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芜

阮宁安到议事大厅时,盛凌和阮珏已经在里边儿了,盛凌正捧着阮珏腰间的剑穗看着。

阮珏的佩剑不算是一把珍品宝剑,但作为孤儿,这把剑也算是他在宗内得到的上品剑了。通体碧绿,锋芒中也隐含淡淡的绿光,他唤作“青宁”,此时剑柄上挂着淡绿色的剑穗,剑穗本身与剑身气质契合,相得益彰,好不漂亮。

瞧见阮宁安,阮珏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盛凌则道:“小阮师弟,这剑穗编的真漂亮啊,也给盛师兄做一个呗?”

阮宁安并不答话,站到阮珏身侧。

盛凌也不气馁,扒拉着阮珏的肩膀凑过去看阮宁安:“小阮师弟~小宁~小宁安~”

阮宁安甩给他一个白眼。

阮珏啊哈哈地拍着盛凌的肩膀:“师兄,我回头给你买好不好,你要什么样的都行。”

盛凌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周弘毅从里屋出来,身后随着的是孙瀚墨。三个弟子见人便行了礼。

“崇峻,瑜昌,让你们来是一桩案子着你们去查。”周弘毅说,“前些日子南芜城内出现几起百姓一息之间丧命的案子,尸体没有外伤没有疾病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甚至有几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倒地不起死去的。这事本该当地驻扎的何氏管辖,但是据逃出来的人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何家人了。

因当时各个内门弟子都在为演武准备,瑜昌又是第一次参加,为师便先后派遣六名外门弟子前去察看,约莫在大会前一月和大会前半月,至今,没有任何回音。”

孙瀚墨接着说:“这六名弟子虽杳无音讯,但仍存活于世。刚好你们作为咱们宗门新起之秀,这也正是个历练的机会。不过老夫怀疑当地有善布阵法之人,扰乱通讯,清歌正好在研习新阵法,也不便打扰她,阿宁在阵法上的造诣不比清歌差,为师也想你有机会去历练实战一番,只是阿宁尚且年幼,又不会武……”他语调慢慢放低,扫了一眼那两名剑修。

阮珏拱手道:“师叔放心,阿宁不仅是我师弟,更是我弟弟,我自当全力保护他。”

盛凌道:“师叔,我和阮师弟好歹一个江湖第一,一个江湖第四,还怕保护不了一个小宁安么?您放心吧,保管让小阮师弟完璧归赵。”

孙瀚墨捋着美髯,眼皮难以察觉地上挑。

若到时真是阵法缘故,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南芜地处中鹿境地,整个中鹿最大的江湖门派便是天渊宗,耸立中鹿,统辖众家,境地内的各个或大或小的城镇都由当地最大的世家或门派统管,世家门派再统一听从天渊宗调令。

南芜不远,策马兼程一日不到便能抵达。

阮宁安骑马还不娴熟,与阮珏共乘一马,下马时也是阮珏卡着他俩胳膊给他先放下去。

虽不是他策马,却也颠簸多时,他这副身子瘦弱,走路时腿根都在发酸。

日暮黄昏,余晖烁烁,鸦雀飞过城外,停在枝头,周围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城中冷冷清清,商铺门可罗雀,街上几乎没有人,都是匆匆行过,再转眼就没了身影。无端的几起命案,引得人心惶惶,不少人连夜出走搬离家园,其余的在傍晚时分便闭门家中,避免出门,以此减轻心中的恐惧感。

他们继续在城中走着,边走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盛凌试图找几个匆忙路过的行人问话,对方都是打量他们几下就摇摇头摆手离去。

盛凌:“怎么都是看了我们一眼就跑没影了?”

阮珏捏紧阮宁安的手,道:“我总觉得这里怪诡异的,阿宁你跟紧了不要乱跑。”

阮宁安应了声,眼睛却往四周瞟着,盯着几个地方,他总觉得在这里嗅到一股很熟悉的感觉,是一种情绪。

一条街的尽头总算看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走上前去,店主是佝偻着腰,面上全是岁月沟壑的老太太。

小摊前支着大蒸笼,老太太似乎是靠卖馒头为生。她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裳,浑浊的双眼望向走来的三个年轻人。

阮珏上前道:“老人家,您别怕,我们是天渊宗弟子,是奉命调查南芜城命案一事的,最近城中事悉可否跟你打听一二?”

老太太厚重的眼皮几乎盖住她的眼睛。

“天渊宗?”她开口,沙哑沉闷的声音响起,“之前也有两拨人来过哦,也说是天渊宗的,只不过啊……”她枯木般腐朽的双手打开蒸笼,用盘子盛出两个冒着热乎气的雪白馒头,然后将盘子放到旁边的灰沉沉的木桌,示意他们坐下。

阮珏见状掏出身上的几枚文钱放到老太太前面的桌上。

“后面他们都去了城北的何家,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她颤颤巍巍指了指街道的另一个方向。

盛凌抬步过去坐下,问:“何家?何家最近又发生什么事了么?”

盛凌等着老人的下文,阮珏正准备揽着阮宁安,向后一捞却没捞到人,转头一看,潇潇风响,身后哪有人在,回首与呆愣的盛凌相望,目光又扫过桌上的两个馒头。

一种久违的恐慌感从脊背密密麻麻爬上头顶,瞬间吞没了他,头皮似炸开一般,他好端端站着,却莫名踉跄了一下,这一下让他瞬间清醒。

翻身上马,策马嘶鸣,阮珏往来时的路驭马奔去。

“师弟!”

盛凌连忙站起身,朝着老人点头致礼了一下,上马跟上去。

“阿宁!阿宁!!阿宁!!!”阮珏一路都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一直到城门口,街上空无一人。

夜幕缓缓降临,黑暗笼罩住寂寥的城。

他喘着粗气,神情慌张,身后传来马蹄声,盛凌紧跟了上来。

“师兄,你看见阿宁了吗?!”

他简直面目狰狞,连盛凌都被他吓了一跳。

“师弟,你先冷静,这地方四处都透着诡异,我们一起找,别分开,小师弟他一定没事的。”

阮珏也知他说的有理,只是点点头,目光依旧四处扫射着。

“阿宁!”

“阿宁!”

“小宁安!”

“小阮师弟!”

“阿宁!!”

急促的马蹄声伴着焦急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城中回荡着,喊得那样刺耳,却又显得静得诡异。

白色的身影在城中一条幽黑的深巷里站起身来,他面前的院墙上贴着一张符箓。

他的耳边是远处对他的一声声呼唤,只是他并未理会。

抬起双手,凝视着那双白皙、细长略带着墨渍,只比成年女性大上一些的手,上面聚起灵力,竟凝成了一层冰霜,十指一蜷,紧握成拳,冰碴子迸碎开来,从手中掉出,掉入尘土,化为水拥抱进大地里。

耳边听见了一点动静,他转头,看见围墙内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和他对视时颤了一下。

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一个妇人开门出来,抱起那个小眼睛,看见他时,震了一下,连忙带着孩子进去了。

头又疼了起来。

阿宁、阿宁、阿宁。

由远及近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每一声都透着焦急。

什么阿宁,他不叫阿宁。

他不是阿宁。

他不是阮宁安。

那他是谁?

想不起来啊。

“我是谁?”

他听见那道熟悉又陌生,少年人变声后仍然青涩的声音。

阴沉的灰幕笼罩着这座静谧的城,晦暗却无尘,连一只飞鸟都不会从这里越过。

这里有种熟悉的感觉,一股味道,是被死气掩埋着的滔天的怨恨,是恨啊。

揉了揉眉心,略定心神。

云纹白履挪动着,一步一步踏着尘土走出巷子,化成水的冰渣子完全融入大地中,很快便干涸了,不剩任何痕迹。

站在巷口,垂着眼,听着越来越近马蹄声和一声惊呼。

“阿宁!!”

他抬起眼,侧头望去,瞳仁水汪汪的,还没瞧清来人便落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风尘泥土味,衣服熏香味,还有一丝薄汗发酸味,紧紧地包裹着他,呼吸全被这些味道占据了。

“咕咕…”

他闷闷地叫出声,抬手抓住了阮珏的衣服。

察觉到阮宁安似有些呼吸不过来了,阮珏松开他,捧着他的脸细细瞧着,脸上满是焦急,汗珠浸湿了额发,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出来的。

“你上哪去了?!怎么一个人乱跑!“阮珏急得忘了收敛,斥责地吼出声来。

看见少年微微瞪大眼眸,又垂下眼一副委屈的模样,立刻回过神。

他放缓音调:“抱歉,阿宁,你去哪了?伤着了吗?不要乱跑,很危险的,别离开哥哥身边了,听懂了吗?你再乱跑我就生你的气了!”

少年把脸埋到他怀里,不说话。

“对不起,是哥哥刚刚太激动了,你别离我太远,我真是让你吓死了!阿宁以后别乱跑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少年在他怀里点了点脑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盛凌在他们旁边待了一会儿,等两个人都平复下来后才握手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

阮珏有些尴尬,松开阮宁安,但是手依然抓着他,阮宁安低垂着头,但盛凌还是瞧见了他的微红的眼睛。

“师兄,让你见笑了。”

“你说你们兄弟俩,一个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一个急得热火教头地什么也也不顾了,还得是你们盛师兄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安之若素,关键是不还靠师兄呢?”盛凌绕到阮宁安旁边,不正经的心思又飘了起来,“小宁安,怎么乱跑啊,你瞅你把你哥哥急的,下次不听你哥哥的话师兄就打你屁股哦。”

以往这个时候阮宁安会转头怒瞪他一眼,但是这次他不抬头,只是转过头不理他。

嘿!这小子还要面子!

“师兄,你别逗他了。”阮珏把阮宁安拉到一边,“阿宁,你刚刚去哪里了?做什么了?有见到什么人么?”

阮宁安不说话,只是忽然抬起头,凝神向前方望去。

两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诺大的宅子屹立于城中,正大门牌匾两个大字——何府。

两扇朱红铜门紧紧闭着,门口守门的石狮静谧地立着,盯着前方,似在等待猎物的到来,随时扑腾而起,咬断他们的喉咙。

阮宁安眼神一凛。

霎那间,眼前画面颠倒变化,白光一闪,再睁眼时,天光大亮,骄阳正好,晴空万里,人声鼎沸,人群熙熙攘攘,叫卖的,砍价的,抱着婴孩在街边哭闹的……人群在市集川流不息,一派热闹祥和门庭若市的景象。

远处沉睡的府邸全然一副安稳内敛的样子,朱红门打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出来,向他们走来,一面走一面还笑着和周边的街坊打着招呼。

“诸位便是天渊宗的贵客吧。”女子行了个礼,“家主一早便听说了诸位到访,此刻正在府中候着,诸位请随我来吧。”

“啊是吗哈哈,不用这么隆重的哈,我们就是来奉命来视察……”盛凌脸上闪过一丝迷蒙,不过很快掠过,“的……倒也不用专门招待哈,姑娘怎么称呼?”

“公子叫我荷湘就好。”

盛凌跟上荷湘往前走着,阮宁安感觉自己被牵动了,阮珏拉着他跟在后面,面色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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