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找到你了

他回到书店,正好撞见尧秋泽找了一圈回来。

“你找到人了吗?”

尧秋泽摇摇头:“你怎么把东哥带来了?”

“警犬,”方前骑在摩托上拍拍东哥的头,“他没在院子也没去河边,他平时还会去哪儿?”

尧秋泽想了又想,佟鸣能去的地方太少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些不确定地说:“铁路?小时候我们也经常去那玩。”

“行,”方前拧拧油门,发动机燥起,“我去看看,你回家等着。”

“我也去吧。”尧秋泽说。

“家里得留个人。”他脚一蹬地离开了。

从镇上骑摩托到铁路也得好一会儿,方前在路上想,这家伙要真在铁路,那也真够能跑的。

晚上的铁路除了路口的拦路杆前,其他地方都没有灯,方前把摩托扎在路边上了个锁,从兜里掏出刚在书店拿的手电筒。

这条铁路目前通车很少,他记得一天只过三趟车,早上一趟中午一趟晚上一趟,都是货运车,今天的车次已经没有了,这让他松了口气,要是那家伙真喝大了抱着铁轨当床睡,起码不会被轧死。

东哥跑在他前面,在枕木上一点一点闻,方前打着手电边照路边喊佟鸣的名字,过了十分钟依旧一无所获。

方前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口,又转头看看前面一望无际的轨道,他会不会是找错了方向?

他身上的T恤已经湿透了,手电的光柱依旧指向前方。

“东哥,继续走。”

东哥就又往前跑去,方前决定再走二十分钟,还找不到人就掉头回来往另一边找。

大约又走了一公里的路,东哥的尾巴突然竖了起来,鼻子也动得比之前快了许多,方前兴奋地追上去:“东哥,闻到了吗?”

东哥没有叫,循着铁轨一直向前,一直到转过一个弯,方前在一个小土坡后看到了一辆列车。

他赶忙跑过去,这是辆货运火车,估计是明早那一班,拢共八节集装式车厢,前面七节上的货物冒出头半米高,罩着篷布后又被麻绳捆上了,只有最后一节车厢矮了一节。

东哥就在那节车厢下停住,对着它开始叫。

集装箱的门是锁死的,方前把手电叼在嘴里,扒着尾部的梯子爬了上去,等到顶了打着手电往里一看,这个集装箱只装了半车粮草,堆积着的驴皮袋子上躺着个人,怀里抱着半瓶白酒,半阖着眼,在那束光下和他来了场漫长的对视。

方前紧紧咬着牙,他一点都不感动,狠狠骂了句:“真是操了,你他妈就不能应一声啊!”

他从车上跳了下去,手电筒直直照着佟鸣的脸,佟鸣抬起胳膊挡着眼睛,醉醺醺地说了声:“太亮了。”

“喝成什么样子了,”方前把手电筒关上塞进裤兜里,弯腰拽佟鸣的胳膊,“能不能起?回去了。”

谁知道佟鸣铁了心要在那儿躺着,抽回胳膊说他不回去。

方前一屁股坐下,他累死了,找了半天,又在崎岖的铁轨上跑了半天,现在没力气扛着浑身瘫软的佟鸣回去,先歇会儿吧。

反正离天亮还早,他干脆在佟鸣旁边躺下了。

从这里看出去的夜空是一块长方形,夏天的天高,星星亮,可惜在这里却只能看到这一小块儿。

他侧过脸,看到佟鸣的眼睛像罩着一层朦胧的雾,他用胳膊肘顶顶他:“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嗯?”佟鸣反应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小时候铁路不通车,这里有一列废弃的火车,我们就经常跑到这里玩。”

“你想你姐了?”

“今天我姐的忌日,我们去看她了。”

“啊......”原来是这样,方前抬手拍拍佟鸣的肩膀以示安慰,“那尧冬青又犯什么贱了?”

“尧冬青,”佟鸣嗤笑了一声,“尧冬青......他总说我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他总问我凭什么,我也想问他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不是这个家的人?”

他是嫉妒你,方前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其实他打心底里为佟鸣感到不值,认真算算佟鸣没比尧冬青大几岁,却要一直在他屁股后收拾烂摊子,到头还被人骂,这谁受得了,如果换做是他,他天天指着尧冬青的鼻子骂他祖宗十八辈再把他揍得祖宗都不认识。

可是佟鸣又喃喃自语:“就因为做错了一件事,我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你......做错什么了?”方前愕然,往佟鸣身边靠了点,低声问。

“她们出事前......我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们就都不在了。”

“你去哪了?”

“广州,去找我妈了。”

佟鸣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抬起手覆盖在眼睛上,那大概是他活了这么久做过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六岁多被尧玉安带回家,之后的三年他过得无比幸福,也能就是因为太幸福了,徐丽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忘记了当初那个家里是怎么样的地狱。

从他记事开始徐丽和佟有亮就没有一天不在吵架,一天一吵,两天一打,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徐丽彻底不见了,佟有亮就开始到处说,徐丽和野男人跑了。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九岁,尧玉安把他叫到房间里,温柔地问他想不想妈妈,他还想了很久妈妈的脸,然后点点头。

“那如果,你妈妈想把你接去她身边生活,你想去吗?”

他也记得尧玉安说完这个话,门就被尧夏宁推开了,尧夏宁对佟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妈很不屑,她一向强势,对着他们毫不遮掩地说:“那女的能扔他第一次就能扔他第二次,你们看着吧,当初他被他爸打成那样她都不管,我不信她现在那么好心。”

“也不一定,以前她自己都不好过,现在在大城市站住脚了,赚到钱了,想给儿子提供好的生活条件有什么问题,而且广州那么好的地方,教育医疗什么不比咱这儿强。”尧春晓靠在门边说。

“你就知道钱。”

“没有钱你怎么活这么大?”

尧玉安没有理会那两姐妹斗嘴,他抓住佟鸣的胳膊,叫他慢慢想,不急。

后来佟鸣又接到了徐丽的电话,徐丽说她在广州做生意,买了个房子,在一所很不错的学校旁边,她希望佟鸣能过去,她也想弥补他那几年受过的苦。

接到电话那天尧夏宁不在,她去住校了,尧春晓独自在家。

“姐,你说我该过去吗?”他问她。

“这取决于你想不想去,你不用考虑我们,那是你亲妈,她的优渥条件是你应该享受的。”

其实三年前尧玉安把他抱回家时没有想留他在家,因为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后来尧春晓看见尧玉安联系福利院时佟鸣一直缩在床脚掉眼泪,就劝尧玉安把他留下,他才正式加入了这个家。

他对尧春晓无条件信任,尧春晓拍着他的头说:“有好的资源你就有好的未来,有好的未来你将来才能赚到大钱,这是多少人奢求不来的,我希望你能得到这些,反正你姐就是喜欢钱,哈哈哈。”

他听了尧春晓的话,徐丽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佟鸣就答应了她去广州。

她给佟鸣买了软卧的车票,要漫长的二十几个小时,他们送他去车站那天只有尧冬青是高兴的,尧秋泽拉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回来,尧夏宁板着脸让他以后不要叫她姐,尧春晓明媚的红唇大笑着,让他在那里好好学习好好混,将来当个大老板。

他就这么离开了平安镇,去到遥远的广州。

徐丽没有骗他,他们在广州有个漂亮的大房子,房子里的家具是白色的,带着海浪一样的花纹,徐丽说这是西洋风。

她还给他在家附近的小学办了插班,听说这是广州排名前三的学校,插班难办得很。

他就在广州过了两年,那两年他经常往家里打电话,只是那时候打电话太麻烦,后来慢慢他们的通话就少了,再后来,他打过去的电话就没人回了。

他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直到他十一岁那年,徐丽又不见了。

漂亮的大房子没了,他还被退了学,每天都有人上门讨债,他只能远远躲着,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徐丽回来。

可他没等到徐丽,却等到了警察,警察把他带到派出所,告诉他徐丽炒股破产,欠了很多钱,他们正在找她,因为他已经没有亲人了,还是未成年,所以他们要送他去福利院。

佟鸣不喜欢那三个字,更不喜欢那个地方,每天充斥着被抛弃的小孩儿的嚎哭,从早到晚,没完没了,他在福利院待了半个月,自己半夜偷偷翻墙逃了出来,用他攒的那几块钱从南到北又摸回了家。

他爬上四层小楼,还记得尧玉安给他们准备的备用钥匙藏在靠墙的第四个花盆底下,他摸出钥匙打开房门,家里空无一人。

那天晚上尧玉安带着尧秋泽和尧冬青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突然出现的佟鸣很是诧异,他忙问佟鸣怎么回来了,此时的佟鸣已经在两个姐姐的房门口站了一下午,看着屋子里的黑白照片像得了癔症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方前看见佟鸣的眼泪了,这个场面比他看到尧秋泽梨花一枝春带雨还要手足无措,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团卫生纸,被汗浸湿了,没法用,他就又塞回去,拉着自己T恤的袖子,凑上去把佟鸣脸颊上那一滴泪擦掉。

佟鸣哭也是没有声音的,方前看不见手掌下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把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开始和佟鸣讲话。

“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你爸,尧秋泽,他们都没有说过你不是这个家的人,偏偏尧冬青说一句你就这么在意,真没必要,他就是看准了你的弱点,所以一直拿这一点攻击你,刺痛你,让你愧疚,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就把他说的话全当猪叫,不要再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那你觉得我姐会这么想吗?”

“你姐?嗯......不知道,”方前想说他也没见过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你那时候才九岁,就算你没有走,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

亲眼看到最爱的人的尸体,是这世上最痛苦不过的事了。

方前的心也开始慢慢沉下去,不知不觉变得困顿,他隐约听到佟鸣问他:“你说,从十几层的楼梯上摔下来,能摔死人吗?”

“应该不能吧......”他迷迷糊糊回应。

天边开始发灰,火车哐当哐当前行,卧在铁轨旁边的东哥站起来,追着那辆火车跑了好几公里,最后停在一辆摩托车旁,焦急地在原地打转,看着逐渐远去的火车,还有它那一夜没出来的主人和人类朋友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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