人说过,得传染病,必是被人传染啊?”
“……”
“你们以为,是抗旨的罪名轻一点,还是,欺君的罪名轻一点?”
门开的声音响起。
赵缵心下一惊,一时进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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