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有医药箱吗?”陈议问。
严录白指尖敲着方向盘,“没有。”
过后他看向陈议,仅仅片刻,他已经缓和了情绪:“但我知道哪里有。”
他们一路开车到一处宅门前,门口有位阿婆躺着晒太阳,脸上盖着把蒲扇。
严录白下车,十分熟络地走过去喊道:“陈婆!”
陈婆闻声立马坐起身,看到严录白顿时笑了,“呀啊,还是你孝顺,知道来看我,我那儿子昨天接完孙子就往国外跑,留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守破屋!”
陈婆从小干粗活,皮肤黝黑人老珠黄,瘦薄的皮紧贴着骨头,显得人更加瘦弱矮小,远远看着跟严杭差不多高。
“还不是您做不了飞机?”严录白牵着陈婆枯瘦,布满褶皱的手,回头道:“您还记得他吗?”
“谁?”陈婆看向陈议,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摇头:“不认识了。”
严录白提醒:“陈议。”
陈婆豁然开朗:“是陈议啊。”
她立马迈着细杆子似的腿,一点儿也不悠着,快得能奔出二里地,走到陈议身边左右看了看,感叹:“这孩子这么久没见了,长这么标志,多大啦?”
她说话一如既往,跟哄小孩子似的。
陈议怀念地微笑:“二十八。”
“呦!”陈婆道:“都快三十了,也不见回城江看看,小时候,你跟——”
“家里还有西瓜吗?我们这一路过来快热死了。”严录白忽然道。
陈婆斜了他一眼,念道:“从小就惦记这口,瞧你嘴——欸,怎么伤成这样了,谁打的?”
严录白看了眼陈议,“刚不小心摔的。”
陈婆哼道:“当我老年痴呆好糊弄啊,跟我儿子一个德行,但凡跟人打架都说摔的!没出息。”
陈婆一边念叨,一边招呼着他们进屋。
陈婆家和老房子的布局一样,她从偏屋拿出医药箱,嘴上仍是说个不停。
陈议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顿时想到自己的奶奶,仿佛过去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瞬间又活了。
所以晚上,陈婆提议留下来过夜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事,他和严录白睡一间。
睡前,陈议洗完澡穿上临时买的睡衣,见严录白躺在床上,正带着耳机玩手机,他故作自然地走过去,问:“陈婆睡了吗?”
严录白瞅他一眼:“睡了。”
陈议嗯了一声,站在床边,迟迟没有动弹。严录白察觉,问:“怎么了?你平时站着睡?”
“……”
他是怎么这么自然问出口的。
陈议从小到大就没跟男人一起睡过,这还是第一次。
这对于其他男人来说也许寻常无比,可陈议警惕久了,连一般男人也设了防备。
他尴尬地挠着脸,问:“你不觉得和男的一起睡,很不自在吗?”
“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严录白本来说话一脸坦荡,但忽然想起什么,幽幽地扫了他一眼,眼里略微怀疑。
陈议担心他否认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二话不说翻身上床:“我也要睡了。”
“……”严录白:“我这把游戏打完。”
严录白看他一眼,视线转移到手机上的和平精英,输入留言:【提问:有好感的人睡在身边,怎么办?】
耳机里突然爆出钟谌星的轰炸:“什么?你他妈有喜欢的人?”
盛强也表示惊讶:“铁树开花,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后一枪打死对面埋伏的对手。
严录白:【别叫,先回答我。】
钟谌星瞬间化身甩手掌柜:“十八禁言论,没法回答。”
“卧槽,快上车!”盛强抽空扫了眼留言,估计是看到钟谌星发的,表情有些憨厚和羞赧:“兄弟,俺没经历过。”
严录白:【……】
严录白犹豫着要不要听钟谌星的,但他自从出国留学,性格变得格外奔放,胆子也大了不少,说的十八禁也许真是十八禁。
无奈之下,严录白扭头看陈议,见他入睡极快,这会正做美梦。
他轻声一叹,倾身把灯关了,专心打游戏。
游戏里的钟谌星不死心,追着严录白的游戏人物问:“这几天也没见你跟哪个姑娘走得近,你上哪心动有好感啊?”
“不会是许俞吧?”盛强也按耐不住好奇。
严录白打字留言:【别瞎猜。】
钟谌星嘶了一声:“不应该。”
盛强:“什么不应该?”
“除了许俞,君怡姐和陆婶,严录白身边哪还有活的女人,不都是男的吗?”
盛强“哦”的一声,“也是啊。”
他单纯地嘿嘿笑道:“除非严哥也喜欢男的,就那个甲方,陈议!否则根本没机会。”
就在盛强喊陈议的名字时,严录白忽然浑身一震,低头发现一只泛着白光的手臂横在自己胸前。
“……”
他顺着手臂往右看。
陈议的脸蛋压在自己的手臂肌肉上,发出舒缓的呼吸声。
没想到陈议睡觉会做出如此举动。
严录白盯着他咽了下,直到耳机传来数十发枪声,才猛然回过神,操控着游戏人物爬到稻草堆旁。
钟谌星趴在屋顶当狙击手,发现严录白躲避的动作延迟,导致被敌方打中倒地,右上角的血条一直在缩短,不解道:“网卡了?”
严录白:【不是。】
钟谌星:“那你怎么突然反应这么慢?”
盛强解决稻草堆对面的敌人,跑过去救援严录白,纳闷:“那个一看就是新手,你居然能被新手击倒?”
严录白:【他刚贴着我了。】
钟谌星:“……”
盛强:“……”
同样身为母胎单身狗的盛强受到万点暴击:“不是,你俩真睡一块啊?严哥,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内敛,敢情进展这么快。”
“你是不是字打错了?”钟谌星的疑问被突如起来的激战淹没。
严录白:【所以怎么办。】
现代所谓的感情军师——母胎单身战斗力最强。
盛强激情开麦:“当然是跟人家保持距离啊,严哥,男人要矜持,现在是暧昧期,要是越线了会影响对方对你的看法。”
严录白眉梢一挑,觉得很有道理,但很考验意志力。
他眼睫颤巍巍垂下,看着陈议因为呼吸微微翕动的唇瓣,顿时浑身热了起来,仿佛胸口有个火炉欲将炸开。
半响,严录白轻轻捏住陈议的手腕移开,依依不舍地挪开身体。
差不多挪到床边,回头看一眼,陈议歪头倚着,发丝垂在睫毛上,昏暗中清透的皮肤隐隐若现。
严录白顿了下,又往回挪了点。
这才将注意力放回游戏,留言。
严录白:【好了。】
打完人的钟谌星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就只跟陈议哥去爱情海吗?!严录白,你喜欢男的啊?”
还是已婚男陈议。
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发现自己是同性恋。
严录白还没打字,盛强“害”的一声:“怎么可能,严哥是我们这样的硬汉,哥几个从小认识,喜不喜欢男的我还不知道?”
严录白:“……”
盛强笑:“严哥藏得真深,该不会哪天孩子上街打酱油,咱俩都不知道。”
“是这样吗?”钟谌星看着手机思索。
忽然,余光瞥见敌人往坡上跑,他猛然警觉:“决赛圈了,都——”
“诶——严哥怎么挂机了!”盛强操作手忙脚乱。
另一边“啪嗒”一声,手机掉到床下。
蹲在稻草堆后的游戏人物被困在毒圈外,血条极速缩短,最后惨叫一声变成盒。
而手机的主人躺在床上,浑身僵硬,身上横着一条手臂和一条腿。
“……”
陈议不知梦到什么,还是睡觉习惯就是如此,他紧紧搂着严录白,睡得入迷。
严录白望着天花板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敢动。
漆黑寂静的夜里,只听见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震耳欲聋。
“陈、陈议。”
严录白扭头正想喊他,突然瞥见陈议的嘴唇就在脸侧,又迅速回过头,冷汗直下。
他、他凑得很近。
几乎快亲上了。
严录白闭了闭眼睛,想到盛强的话,开口声音沙哑,再次喊道:“醒醒,你压着——”
“嗯……”陈议呢喃着动了动,无意吻上严录白的头发。
严录白察觉那瞬,全身上下热血沸腾,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在夜里微微闪烁。
看来是喊不得他。
严录白放弃了,蹙紧眉头,咬着牙强制入睡。
/
明明不习惯和男的一起睡,陈议这一觉却睡得格外香。
他翻身,在床上摊开身子,缓缓睁开眼,眼眸清醒澄澈,体内有股温暖的气流贯通四肢,通透清爽,浑身仿佛被水冲净一般。
足足呆了好半天,才从舒服劲中缓过来。
他动了下,茫然地坐起身,才发现左臂弯勾着一个枕头。
回头看一眼,好像是严录白的。
陈议把枕头放回去,收拾完走出房间,但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见人。
最后寻到厨房,却见一老一青年对着饭锅犯愁。
陈议走过去,先问严录白:“你伤怎么样了?”
严录白闻声一顿,表情古怪地飞快扫了他一眼,道:“已经没事了。”
陈议发觉不对劲。
但还没来得及问,旁边的陈婆问:“醒啦?”
陈议看她,嗯了一声。
“昨晚睡得好吧?”陈婆笑着的眼珠子浑浊,但某一点异常明亮。
陈议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见状,陈婆笑得愈发肆意,自问自答:“还能不好,我去喊人,看你抱着录白都不撒手!”
“什么?”陈议下意识看向严录白,脸色煞白。
“您看错了。”严录白没甚表情,俯身轻声轻气地帮陈婆回忆:“我早早陪您散步,去公园打太极,您没来过房里。”
“是吗?”陈婆狐疑地看他。
“当然。”严录白伸出手,指着表盘道:“您看,现在都中午了。”
陈婆就算记性再好,也有糊涂的时候。她眯着眼睛看了会手表,努力回想,没想到陈议抱着严录白睡觉的场景,“哎呦”一声:“真是老了,记不住事。”
她看向陈议:“陈议啊,阿婆老了记错了。”
严录白扶着陈婆,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眼郁闷的陈议。
“那就好。”陈议猛然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他难以置信自己抱着个男的睡觉。
还睡得这么香。
虽然陈婆解释是记错了,但那句话一直萦绕在陈议脑海里,以至于他跟严录白待在一个空间里,总觉得站立难安。
得知新买的饭锅出故障,陈议自告奋勇送去替换。
他根据陈婆说的路线,顺利走到附近一家百货超市。
因为是在小城镇,超市规模并不大,门口左边堆着盒装水果,右边一大框的过时甩卖服装,二楼防盗窗上还挂着两件婴儿衣服,外装修看着跟普通住宅没什么区别,红花砖大横幅。
陈议提着箱子,望着横幅上“一应俱全巨爱你”的店名,默默陷入沉思。
这靠谱吗……
他踌躇良久,走进去,斟酌片刻措辞,向柜台老板道:“您好,这个锅出了问题,饭煮不熟,请问能换一个吗?近期买的,我这边能出示发——”
话还没说完。
叼着烟的老板突然用力敲了下计算器,抬起深棕色眼睛,冷漠又毫无波澜地打量陈议一番,唇边似乎扯了下。
他拿下烟,“哦”的一声,连眼皮都没动,习以为常似地往旁边一指:“去那边换一个同等价格的。”
陈议扭头,看到一堆疑似被退回来的锅:“……”
他看了眼老板,然而老板气定神闲,丝毫不被他质疑的目光影响。
陈议抿唇,想着总不能那些锅全是坏的吧?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于是,陈议怀揣着对老板的单方面信任,走向那堆锅。
他挑挑拣拣,最后用最短的时间,捡了个最顺眼,外表最崭新的锅。
陈议将锅递给老板,老板吐了口浓烟,蹙着眉,抽红色塑料袋的表情略显不耐烦。
陈议想到什么,忽然问:“您好,这锅多少钱?”
他刚才说挑个同等价格,但那堆锅里,好像没有一个是标价的。
老板寸头,长相痞坏,看人时总斜眼垂睨,算账时有气无力,仿佛谁都嫌麻烦,谁都看不起。
和严录白相比,身为同种气质的人,他少了一种极其重要的东西——素质。
听到陈议问话,他先是抬眼瞅他,不善地盯了两三秒,反问:“你那锅多少钱。”
陈议虽然看不惯眼前的老板,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如实道:“六百六十八。”
老板嗤了一声,装好锅,提起大红色塑料袋,递给陈议,不由分说道:“这口也是六百六十八。”
“……”
/
回到陈婆家。
严录白和陈婆围着新锅看了半响。
“你说这锅六百六十八?”严录白指着新锅,匪夷所思地抬头问陈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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