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怪我吗?”李渠栀两腿收紧,站起来,沟壑纵横的脸忽然尖酸。
轰隆。
巨大的雷电自天边而来,盘旋,翻滚,同紫色火焰胶着在一起,迸发出许多来自不同时空的画面,凌乱交错,啪嗒啪嗒,许多被削段的翅膀在空中燃成碎片,茫茫了天地。
时间凝成一缸腥臭的酱,该倒出去一些东西、再重新添加一些东西,才能继续发酵。
可是,出不去、进不来,许多粘腻往事被封锁在这片天地,污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渠栀朝每个人的脸上丢了一坨红彤彤的浆液,窒息,迷失。“要不是这件事,我怎么会成为打工小妹”“要不是这件事,我怎么会随便嫁了”“要不是这件事,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呲呲啦啦,呜呜喳喳,听不清了,什么“丈夫”“儿子”“孙子”,像刮宫的手术刀,一下一下刺着耳膜。李渠栀变成一只房子大的癞蛤蟆,喷吐着毒液。
“你说,我、该、怪、谁?!”紫色火焰都来不及燃烧她的毒液。
“啊——”丘頔捂着耳朵,她好迷茫,好疑惑,好无措。
迷茫的视线里,金豆腾空而起。一只夸张的癞蛤蟆,一条恶狗,在决斗。丘頔眨眨眼,她吃的是槐花饭,不是云南的菌子吧?对,对,无论人还是什么,都怕恶狗。
“加油!”她喊。
她一只手就能揣起来的小金豆哎,这么大的力气。金豆是黄豆跟一只柯基生的。黄豆,是中华田园犬跟哈巴狗生的。所以,黄豆和金豆的体型,真的很像圆滚滚的豆子。夹在胳膊下,圆枕头一样,这会儿在半空不断腾起,不长的四肢精准出击,一团血雾消散时,金豆赢了。
李渠栀老态龙钟,倒在石桌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
“汪汪汪汪!”
丘頔代它说话:“别碰瓷啊!”
【加分:80分。总分:92分。】
丘頔呆了一瞬,抱起金豆,凑近它大大的耳朵,猛猛吸了一口。
金豆咧开嘴巴,舌头伸出来,两只爪子按在丘頔膝头,圆眼睛提溜溜,目视前方。还是一只臭屁小狗。丘頔笑了下,端了一碗水,喂给金豆:“下辈子,我也当狗。”她悄悄跟它说。
“……”轮到金豆呆了。
【……】还有系统。
“我,跟你们,没完。”李渠栀有气无力地说。
魏束葵因此挺直腰板:“你们是一伙的,就欺负我们两个。”她突然就哭了。
稀拉卷毛看看她,又瞧瞧丘頔,举起右手。丘頔点头:“请说。”
丘頔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听这些事情。假如她有蛋,真的觉得很扯蛋。隐隐的,她好像有些开悟。同时又慌张,一辈子长也不长,短也不短,该怎么走出这种、这些事情呢。
稀拉卷毛磕磕巴巴地开始:“我堂叔是,是魏束葵的语文老师。魏束葵成绩好,我堂叔很稀罕她。那天晚上……”又是那天晚上,丘頔略微走了下神,示意她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跟魏束葵一起回家。她,她问我,我堂叔在家里有没有很奇怪?我说怎么样是‘奇怪’。魏束葵却扭扭捏捏起来,不肯说。我就没多问。魏束葵性格就是这样,有时候很高傲,有时候又神神秘秘,哎……我也知道,人家成绩好,不会跟我当知心朋友的。”
这时候,双马尾蹭着桌子往前坐了坐,补充道:“对,魏束葵就是这样。李渠栀也是。”
“李渠栀?”丘頔纳闷,怎么还有李渠栀的事?
双马尾点点头:“李渠栀她,她……她跟魏束葵被那两个男的纠缠,我有悄悄跟她们说,回家跟家长说,让她们家长来学校处理。但是她们两个都恶狠狠地瞪我,让我别编排她们。天地良心,我怎么会编排她们呀!就因为这个,她们两个把我也给记恨上了。”
“明明……”双马尾小声说,“编排她们的,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是啊,我可以作证!”哪吒头也激动起来。
魏束葵“啪”地拍了下桌子:“那时候你怎么不做证?!”
“那时候?你叫我闭嘴好吧!”说完,哪吒头缩了下脑袋。
大长辫子也站起来:“我跟我别班朋友说了你们的事,大家私下里讨论过,都不信……”话还未说完,魏束葵伸出长长的指甲,要来扯大长辫子:“就是你这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场面又混乱起来,丘頔和金豆赶紧分工□□。
金豆站在桌子正中,龇着牙。丘頔两手撑在桌边,一手剪刀一手锨,也龇着牙。
“都坐下说!”
又给七个老太太一人盛碗槐花饭,都老实了。
【加分:5分。总分:97分。】
呦呵,还有3分就能拿到奖励了。再接再厉。
“所以,你们五个是——隐形的校园霸凌?”丘頔给出论断。
【减分:20。总分:77分。】
“……”丘頔抓了下头发,77,这个数字也挺好。
不过,智商暂时没跟上,也要扣分?丘頔捏捏金豆的耳朵,金豆拉长调子“嗷”了声,抬起爪子放在丘頔的手臂上,拍了两下。好吧,无论什么,一旦拥有主宰评价的权力,就会显眼包。
【……】
稀拉卷毛继续回忆:“我堂叔话不多,但人还可以。在家里在学校是这样哈,别的,我不清楚。魏束葵后来又找我问了一次,问我堂叔平时看什么书?奇怪,这我怎么知道,也不关心。她叫我帮忙打探一下。我到我堂叔家里,看了也问了,就是一些名著什么的。”
“魏束葵,我从来没在他跟前提过你的名字。”
“你真不知道,他都看什么书?”魏束葵咬紧牙关。
稀拉卷毛摇头,又举起手:“我向菩萨发誓。”
双马尾附和道:“语文老师是什么人,后来我们都知道了。当时,魏束葵你就应该告诉你家长。老是遮遮掩掩……”
“讲了就有用吗?!”魏束葵吼了一句。
双马尾还想说什么,动了下嘴唇,缄默。在场的所有人,突然、同时缄默。
丘頔打破诡异的氛围,轻轻“咳”了声:“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时间回到六十年前。一则有关李渠栀跟男人在玉米地乱搞的“新闻”出现的同时,魏束葵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传言,魏束葵在语文课本里藏了很多肮脏不堪的小画,关键词跟男人的那根玩意儿相关。有人说,魏束葵也想长一根。还有人说,魏束葵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有人说,魏束葵不要脸,小小年纪就觊觎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最后一种说法,流传最广。
甚至传至——语文老师为此困扰到想要自裁。
哪吒头抬起脸:“周五放学,我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采蘑菇。刚下过一场雨,林子里出了好些蘑菇。我越走越远,到接近校园围墙的地方,有个废弃的猪圈,很臭,我正要返回去,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我从砖缝里往里看——是,是语文老师和初二的那个男生,还有几个校外的人。李渠栀和魏束葵,被他们围在中间。那些人,包括语文老师和初二男生在内,要她们两个把上衣脱掉。她们两个就这样照做,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好像雨后湿漉漉的,两朵蘑菇。”
“有个人拿出相机,要拍照。语文老师在画画。初二男生朝她们吹口哨。”
“我把采来的一袋蘑菇往猪圈里头一洒,接着,绕过猪圈,从围墙翻出去。等我跑到校园正门的时候,李渠栀和魏束葵一起低着头,走了出来。那些人,都不见了。”
“她们两个看见我了,也知道我看见她们。在这之后,我一直等着她们找我作证,可是她们一直没有来找我。后来,后来我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双马尾:“我在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外头看见过一次,语文老师捏魏束葵的耳朵。我觉得不对劲,叫她跟家里人说……”
大长辫子:“后来,她们的事情传开。我跟我朋友都觉得这没什么的,肯定不是她们两个的错,只要找学校,李渠栀和魏束葵就能清清白白地继续读书。”
稀拉卷毛:“她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校园后,我去过魏束葵的家里,她已经外出打工,我就把我的语文书留在了她的枕头下面。魏束葵,你虽然高傲,但也真的有才。还记得吗,我的语文课本第八十页,有你即兴写的两句诗——‘风啊风啊,在潦草的泥潭为我落下一抔花种’。接下来呢,魏束葵,它开花了没有?假如你没有离开,它一定是会开花的。”
——风啊风啊,在潦草的泥潭为我落下一抔花种。
后面其实还有两句,一直在魏束葵的心里。
——雪啊雪啊,在坚硬的冰下为我涌出一股热流。
魏束葵轻轻吟唱,好多年不见的泪水,涓涓流下,从眼眶到皱着皮的双手。
“你、堂叔,后来呢?”她突然问。
稀拉卷毛啐了一口:“早死啦。犯了事,被几个人打死的。有一年我碰见过你,跟你说过的,忘了?”魏束葵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忘了。”
低马尾的表哥,也早就死了。李渠栀,也忘了。
后来的这六十年,云朵改变了原有的航向,暴风雪一场接一场,她们早就什么都忘了,只还记得——痛苦的根源。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电。
这次穿透火焰层,一些雨滴落进这座封存许久的养老院。它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浆液,如今终于透出一个孔隙,雨,将它撑大,酣畅起来,没那么腥臭了。
“一个学校有两种人,男孩和女孩,好学生和差学生,聪明的和愚笨的,三观正直和品行不端的。”丘頔想,她少说了两种情况——还有就是,一类是李渠栀和魏束葵这样的人,另一类是低马尾、稀拉卷毛、哪吒头、双马尾和大长辫子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不知道……”李渠栀呢喃着,忽然像一只巨大的臭虫,飞起来。而魏束葵,再次变成癞蛤蟆,鼓起嘴巴,呼气,吸气,肚皮胀得快要裂开。
所有人捂住鼻子,天上好像在下屎屁雨,臭气熏天!
丘頔抬头看了眼,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臭虫和癞蛤蟆:“不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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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养老院的奖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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