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江边吟(3)

(五)

在儋州的日子并不好过。

儋州一带,常年燥热,蚊虫频出。儋州人又有着些令璧若无法适应的风俗习惯。

“怎么还不来吃饭?”门前,杨缮叫道。

璧若径自略过了他,走进屋里去。一桌的食物,散发着难闻的腥味。璧若厌烦地拿手扇了扇。

“这都什么东西啊?”她不满道。

“儋州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你还想有什么好东西吃?”杨缮拿起一块扇贝,吸去了里头的肉。

璧若一时气急:“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我都还没说你什么呢。”杨缮低下了头。

他这一举动,却惹得璧若更气。她撇下抹笑,扭头便走。

令她失望的是,杨缮没有再唤她。

荒草丛生的地带,她看到了净明如洗的天,透过丛生的荒草,她可以看到净明如洗的海。

璧若独立海边,只觉思绪渺茫。

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了人声。她拨开了草垛,向人声的源头看去。

“不是我说你,你这年年去外求学,也没见你学有所成啊,还不如学你哥一掷千金去赌坊里赌一把,搞不好就赚大发了!”一个披蓑戴笠的船夫将船停在了临岸处。

“废话少说!”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与船夫对话那人的背影,“就一句,你渡不渡我?”那人竟亮出了刀。

连远远地看着的璧若,都心下一悸。

“哟,你还想杀人啊?”那船夫并不吃他这套,挑衅道,“你也不怕,杀了我,被追究起来,你的官就真的当都当不成了。”

轻轻地,一阵刀划过皮肉的声音。

看到鲜艳的血,璧若背过身去,一颗心止不住地在跳。又好奇又惊恐,她又透过交错的低枝小心翼翼地窥探着那边的动静。

“你呢?你渡不渡我?”适才那个杀了船夫的人又指着另一个船夫问道。

“渡。”那船夫连忙道。

那人似乎并不满意,一把刀在手里打着转。

“相公请上船吧。”那船夫冷汗涔涔。

那两人,就这样远去在了江上。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那名船夫竟到了衙门,把当日那个拿刀威胁他的人告了。

“那人是谁啊?”待船夫走出衙门后,璧若拦住了他。

船夫看璧若的穿戴,料想她应是个贵人,慌忙行礼。

“不必。”璧若扶起了他,“那人是谁?”

“姑娘这……”

“你放心,我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唉,作孽啊。”船夫先长叹了口气,“那人是沈家当铺主的儿子。沈家掌柜共生了五个儿子,到现在只活下了三个,名存志、存远、存高,大抵是取志存高远之意吧。

“不过啊,除了最小的那个,没有一个志存高远的。也别说他儿子,就连沈家掌柜自己,也是个吃喝嫖赌的玩意儿。他对几个儿子的婚事不管不顾,自己却妻妾成群,都快七十多了,还要娶个小妾进门来。

“前些年啊,那小妾还生了个女儿!这下好了,小女儿都比大儿子小了五十多岁,还叫他一声‘哥哥’。”说着,那船夫也摇了摇头,“原本还以为这沈五会是个有出息的,今日一见。唉,沈家简直没一个正常人啊,这样的人,贵人姑娘还是绕他们远些好。”

了解完了沈家往事,觉着没甚趣味,璧若便走了。

县官开堂公审沈存高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璧若就坐于堂内,旁听着。堂外锣鼓喧天,如蜩如螗。儋州的百姓们都不知为着什么高兴成这样。

犯人一被押上堂,堂外的百姓便齐声喊着要县官处死沈存高云云的话。

县官自是打算顺从民意。

璧若百无聊赖地听着,只觉这审案过程着实过分简单,没有太大的矛盾冲突。

直到她听到,有人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公主。

“且慢!”璧若腾然起身,惹得众人侧目。

“公主有何指教?”县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我觉着……也该听听沈相公的辩解。”璧若道。

“他辩解?他没有辩解过吗?”县官小心翼翼地看着璧若的脸色,又改口道:“是,是,公主说的是。”他又拼命向沈存高使眼色:“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的那些话,只得私底下告诉公主,您听不得。”沈存高话中带着几分傲气。

县官心有不满,但当着璧若的面,又不敢大肆指责,腮帮被气得鼓鼓的。

“既然如此,王县令就先请回吧。”璧若道,“这案子,便择日再审吧。”

王县令依旧唯唯称是,趁着璧若不注意,他狠狠瞪了沈存高一眼。

“不过,我也得叫人看着你们,免得这刁民伤了您。”王县令又说道。

沈存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王县令,那眼神,竟容易令人联想到老鼠。

“我的人会保护着我,无需王县令费心。”璧若看出了王县令的心思,不咸不淡地说道。

“如此,甚好,甚好。”王县令抚着胡子,对一切都很满意的样子。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璧若对着沈存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存高重重一叩首:“求公主救我。”

“救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乃是本朝律法规定的,你想让我怎么救你?”璧若拿开了他放在自己脚踝上的手,“我的脚,也是你能碰的吗?连我夫君杨缮,都不得轻易碰我的脚,你算个什么?”

“草民知罪。”沈存高跪直了身子,再一次重复道:“求公主救我。”

“我凭什么救你?要是每个囚犯都如你这般求我救,景国岂不是要乱套了?我虽是公主,仍不可知法犯法。”璧若语气不冷不热。

“救了我,也是在救公主自己。”沈存高的声音却弱了下来,“我能帮公主实现夙愿。”

“大胆!”璧若愀然变色,斥道,“你竟敢私自揣度我的想法与夙愿?”

“公主恕罪。”沈存高语气平平淡淡的。

璧若猛一甩袖,不再理会沈存高。

然,她嘴上怎么说是一回事,心里头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

“那个犯人与你说了些什么?”这是回到家后杨缮对璧若说的第一句话。

“没什么。”璧若一扭头。

沈存高的形象,又模糊地浮现在她眼前。璧若嘴角勾起可怖的笑。

他出身卑贱,性子又敏感至极。这样的人,她若助他取得功名,他必定对她感激不尽。

次日,她委身来到了牢房里,并命令狱卒即刻放人。

狱卒颇为犹豫,有几个不畏权势的竟不顾璧若公主的身份与她吵了起来。此事惊动了王县令。

“不知公主这是为了什么?陛下若知道公主……”王县令俯着身子,姿态颇为恭敬。

“陛下若是知道了会如何?你们别让陛下知道不就成了?”璧若道,“儋州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想瞒住应该不难吧?”

王县令又连连称是。

璧若又缓缓走进牢房中,轻轻扶起了沈存高。

沈存高瞧着她,目中透着冷静的光,似乎早料到璧若会这么做,因而并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惊讶。

“我信守诺言,救了你。”璧若略略靠近他,又嫌弃他满面尘灰,遂后退了一步,使得在场之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话,“我希望,你也记得信守承诺,可不要让我失望。”

不多时,杨缮就见到了沈存高。他对于沈存高颇多指摘,为此与璧若大吵了一番。

璧若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上报朝廷称,她为朝廷寻得一名良才。

当地百姓对沈存高之事议论纷纷,竟有人说,沈存高乃是璧若的裙下之人。

敏感的沈存高不止一次地想拿刀子杀了那些讥议他的人,因璧若拦着一次都未得逞。

“你身上要再背一条人命债,我也救不了你。”璧若淡然地说道,“你不想要高官厚禄吗?怎么就受不得这一时之气?”

沈存高默然无语。

“我是想不明白,你明明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怎么行事就这般草率。”璧若不再说下去。

“诗书是什么?不过是士大夫之族愚人的工具罢了。他们编写诗书,为的就是把我们统统教成傻子,好利于他们掌控。”沈存高道。

“你这见解倒是有意思。”璧若笑了,沈存高却撇下了嘴角。

“不过,待我手握重权之时,你可不要在我面前那么说,不然,我会杀了你的。”璧若又添了这么一句。言罢,她看到路旁小摊上的新奇玩意儿,就跑过去了。

沈存高望着她小跑的背影,眼神朦胧。

沈存高时常找璧若议事,他很简明扼要,只找璧若谈论朝堂上的事情,永远不多问一个没用的问题。

璧若对他的表现极其满意,许诺待她返京,她必定央求天赐帝给他一个官做。

他们议事的时候,杨缮就孤零零地站在门外,不敢进,又不敢出。后来,他一见沈存高入门,就懂事地出门去为璧若和沈存高留下些许空间。

沈存高虽与璧若多议朝事,但他也不是了无意趣之人。谈起奇书艳词,也头头是道。

有一次,他带来一本《金瓶梅》,邀璧若同看。璧若看到书封,心头大气,举起书随手往窗外一丢。

“公主你……”

璧若嘴角扬着笑:“你去给我把书叼回来。”

沈存高立即出门。不多时,果见他嘴里衔着书。他仰下头,使嘴部与桌面齐高,牙齿一松,那本被他咬得湿漉漉的蓝皮书就落在了桌上。

“这书被你弄得这样脏,恶心死了。”璧若一挥手,把书打到了地上,“你把它扔了吧。”

沈存高也照做了。

当夜,杨缮归来得晚了,来到璧若房中,竟见璧若与沈存高同枕同被而眠。

窗外的月光,将他的脸色照得苍白。乘着月光,他静静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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