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江边吟(4)

(四)

转眼已是天赐三十四年。

杨家双喜临门。其一喜,是杨缮遇赦返京之喜;其二喜,是芜宁公主怀上驸马的孩子,杨家后继有人之喜。

但关于璧若腹中孩子生父究竟何人,他们夫妻二人皆心知肚明。

回京时,璧若把她在儋州觅得的“良才”沈存高举荐给了天赐帝。天赐帝初见沈存高,只不住地摇头,却在次日下旨命沈存高远赴密州为官。

璧若着实看不透天赐帝的心思,但他旨意已下,她与沈存高也违抗不得。

沈存高走前,璧若把他叫到了公主府来,扯着他的春衫,告诉他,自己有事相告。

沈存高立即行礼道:“敢问公主,是何等大事?”

璧若抚弄着青花瓷器:“我不希望,看到你妻妾成群。”

沈存高眸中闪过一丝惊色:“纳妾便罢了,可我若不娶妻,我家中事务无人操办……”

“你最好给我记住。”璧若打断了他的话,“我能把你从死牢中放出来,也能把你关回死牢里去。”

沈存高颔首,应道:“是。”

“还有。”璧若又拉住了他的手,“你的孩子……”

沈存高闭上眼睛,企盼着璧若不要说下去。

“罢了,你走吧。”璧若放开了他。

沈存高此行,带上了小他三十岁的幼妹沈毓沁。他的几个哥哥,因吃喝嫖赌遭沈存高的嫌弃。沈存高赴任密州,沈毓沁则留在了京城,由嬷嬷和娘子照看着。

沈毓沁与璧若极其自然熟。闲来无事,她就爱来芜宁公主府转转。她不喜被人跟着,府里人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来公主府,就护送她到公主府门外后在门边候着。

每次她探访公主府,公主府中总会莫名其妙地丢东西。璧若心下奇怪,但她不愿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每次出了这种事,她都尽力地把事压下去。

天赐三十五年,璧若生产之时,沈毓沁又由生母邵娘子领着到了公主府来。

听到婴孩哭声的那一刹那,璧若猛然睁开眼,第一个跳入她眼帘的,便是沈毓沁娇弱的身子。

“孩子……”璧若喃喃地说。

“公主节哀。”接生婆连同邵娘子都跪了下,“您生下的是个死胎。”

“可是……”璧若仔细观察着屋内,并不提及自己适才听到的婴孩的哭声。

与此同时,沈存高也因功绩升迁回京。

他策马长安市时的英姿,浑不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沈五。

回到府中,第一个出门迎接的人,是沈毓沁。她神神秘秘地拉着沈存高,带他到了沈存高指挥修建的地下居室里。那儿,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安详地睡着。

沈存高目中泛起了波浪,不作多言。

然,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最先把这把火点出去的人,正是杨缮。

杨缮平日里并不见得多么疼爱妻子,可在沈存高之事上,他没由来地偏袒妻子,而把所有的悲伤与委屈留给了自己。

多少次见到杨绢时,他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颓丧样。

聪慧的杨绢自是觉出了猫腻,她在公主府安插了一名扫地小丫鬟作眼线,不过一年,竟把公主府所有的底细都探了出来。

她心知天赐帝赞同璧若与杨缮婚事背后的原因,因摸不透天赐帝的性子,她不敢告发芜宁公主,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找来一名帮手,便是大理寺卿张怀予。

张怀予此人,为官清廉,办事公正,却有个怪习惯——只凭对人的第一印象评价人的好恶。见到沈存高的第一眼,他就大叫:此人日后必为秦桧之事。他人问及原因,他只笑着摇摇头。

张怀予的妻子姓施,是个眉眼温顺的女子。张怀予还纳过几房小妾,后来,那几房小妾都不明原因地惨死在了张府。不少人认为,是施氏嫉妒害死了小妾。张怀予则坚定地相信施氏,其中原因,也是因他第一眼看到施氏时,觉着她是个好人。

这么看人,不免太过于草率。然,张怀予依旧凭着他看人这套混到了大理寺卿的职位。

因着杨绢与张怀予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政治伙伴。然,不屑于用阴谋诡计陷害敌人的张怀予倒屑于拿些沈家家事攻讦沈存高,天天在朝堂上揪着沈存高的几个哥哥娶妻纳妾那点事不放,沈存高则以张怀予纵容着施氏害死小妾为据反击。

天赐帝最厌恶大臣把这些家事搬到朝堂上来,张家的那些小妾究竟怎么死的他更没工夫查,因而,沈、张二人都未捡到任何便宜。

如此,杨绢不免对张怀予有些失望。

除了张怀予,还有个人看不惯沈存高,便是宣恺。

并且,宣恺将他对沈存高的厌恶毫不避讳地表现了出来。

一次,沈存高与宣恺二人在花明楼狭路相逢。沈存高点了一份桂花糕。宣恺那时正坐在花明楼门边,听到沈存高的话,马上与掌柜的说,他不要桂花糕了,他不愿与奸臣有共同喜好的糕点。

又有一次,在宴席上,群臣兴起,玩起射靶的游戏。沈存高射了箭后,轮到了宣恺。谁知,弓箭被交到宣恺手中时,宣恺气恼地说,他不用沈存高用过的箭。

群臣尽笑,多是被宣恺说话的腔调逗笑了。杂在这些笑声中,璧若的笑声尤为尖利地刺入沈存高的耳朵。

天赐四十年,西燕犯陇西,陇西百姓内迁引发暴乱。在天赐三十八年平乱有功的将军宣恺自请前往平定陇西之乱,沈存高也要来掺一脚,称他曾在陇西做官,对陇西的风土人情总更熟悉些。

“你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宣恺瞥了沈存高一眼,鄙夷地说道。

沈存高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嘴上却不肯饶人:“宣将军这是要做大意失荆州的关羽吗?”

最终,天赐帝在杨绢的劝说下,选择了中庸之道,命宣恺与沈存高一同前往陇西平乱。

沈存高平乱的方式简单粗暴——杀人。

陇西人民争相出城,城门外一片暴乱,被推死踩死者不计其数。沈存高下令称,出城人必得每三个一行排队出城,违令者斩。

百姓们起初并不信邪。没想到,雷厉风行的沈存高竟真的斩杀了抢着出城的几个百姓。人群大惊,再没人敢违令。

待百姓出城后,沈存高又赠与他们钱粮锦帛,陇西的穷苦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这一番恩威并施,倒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大功告成回京之日,宣恺仍默默无闻地在城楼上观望着什么。

沈存高在京城等着加官进爵的旨意之时,军中却传来了宣恺夺回了陇西的消息。

(五)

沈存高很气恼。原本,他想着凭着平叛陇西之乱,可以获得朝廷的认可和百姓的爱戴。如今,这些东西却尽被宣恺据为己有了。

然,更让他气恼的事情,还在后边。

自他发迹以来,色心随着**越发膨胀。和璧若一夜**之后,他又瞒着璧若纳了罗、何两位娘子。何娘子生长子沈恪先,罗娘子生长女沈盈掬。他把两位娘子及其孩子藏在了地下居室里,轻易不肯见人。

张怀予深知沈存高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少不了璧若的助力。因而,他认为,要扳倒沈存高,需先挑拨他与璧若的关系。为试探他的底细,张怀予撺掇他的同僚私下里给他送了一名姓乔的娘子。沈存高对年轻貌美的乔娘子宠爱有加,又故技重施地把乔娘子安排在了地下居室里。

沈家的地下居室已有半套宅院那么大。何、罗、乔三人所住之处相距甚远,轻易不会遇到。但乔娘子仍旧摸摸索索地“偶遇”了何、罗两位娘子。三人倾盖如故,两个孩子也握着对方的手不胜欣喜。

得知了何、罗两人的存在,乔娘子自是要好好利用一番。

某日,璧若来到沈府与沈存高谈论政事。乔娘子趁看守的人不注意,跑到了地上来,大叫着:“大郎等等我啊。”回过神来的看守的人立刻去追乔娘子。

这一番举动,无疑引起了璧若的注意。

“大郎?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大哥早就死了,这个女人又是在叫谁?”璧若问沈存高。

“她是个疯子……”沈存高颤了颤手,连忙道。

璧若并不理会他的话,却走到乔娘子面前,问道:“大郎是谁?”

未等乔娘子回复,沈家的人已刺死了她,口中还说:“奴婢们该死,让这个疯子惊扰了公主。”

这一下,却更显欲盖弥彰。璧若抬眼看去,恰看到了拉着妹妹的手慌忙逃跑的沈恪先。

先前,他和沈盈掬听到了上头的动静,好奇心驱使下,他们跑了上来。目睹乔娘子被刺死,深觉璧若不是什么好人,这两个天真的孩子只管在地上逃,却没想过再回到地下的屋室里躲着。

他们跑得越急,璧若追得也越急。沈家兄妹从后门逃出了院子。沈恪先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依旧精力充沛的沈盈掬牵着他的手还要继续跑。

“盈掬,我累了,你先去西市给我买碗果茶,我喝了就有力气了。”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璧若,沈恪先对沈盈掬说道。

天真单纯的沈盈掬自是信了他这话。

沈恪先再向前走,直到背靠江边的栏杆时,他已无路可退。

对着跟在长孙璧若身后的沈存高,他怯怯地叫了声:“爹爹。”

一切都已明了。

“他是你的儿子?”璧若挽着沈存高的手,问他。

沈存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恪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很好。”璧若又笑了,命随从抱起了奋力挣扎的沈恪先,随后,把他抛到了水里。

稚子的哭喊声,被江上重重水波隔得朦朦胧胧。璧若则巧笑嫣然:“我希望你记住,想要依靠我的势力,就不要存着沾花惹草的心思。”

“是。”沈存高应着,目光则不住地投往江上。

沈恪先命大,被一个船夫所救,捡回了一条命。

沈存高守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不住地哭泣。

璧若此举,很快在朝堂上传开了。张怀予便趁机在朝中放下传言称璧若与沈存高有私情,又派人到璧若面前说尽沈存高的坏话,含沙射影地指出沈存高与璧若有私情的谣言是他自己放下的。

璧若则表示对沈存高信任无嫌猜。

其实,她有自己的算盘。她之所以举荐沈存高,就是看中了沈存高低微的出身。他出身低微,又不是科举考进来的,朝中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于他而言,路只有一条,就是抱紧芜宁公主的大腿。

天赐帝也为着这传言召璧若进宫问话,杨缮坚持要随行。天赐帝的所有问题,他都抢在璧若之前替她答,并坚决否认璧若与沈存高的私情。

驸马都这样说了,旁人自是不好再说什么。

可沈存高心里头仍觉不安,日日睡不安稳,生怕他与璧若的私情败露。

沈恪先之事,更警醒了他:他万不可过分依赖芜宁公主的势力。

于是,他决定先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待时机成熟,他便娶妻纳妾,甩掉芜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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