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文好像松了口气。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可能会对你用一些强制手段。”他丝毫不想隐瞒自己的目的，甚至还对阿烨笑了笑，似乎想对阿烨开一个玩笑，“还好，你没让我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可阿烨笑不出来。

他总觉得艾德文的笑话没有几年前有意思了，嘴好像也没有那时候那么毒了。

可艾德文的这句话，的确让他紧绷的情绪暂时缓和了下来。

“我该要怎么做？和斯图尔特大佬签订契约？”阿烨一顿，又小心翼翼问，“说起来，斯图尔特呢？”

他记得四年前斯图尔特与艾德文只要在同一个地方，那几乎就算得上是形影不离，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办，那么艾德文一定会刻意留在斯图尔特身边，可现在阿烨并没有看见斯图尔特的踪迹，找精灵主祭探讨研究时空魔法这种事照理说也轮不到艾德文来做——所以阿烨一直在想，斯图尔特是不是并不在这要塞之中，或者说，他也许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他不在这儿。”艾德文说，“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可说这句话时，他好像刻意微微侧开了眼，不愿意去直视阿烨的目光。

先前的忧虑与担心重新涌上心头，阿烨觉得艾德文在刻意隐瞒什么，可是到了这种时候，阿烨不明白艾德文还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他。

阿烨只能去想，营帐内还有伊西提亚斯在，艾德文也许是不想将斯图尔特的下落告诉其他人。

阿烨清了清嗓子，继续问：“我是不是先要背下咒语？”

艾德文点了点头：“伊西会教你的。”

伊西提亚斯果然捧过一本厚重的古书，费劲翻到其中一页，轻声与阿烨说：“我们是在精灵古籍中找到时空魔法的痕迹的，这是古精灵语，对人类而言，应当很难辨别——”

阿烨瞥了一眼，脑内翻译机器已经自动翻译出了那段咒语的意思。

这咒语的意思晦涩难懂，阿烨皱着眉，磕磕巴巴地小声念了一句，他以为自己说的是脑内翻译后的词意，可却听见自己口中发出了古怪陌生的语言。

他吓了一跳，立即停了下来，他还是第一次直接念出脑内翻译器翻译出来的文字，他没想到自己连语言都自带翻译，一时难以适应，再说精灵语实在是万分拗口，阿烨觉得自己的舌头自己在打架，有些音节他实在发不出来，可伊西提亚斯已经觉得十分惊讶，感叹说：“您竟然认识古精灵语。”

哪怕在精灵一族中，也仅有氏族长老和主祭等寥寥几人能熟练运用古精灵语，也难怪伊西提亚斯如此吃惊。

他不知道阿烨是脑内自带翻译器，还以为是看见了什么博学多才的人类学者，恰好艾德文在边上开口，像是故意一般与伊西提亚斯说：“我说过吧，某些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个天才。”

伊西提亚斯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烨：“……”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艾德文绝对知道他能看得懂古精灵语是因为自带翻译能力的吧？

艾德文说完这些话，还特朝阿烨眨了眨眼，他的心情似乎已经恢复了不少，阿烨也只好顺着艾德文的话往下说，请伊西提亚斯来纠正一些他很难发出的音节。

咒语很长，而他需要在短时间内将咒语全部背诵，越熟练能念得越快越好，这多少让阿烨觉得有些头疼。

艾德文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请阿烨暂且留在伊西提亚斯处背诵咒语，自己则先离开，过会儿他会让莫亚来这儿接阿烨回去，阿烨并未多想，他从未这么努力尝试着去背诵一段拗口的文字，可他的努力的确有所成效，伊西提亚斯抑不住数次夸赞他简直是天才，这显然让阿烨觉得很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脑内带着语言翻译器，他也做不到学得这么快。

他也已经大致记住了那些难懂的发音，接下来只需要彻底将这段咒语背诵下来——他请伊西提亚斯帮忙抄写了那段文字，带回自己休息的地方，打算这几天就跟着这段咒语过。

他不相信他背不下这段咒语。

伊西提亚斯是精灵主祭，不是他的陪学老师，他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情，阿烨带着那段抄下的咒语，向伊西提亚斯告别，打算回去之后继续努力，沉默寡言的莫亚也恰好来到了这里，他带着阿烨离开了精灵营地，朝着人类驻扎休息的城堡内走去。

阿烨还想继续背诵咒语，可他一看到莫亚……

脑中好像控制不住便浮现出了艾德文和他说过的事情。

他忍不住开口，说：“艾德文告诉我了。”

莫亚：“……”

阿烨：“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莫亚：“那就闭嘴。”

阿烨一愣，真的闭上了嘴。

他沉默不言，而莫亚则带着他往城堡塔楼走，一面冷冰冰和他说：“艾德文应该还有话想告诉你。”

刚刚有伊西提亚斯在场，关于斯图尔特的事情，艾德文似乎并不想提起，莫亚所说的艾德文还有话想与他说，应当就是与斯图尔特有关的事情。

阿烨心中忐忑，乖乖跟着莫亚走进塔楼，到了艾德文的房间内。

艾德文已经换下了盔甲，他一身便装，坐在书桌之后，显然正在等待阿烨到来。

阿烨走进房间，莫亚并未跟着他一块进去，他在他身后为他们关上了门，以防有人看见他们的会面。

艾德文对阿烨微微笑了笑，问：“你已经记住了？”

他似乎和以前一样，和阿烨说话时总是温和的，喜欢在脸上带着笑，可阿烨却又觉得极为不同，艾德文的笑容中显而易见地带着疲惫与倦容，若不是嘴角弯起的幅度过大，他甚至都不觉得那是一个笑。

他知道斯图尔特是出事了，而艾德文这样……他觉得那是很严重的事情。

艾德文请他坐下，他似乎正酝酿着思索要从何处说起，想了一会儿，无论如何也委婉不起来，只能直白与阿烨说：“你不是问我，泰伦斯去哪儿了？”

阿烨点头。

艾德文叹了口气：“我说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这是一个谎言，我只是……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如今的情况。”

阿烨一直以来的不祥之感一点点被证实，他看着艾德文的神色，担心自己的问题会让艾德文难过，小心翼翼问：“他应该没事吧？”

“如果你指的是他是不是还活着的。”艾德文回答，“那么我能明确告诉你，他还活着。”

可阿烨心中却越发惴惴不安，一个人还活着，却出了事，若放在普通人身上，这件事或许就该是肢体残疾。可斯图尔特应该已经不算是人类了，他的力量几乎凌驾于大恶魔之上，断条腿对他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他完全可以靠着自己恢复如常，也就是说……斯图尔特身上所发生的，或许是比身体残缺还要严重的事情。

艾德文却不继续顺着阿烨的这个问题往下说了，他从自己的领口掏出那条随身的吊坠，阿烨记得这是斯图尔特送给他的礼物，那根吊坠总是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如同神圣之物一般，可以为艾德文挡下几乎一切黑魔法的攻击。

可艾德文将吊坠轻轻放在阿烨面前时，阿烨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

坠饰原本的柔光已然黯淡，仅存着一点虚弱的微光还在轻轻跳跃着，可看起来也像是随时就要熄灭一般，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阿烨几乎立即就明白了艾德文想要说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吊坠……不会代表着斯图尔特的生命之火吧？

他紧张不已，抬头看向艾德文，不想艾德文沉默片刻，这才轻轻开口：“这是他的灵魂碎片。”

阿烨重复：“碎片？”

艾德文点头。

人类与大恶魔交易，想要成为黑魔法师，大多数出卖的，都是自己的灵魂。

而一旦灵魂落在了大恶魔手中，黑魔法师便将逐渐成为恶魔的傀儡，他们在恶魔的絮语与诱惑之中度日，苦苦挣扎，却难逃堕落黑暗。

“他在与乌琪娜交易之前，将自己尚且纯净的灵魂分割出了一小片，藏在这个吊坠中，送给了我母亲，交易之后，他的灵魂被腐蚀，这一片灵魂却始终未曾受到影响。”艾德文说，“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一直保持着‘人类’的理智。”

阿烨看向桌上的吊坠。

如今坠饰光芒黯淡，是不是也正说明着……斯图尔特的灵魂正在逐渐腐化？

“他之前杀过很多人，这让他的灵魂早已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艾德文微微一顿，好像还是刻意略过了一些什么，说，“在此之后，他不能随意杀人，只要他的手上多沾一丝活物的鲜血，就如同再往深渊迈出一步，他会坠入深渊，直至彻底腐化。”

克莱特和乌琪娜的皮囊是还活着的人类。

而斯图尔特杀了他们。

阿烨终于明白了克莱特和乌琪娜为什么要对斯图尔特强调他们的皮囊是活人，也明白了为什么在那时候，斯图尔特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动手。

他站在悬崖上，只需要再往前走一两步，就是万劫不复。

“魔神临世需要容器，普通人的身体难以容纳下那么巨大的力量，他的最好的皮囊，是身有神血的神之子。”艾德文说，“弗莱的圣子是神之子，各国教廷的圣子圣女，应当都身有神血，可数千年后，他们的血脉……已没有当初那么纯粹了。”

如今还活着的，血脉最为纯粹的神之子，只有一个人。

“你不是问我他在哪儿吗？”艾德文苦笑，“他在魔神的军队里。”

“他就是魔神降临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