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的目光在谢微尘身上停留了片刻,补充道:“弄清楚,青岚宗为何换人。给你半日。”
“属下遵命!半日之内,定差个水落石出!”芸瑶保证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
裴寂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偏厅。
直到裴寂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芸瑶才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看向一盘闭着眼的谢微尘。
“喂,苏砚是吧?”芸瑶的声音里满是好奇,“你……你还好吧?裴判官他…嗯…手段是特别了点,但效果好像还不错?”她看着谢微尘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明显比刚进来时顺畅了不少的呼吸,试探着问。
谢微尘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浑浊褪去些许,露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疲惫和……无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实在不算好看的笑容:“托裴判官的福,暂时…死不了。”心里却在咆哮:孽徒!等为师恢复修为,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也尝尝这“刮骨疗毒”的滋味!
芸瑶被他这回答噎了一下,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走吧,我先带你去登记,然后给你安排个住处。你这个身子骨……”她上下打量了谢微尘一番,摇了摇头,“唉,先去测灵台吧,走慢点,我扶着你?”
谢微尘摆了摆手,拒绝了芸瑶的搀扶:“我自己能走,就不劳烦执事了。”
芸瑶看着他那倔强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还挺要强。”随即快步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
——
另一边,裴寂回到了书房,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处理卷宗。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摊开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剑气强行疏导对方经脉时的触感——那具身体,枯竭、脆弱、千疮百孔,简直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陶罐。
然而……
裴寂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他在谢微尘座下千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挑剔、傲气和那些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个叫苏砚的散修……是巧合?还是……
裴寂的眉头微微蹙起,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
他转身,走到宽大的玄铁书案后坐下。
案上除了堆积的卷宗,还静静放着一枚古朴的玉简——那是天刑司内部关于仙侍征调与管理的《役册》。
裴寂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玉简上划过,注入一丝灵力。玉简亮起微光,一行行名字和简要信息浮现出来。
他的指尖停留在最新录入的一行:
「苏砚,青岚宗除名弟子,灵根:四灵根,根骨:下下,征调令编号:玄字柒叁贰壹。」
——
天刑司测灵台位于庶务司后方的“鉴真院”,是一座由整块巨大白玉雕琢而成的圆台,上面刻满了繁复玄奥的聚灵符文。
平日里主要是给新入司的低阶人员(如天刑卫、仙侍)测定根骨资质,偶尔也用于鉴别一些来源不明的物品或药材的灵气属性。
当芸瑶领着一步三晃的谢微尘来到鉴真院时,负责值守测灵台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打着哈欠的老修士,姓孙,大家都叫他孙老头。
老头修为不高,胜在资历老,脾气也随和,平日里就爱抱个酒葫芦缩在角落打盹。
“孙老,孙老!醒醒!”芸瑶上前,没好气地敲了敲老头面前的桌子。
孙老头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是芸瑶,嘟囔道:“哎哟,芸瑶丫头啊,吓死老夫了…什么事啊?又有新来的倒霉蛋要测根骨了?”
他目光扫过芸瑶身后的谢微尘,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嚯,这小身板…新来的仙侍?哪个判官这么想不开?”言下之意,这体格能干啥?
芸瑶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道:“裴判官亲自点的。”
“噗——”孙老头刚灌进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咳咳咳……谁?寂……寂渊真君?!他?!”
孙老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谢微尘,仿佛在看什么奇珍异兽,“寂渊真君不是最怕麻烦吗?这位小兄弟……你……你莫不是真君流落在外的……”
他后半句没敢说,但那眼神分明。
谢微尘:“……”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孽徒要是有他这么优秀的“私生子”,祖坟都得冒青烟!
芸瑶赶紧打断孙老头的胡言乱语:“孙老!别瞎猜!赶紧办正事!”
“哦哦,好,好。”孙老头放下酒葫芦,晃晃悠悠走到测灵台前,指着白玉圆台中心,“小子,站那儿去。放松点,别紧张,就是走个过场,结果再差也死不了人,顶多就是……嗯……让大家伙儿知道你确实是个废物点心。”他倒是“好心”地安慰了一句。
谢微尘懒得理会这老头的碎嘴,依言走到圆台中心站定。
孙老头掐了个简单的法诀,指尖一点微光没入白玉台基。嗡——!测灵台上的符文瞬间被点亮,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形成一个光罩将谢微尘笼罩其中。光罩内,丝丝缕缕的灵气开始活跃起来,试图与测试者产生共鸣。
孙老头和芸瑶都盯着白玉台基侧面浮现出的一块光幕,上面代表灵根的刻度条开始缓缓亮起。
一息…两息…三息…
光幕上,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的五根细长光柱,瞬间亮了四根。
死寂。
整个鉴真院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测灵台符文运转发出的细微嗡鸣。
孙老头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鸭蛋。芸瑶也愣住了,她知道苏砚根骨差,但没想到能差到这个份上!这已经不是“下下”了,这简直是“无”!是四灵根!传说中的修炼绝缘体!
“这……这……”孙老头指着光幕,结结巴巴,“丫头……咱们这测灵台……是不是……坏了?”他干这个数千年,测过无数人,像这样差的,他是真没见过。
芸瑶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她快步走到台基旁,仔细检查符文运转,又看看光幕,再看看站在光幕中心、一脸平静(甚至有点无聊)的谢微尘,确认道:“孙老,符文运转正常,灵力供给也没问题……”
“怪事!真是怪事!”孙老头围着测灵台转了两圈,又掐诀重启了一次。
嗡——!
光芒再次亮起,笼罩谢微尘。
光幕:……(还是四灵根。)
孙老头彻底傻眼了。
谢微尘站在光罩里,感受着周围活跃的灵气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连一丝一毫想要亲近、融入的意思都没有。
这具身体的原主,果然是个废得不能再废的废柴。
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想他九霄仙尊,纵横三界,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不过也好,废物点也好,省得引人注目。
“行了行了,别折腾了。”谢微尘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声音带着病后地沙哑,“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四灵根,根骨下下。赶紧登记吧,孙…前辈?”他差点顺口叫出“小子”。
孙老头被他一喊,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混合着震惊、同情和一丝荒诞感。
他摇摇头,拿起一块空白的身份玉碟,一边往里面录入信息,一边叹气,“苏砚,青岚宗除名弟子,四灵根,根骨…无。啧,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寂渊真君他…唉…””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裴判官这是找了个活祖宗回来供着?还是想挑战一下天刑司最弱仙侍的下限?
芸瑶也是一脸纠结地看着谢微尘。根骨无!这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开始严重怀疑裴判官留下此人的用意了,难道真如孙老头瞎猜的那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登记完毕,孙老头将那块刻着“苏砚”名字、标注着“根骨:无”的身份玉碟递给谢微尘,眼神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自求多福吧。在寂渊真君手下当差…你这身子骨…”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又摇了摇头。
谢微尘接过玉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走吧,带你去住的地方。”芸瑶心情复杂地招呼道,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尊“活化石”安顿好,然后去完成裴判官交代的“查清换人缘由”的任务。
她预感青岚宗那边肯定有好戏看。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青岚宗,外门执事堂内。
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留着两撇老鼠须的中年胖子,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品着灵茶,嘴里还哼着小曲。
他正是负责外门弟子杂务、包括这次天刑司征调事宜的王管事。
“王管事!王管事!不好了!”一个年轻的外门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慌什么慌!”王管事被打断雅兴,不满地放下茶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没规矩!”
“是…是天刑司!天刑司来人了!”弟子喘着粗气,脸色发白,“来了个女执事,看着就不好惹!气势汹汹的,点名要找负责征调名录的管事!说是要问苏砚的事!”
“苏砚?”王管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个几天前被自己像丢垃圾一样推出去顶缸的废柴,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端起架子:“苏砚?哪个苏砚?我们报上去的不是李壮吗?天刑司的大人物亲自点的名,还能有错?定是那苏砚自己搞错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女声就传了进来:“哦?是吗?王管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芸瑶一身天刑司玄色执事服,腰悬令牌,俏脸含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落在王管事脸上。她身后还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煞气腾腾的天刑卫。
王管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心里暗叫不妙,但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站起身迎了上去:“哎哟,这位仙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说的是苏砚那个废物?他呀,早就被我们宗门除名了!跟我们青岚宗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征调名录,我们报的可是李壮!李壮知道吗?那可是个好苗子,力大无穷…”
“闭嘴!”
芸瑶厉声打断他,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掏出一块留影石,注入灵力。
一道光幕投射在执事堂的墙壁上,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几天前,王管事在名册上勾掉“李壮”,潦草地写上“苏砚”的名字,并盖上了外门执事堂印鉴的画面!
旁边还有王管事得意洋洋的声音:“…李壮那小子是赵长老的远房侄孙,送去天刑司当牛做马?赵长老能答应?正好这苏砚被除名,废物利用,丢出去顶缸,省事!天刑司还能为了一个仙侍的位置来查不成?嘿嘿…”
画面清晰,声音响亮。
王管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冷汗如瀑布般淌下,嘴唇哆嗦着:“仙…仙使…饶命!我…我…都是赵长老!是赵长老暗示我这么做的!他说李壮是他的人,不能去天刑司吃苦…那苏砚反正是个废人…废物利用…”他语无伦次,把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了后台。
芸瑶收起留影石,冷笑一声:“废物利用?王管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天刑司,调换征调人选!还把这苏砚推出去顶罪!你这是视天刑司法令如无物!”
她声音陡然拔高,“来人!拿下!带回天刑司,请裴判官发落!”
“不!不要啊仙使!饶命啊!是赵长老!都是赵长老指使的!”王管事杀猪般地嚎叫起来,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天刑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芸瑶看着被拖走的王管事,脸上没有半分同情。
她拿出通讯玉符,将查明的真相和留影石记录,简洁明了地汇报给了裴寂。
心里却在嘀咕:裴判官啊裴判官,您这到底是找了个仙侍,还是捡了个天大的麻烦回来?那苏砚…根骨无,来历还被这么坑了一把…真是…一言难尽。
她收起玉符,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青岚宗外门执事堂,冷哼一声,带着天刑卫转身离去。
青岚宗为了不得罪一个外门长老,将一个被除名的弟子推出去顶替征调名额,结果惹怒了天刑司寂渊真君……这脸,算是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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