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热了,方前觉得自己像在火炉里被炙烤,没人给他翻面,年久失修的机器哐当哐当作响,生锈的齿轮吃力运转。
不行,他要被烤熟了。
他猛地坐起来,大喘着气,又感觉到一股闷热的风环绕在他周围,他眯起眼睛,往头顶看了一眼,金灿灿的太阳就挂在当空对他放闪。
哐当哐当一晃一晃,方前马上就明白他这是在哪儿了,他翻起来扒着集装箱的车沿往外看,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不是平安镇附近的田地,平安镇的地都是平的,这里有不少起伏的低矮山坡。
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哎,哎!起来别睡了!”他踢踢躺在旁边不省人事的佟鸣。
佟鸣很少喝酒,难得喝一次又直接抱着瓶子吹了大半瓶,一被方前叫醒,身体所有器官开始一齐叫嚣,他睁开眼,晃动的车也晃动着他正翻江倒海的胃,他爬起来趴到车边探出头吐了出来。
“哎呀,”方前头撇到一边,拍着佟鸣的背,一脸嫌弃地说,“多大本事,菜就别学人家借酒消愁。”
吐了半天,佟鸣的脸色才缓和一点,方前从兜里掏出那硬成一块的纸丢给他:“凑合用吧。”
当他们把身子冒出车厢后,火车前行带来的风就不再闷热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像风筝要挣脱骨架一样哗啦啦飘着,佟鸣四周望了一圈:“这是哪儿?”
“我还想问你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离镇上肯定不是两条腿可以走到的距离了。
他们又坐回去,风吹久了头疼。
方前看佟鸣的脸还是煞白,扬扬下巴问他:“还难受吗?”
“还行。”
方前手里举起昨晚剩下那半瓶白酒:“再来点?”
佟鸣把头别过去,方前大声笑起来:“你也会尴尬啊。”
“你昨天晚上怎么不走?”
“走?怎么走啊,我喝多了你跑去接我,你喝多了我把你丢这儿不管,我是那种人吗,”方前把两腿一盘,仰头看着大太阳,“而且你要是一睁眼,看到就你自己被一辆车带去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佟鸣看着方前,他不会想死,他可能都没有感觉,只会想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他该怎么回家,可是如果是他睁开眼,看到有个人陪他一起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就像现在,他的心底才会涌出一股情绪,他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感动。
在他认识的人里面会这么做的也就只有方前。
方前的眼睛被太阳照的疼,他把头低下来,眼睛花的什么都看不清,他忙闭上眼,又忍不住眯起一条缝:“你在看我吗?”
“没有。”
“哦。”
他们一直在车厢里坐着,热了就站起来吹吹风,吹够了就坐下去躲在车沿下的阴影里,当然,方前和佟鸣讨论过跳车的可能性。
“成龙就这么跳,落地的同时向前翻滚,减少冲击力,一跳一个准。”他给佟鸣比划了一下。
佟鸣沉默着听完,问了他一句:“你想死吗?”
“......”
没有水,没有食物,两人坐在一起相依为命,太阳从东边慢慢移向正中,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
“是不是要停车了?”
没过多久,车停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是站台,应该是货车中途停车给其他车让路。
两人从车厢里跳下来,沿着铁轨一路跑到车头。
火车司机刚拧开他的水杯喝口水,就看到下面站着两个人冲他摆手。
“别在铁轨上玩儿,一会儿过车呢。”司机打开窗子对他们说。
“我们马上走,大哥,现在这是在哪儿啊?”方前大声问。
司机告诉他们往铁道西边走两公里就是个村子,可以直接搭车去县城,这里离他们镇上已经跨了两个市还要远了。
这辆车今天都不会回镇上,打消了他俩再坐着火车反回去的念头,过了二十分钟,火车鸣笛起步,带他们来的车离开了。
“咱们走吧,先到县里再说。”
他们按照司机说的,往铁道西边走,翻下土坡就能看到一条土路,路横穿过田地,尽头是一片南北走向的大路和一片树林。
太阳越来越毒,方前感觉喉咙在冒烟。
“中午了。”佟鸣把手挡在眼前看看太阳说。
“饿死了,”方前努力吞吞口水,“渴死了。”
好容易穿过那条土路,上了大路之后还有几公里要走,佟鸣拉拉方前的胳膊:“先到树林里歇会儿。”
他们两个钻进树林,往石头上一坐,树叶在头顶沙沙响,方前觉得舒服了点,他舔舔嘴唇,早知道把那半瓶白的带上了,关键时刻还能解解渴。
佟鸣说他饥不择食,方前不屑:“也不知道昨天是谁抱着酒瓶子不撒手。”
佟鸣皱起眉:“你要说一辈子吗?”
方前勾起嘴角笑了一声:“你以后敢惹我我就翻出来说,哎,是不是除了我,还没人见过你那样子啊?还掉眼泪了。”
佟鸣捡起手边的小石子砸他,他也砸佟鸣,然后佟鸣又捡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到他脚边,他直接抄起旁边脸盆一样大的石头举到头顶。
佟鸣抬起胳膊推着那块石头免得它真砸下来:“你幼不幼稚?”
“你才幼稚,你弱智!”
“你才弱智!”
俩人正举着一块石头推攘着,突然听见了一阵突突突突的声音,这突突声比方前的摩托还要铿锵有力。
方前丢下石头和佟鸣一起跑出树林,看到北边来了一辆三蹦子,他们举起手跑过去,三蹦子停下了,上面的大哥问他们要干什么。
“大哥,从这儿怎么去县城啊?”方前问。
“一直往前走有个站牌,下午两点有趟车。”
“能带我们一段吗?我可以出钱。”站在一旁的佟鸣难得开口了。
方前马上附和着点点头,他也不想走了,再出点汗他感觉自己会变成干尸。
大哥上下打量着他们,想确认这俩人是不是劫道的,佟鸣直接从兜里掏出了十块钱。
他俩跳上三蹦子,就坐在后面,一路上方前也不觉得渴了,和大哥唠了起来,大哥直说他俩厉害,又追忆起年轻的时候扒火车去城里打工的岁月。
到了路口,大哥指着那个竖着一根铁杆的石墩说:“这就是站牌,车应该也快来了,你俩等着吧,县里没火车站,你们还得去市里坐火车。”
大哥说完拿起手边的布袋扒了扒,从里面掏出个拳头大小的橘子:“就这一个了,你俩分着吃吧。”
三蹦子又突突突突走了,方前捧着橘子像捧了个金子,感动得不行。
他把橘子掰了两瓣,一模一样大小,一半给佟鸣,剩下一半自己吃。
这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一个橘子,没有之一。
半个橘子很快就吃完了,方前舔舔嘴唇,酸酸甜甜湿漉漉的,他又活了过来。
他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手里托着橘子皮,橘子皮里藏着两瓣橘子,他扭头看佟鸣:“给我啊?”
佟鸣点了点头,方前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像个人了,他捏了一瓣,另一瓣又推回去:“一人一个。”
果然像三蹦子大哥说的那样,没多久就有一辆小巴士风尘仆仆地过来了,车上没有几个人,他们上车买了票,坐到最后一排,售票员大姐说,到县里得两个多小时呢,这种小巴士都得到处转着圈拉人。
方前也懒得管了,反正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把车上破破烂烂的蓝色帘子放下来挡着太阳,眼一闭开始养精蓄锐。
很快方前又睡着了,头靠着玻璃硌得头疼,他就换了一边,直接靠在佟鸣的肩膀上。
佟鸣也闭着眼,昨天的酒劲儿没下去完,小巴士在崎岖的路上晃得他头晕,他都没分清那是方前的脑袋还是别的什么,就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扫着他的下巴,他扬扬下巴把颈窝那处空地给了方前的脑袋,刚刚好那么歪进去。
方前醒来是因为车一个猛刹,他的脑袋从上面一下掉了下来,砸在了什么玩意儿上,他爬起来看看空了的车厢,售票员大姐叫他们:“到站了,快下车。”
“佟鸣,到站了。”
他拍拍佟鸣,一低头,看到佟鸣含着胸勾着头,一手捂着两腿之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你咋了?胃疼?”他忙问,仔细一想,胃疼也不该捂那儿啊,他突然想起刚才自己的脑袋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情不自禁吸了好大一口凉气,搀着佟鸣的胳膊连连道歉,“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佟鸣咬着牙站起来,抽出自己的胳膊飞快下了车。
到了县城方前才感觉自己终于回归人类社会了,他们先跑去饭馆把肚子填饱,又喝了一肚子水,吃饱喝足才开始讨论该怎么回家。
“我怎么总感觉有什么事还没做。”方前捏着下巴说。
“什么?”佟鸣在汽车站看时刻表,去市区的车今天只剩下一班,这里也没有可以直接回镇上的车,那也就是意味着他们今晚必定得在外面住一晚。
他从兜里掏出所有的钱,又问方前有没有钱,方前给了他一沓零钱。
两人的钱加起来一百多一点。
佟鸣正要买车票的时候方前拉了拉他的手腕,他转过头,看着方前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时刻表。
方前伸出手,指着一班去南江的车说:“这是我家。”
“你家?”
“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佟鸣又低下头,数数手里的钱,多抽出来了几张:“那今晚去那儿吧。”
反正也要在外面住一晚。
方前点了点头,六年没回去过,那里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佟鸣去买了两张汽车票,他们拿着车票要进站找车的时候方前突然站住说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佟鸣看着他,他也看着佟鸣:“我们忘给尧秋泽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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