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生于夏天

尧秋泽的分估完了,最后他填的第一志愿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南京。

方前第一次见到志愿表,他指着下面几个学校问:“如果你去不了南京,就去这些学校?”

“嗯,不过一般都看第一志愿,后面的都是听天由命,”尧秋泽小心把志愿表收好,对方前说,“明天上午你陪我去交表吧。”

“行啊。”

在方前眼里这个志愿表就像他去银行取二百块钱填张表一样简单,可第二天早上,尧秋泽坐上他的摩托车后座,第一件事就是把平时背在背上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方前一路朝着复读学校前进,在后视镜里看到尧秋泽紧张的样子,还笑他说:“飞车党也不抢你这破书包啊。”

但尧秋泽还是紧紧抱着它。

他们到了学校,尧秋泽拉着方前一起去办公室交志愿表,他郑重地把表递给窗口老师,登记好自己的信息,窗口老师说了句:“行了。”

但尧秋泽没走,他拉着方前,指着窗户里属于自己的表格还有他的登记信息,问方前说:“你看清楚了,确定我是提交了,对吧?”

“对啊。”

方前不明所以就点头,窗口老师也觉得尧秋泽莫名其妙。

回到镇上后,方前问尧秋泽这个暑假打算怎么过,要不要回书店看门。

“我回来了你怎么办?”尧秋泽问他。

方前的手指在玻璃上画了几个圈,对他说:“胖叔说他报了个旅行团打算出去玩,我去帮他看门,赚的钱算我的。”

不过这大夏天,澡堂也赚不到几个钱。

他又看了一眼门外的摩托,有了这个摩托后他的钱明显不够花了,他不能再整日待在书店里靠那一个月三百块钱的死工资,他得想想别的办法赚钱。

“那......你再帮我看几天店,过几天我回来换你。”

方前以为尧秋泽是为了放松放松,就点头答应了。

七月十七号那天,方前一整个白天都没见到尧秋泽,也没见到佟鸣和尧玉安。

这天艳阳高照,十年前的七月十七号是个暴雨天,雨大到砸在身上都会疼,属于炎夏的暴雨还带来了闪电,劈在河边的堤坝上,几秒钟过后沉闷的雷声才姗姗来迟。

一场暴雨过后,什么都会消失不见,就在河岸边留下一具尸体,警察侦查了几天之后就下了定论,是意外。

暴雨让泥土变滑,她踩到淤泥失足摔了下来,把自己给摔死了。

陵园里的三个人自己干自己的,谁也没有做声,佟鸣打扫了墓碑旁的垃圾,尧秋泽把袋子里的水果和点心摆出来,尧玉安擦掉墓碑上的灰。

照片上的女生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她生于夏天,死于夏天。

尧玉安离开得很快。

“爸还去河边烧纸吗?”尧秋泽问。

“应该吧。”佟鸣说。

每年尧玉安都会在七月十七去堤坝那里的楼梯旁烧纸,那个堤坝在安阳河的上游,离镇上还有几公里,他总是自己去,一坐就是一天。

尧秋泽把从家里摘来的菊花摆在墓碑前,蹲在那里轻声说:“姐,这是爸自己种的七月菊,今年长得特别好......我今年又考了一次,前几天刚交完志愿表......我朋友亲眼看着我交的,肯定不会有问题......”

尧秋泽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了,尧夏宁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岁,和她的记忆不算多,感情也不算太深。

“哥,尧冬青今年怎么没来?”尧秋泽问。

往年尧冬青就算再不着家,这一天一定会来看尧夏宁,这是他最喜欢的姐姐。

佟鸣摇摇头:“不知道,有事吧。”

他看看时间,该走了,他和尧夏宁道了个别:“姐,我走了。”

他对着墓碑笑笑,不知道尧夏宁会不会被他气到,他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尧夏宁是他们去车站送他,尧夏宁抱着胳膊,冷着脸对他说:“你以后别叫我姐。”

可能尧夏宁也恨他是个叛徒,他也没办法再在她活着的时候叫她姐了。

尧玉安一直到晚上才回来,他手里拎了两瓶酒,佟鸣和尧秋泽在家里做好了饭,也打扫了那间上锁的屋子,给那两张照片打了菜。

“来,咱们喝点。”尧玉安拿来三个杯子,给自己倒满了,另外两个杯子都只倒了一点。

尧秋泽的酒量比佟鸣还差,他只抿了一小口,佟鸣把杯子里的喝完,尧玉安又给他倒了一点。

“哥,你陪爸喝吧,你今天晚上就住家里。”尧秋泽小声在佟鸣耳边说。

佟鸣点点头,这样他能稍微多喝一点,不然这个家里总是只有尧玉安一个人在喝闷酒。

尧玉安菜没吃几口,酒一杯接一杯喝,他抓着佟鸣的肩膀,举着酒杯大着舌头说:“佟鸣......爸......真的很感谢你......爸......敬你......”

佟鸣整张脸已经通红,他又喝了尧玉安给他倒的这杯酒,对尧玉安说:“你喝多了。”

“没有,爸没喝多,”尧玉安拍拍胸口,“心里话,要是没有你,这个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佟鸣垂下眼,他不喜欢尧玉安对他说谢谢,就好像这不是他的家一样,因为他帮了忙,所以就必须要被感谢。

尧秋泽在厨房煮了鸡蛋茶给他们两个醒酒,他问佟鸣要不要放香油,佟鸣还没开口,家里电话响了。

电话在尧玉安手边的柜子上,尧玉安伸长胳膊,按下免提。

“爸。”

“冬青?”

佟鸣盯着红色的电话机,尧冬青在电话里哭了出来。

“爸,我想回家。”

“你在哪儿啊?”尧玉安问。

“佟鸣把我送走了,我没来过这儿,谁都不认识,也没有钱,找不到工作,他说是你不让我回家,你不知道这事对不对?”

尧玉安沉默了。

“爸,我这次肯定改,你别听他的,他让我自生自灭,凭什么?他根本就不是咱家的人啊,这个家什么时候是他说了算了?”尧冬青的哭嚎声很是凄惨,“今天我姐祭日,他也不让我回去,我想我姐了,爸,你让我回家吧,我求你了。”

尧秋泽靠在厨房的门上,佟鸣坐在尧玉安对面,房间里的三个人把尧冬青的哭诉听得一清二楚。

尧玉安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尧冬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撕心裂肺地喊着‘爸’,他说他活不下去了,尧玉安才开口:“冬青,自己找个活儿,在外面好好过。”

说完他就按下了挂断,哭声戛然而止。

尧玉安的手捂着额头,闭着眼睛,胳膊抵在桌上不停搓着脸。尧秋泽出来,悻悻地问:“哥,你......为什么不让他回来?因为上次打架吗?”

佟鸣靠在椅背上,两眼空洞地盯着酒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厨房里‘哐当’一声,还坐在炉灶上的锅把锅盖顶掉了,尧秋泽马上回去关火。

等他再出来,尧玉安在桌上趴着,佟鸣不见了。

“爸,回屋睡吧。”他去扶尧玉安时才注意到,桌上那瓶还没开封的白酒也不见了。

——

到点了,该关门了。

一到夏天,书店关门关得特别晚,倒也不是人多,主要是这个季节书店门口总有很多人乘凉,一直熬到九点多才散去,方前本身就住在店里,没到睡觉的点就把门一直开着,自己也坐在门外摇晃着大大的芭蕉扇子,看一群小孩儿拍画片弹弹珠。

最后两个小子被他们爸妈连踢带踹拎着耳朵逮回家,方前抬起胳膊正要拉卷帘门,听到朝书店跑来的尧秋泽大叫他的名字。

“方前!”

“怎么了你?”他又把卷帘门推上去。

“我哥不见了,他来你这儿了没?”尧秋泽伸着脑袋往里看。

方前让他进来:“没来,今天都没见他,你们家不是有事出门吗?”

“是......唉,”尧秋泽苦恼地四处张望,“晚上本来说好住家里的,尧冬青打来个电话,他就走了。”

方前知道尧秋泽还不明白尧冬青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多嘴,安慰他说:“没事儿,他那么大一个人了,又丢不了,估计又回他那院子去了。”

“我给他打电话了,没人接,”尧秋泽抬头着急地看着方前,“他今天跟我爸喝了不少酒,眼神都涣散了,他本来酒量就不行,走的时候还拿走了一瓶白的。”

方前张大了嘴,他都不知道佟鸣还会这一出,借酒消愁啊。

他还以为这种事只有他这种俗人才会干。

他伸着手从抽屉里拿出他的摩托钥匙,对尧秋泽说:“你在这附近找,我去院里看看,兴许喝大睡着了。”

留下尧秋泽,方前骑上他的摩托打火向仓库奔去,摩托车前灯在他买来之前就被改装过,在黑夜里像两个探照灯一样。

他一路拧着油门杀到院子门口,没停下就听到院子里的犬吠。

“东哥!”他喊了一声,东哥的狂吠立马转换成亲昵的嘤嘤嘤。

摩托没熄火,灯照着院子,只有东哥在里面,铁栅栏门锁着,房间的大铁门也锁着。

还真没回来。

方前跳进院子,趴在窗户上确定里面没人后踢着东哥的屁股,把它从墙边那不到脑袋大的狗洞里送出去,他看过的警匪片里狗可是寻人利器,虽然他不知道东哥有没有这本事,但多个伙伴多条路。

他又跨上摩托,让东哥上来卧在前面,东哥很通人性,方前觉得能行。

这次他没急着出发,他沉思了一会儿,想佟鸣能去哪呢?

他觉得佟鸣这个人,不会像普通酒鬼一样满大街的逛,他就算要借酒消愁也一定是找一个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除了院子还有哪呢?院后面的老槐树下吗?不应该,那样东哥不会自己在院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去看了一眼,果然没有。

那还有哪?

安阳河?他记得佟鸣说过他们小时候经常去河里游泳。

他骑车到了河边,带着东哥沿着河一边走一边喊,河边没有人影,也没有衣服酒瓶,东哥也没有什么反应。

佟鸣也不在这里。

他上去坡上,往下看着黑漆漆的河水,这里白天和晚上简直就是两个地方,白天有多热闹,晚上就有多寂寥。

桥上吹来一股带着水腥味儿的燥热的风,他突然想到前段时间佟鸣对他说的那句‘夏天到了’。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自己都忘了曾经许诺过夏天陪他来这里游泳。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