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名四不象来到连暮云家。
一张《镇远杂报》放在客厅桌上,头版报道了乔家昨夜宴请闻三变的事,文章末尾还附上了一份筵席参加者的名单。夏雨荷一冲进屋就看到了报纸,趴在桌上看起来。
“好哇!闻三变,你叛变了!”夏雨荷看着报道,头也不回地叫起来,“你竟然偷偷跑去蘑菇巷恶少家做客!”
“我没有!”闻三变走到桌前,也低头看报纸。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角色,原来不是!被你骗了,哼!你看,这儿写着呢:‘闻三变与乔家人谈笑风生,夸赞演出精彩,筵席丰盛,许诺日后会常来乔府拜访……’好哇,你还准备经常去乔家!你……你就是两面派!”夏雨荷气得语无伦次。
丁启明看看夏雨荷,又看看闻三变,神情疑惑又惊诧。
闻三变听夏雨荷念的那段话,也大感诧异:自己什么时候与乔家人谈笑风生了?什么时候许诺要常去乔家了?明明差点与乔贝勒吵起来,明明在乔家一刻都不想多留。他以为是夏雨荷胡编乱造,拿过报纸仔细一看,上面果然是这么写的。
“我根本没说过这些话!谁要经常去那鬼地方!”闻三变气愤地把报纸往地上一扔,抬起脚正要踩,连暮云抱着一摞书从里屋出来,及时制止了他。
“哎,哎,脚下留情!报纸我刚拿回来,还没看呢。”连暮云走过来,把书放桌上,捡起报纸抖了抖,“我证明,三变没叛变!他是被我逼着去乔家的,也没有说过报纸上那些话。报纸嘛,总得胡编乱造一些,要不然怎么吸引人看?”
见校长替自己洗刷了“冤情”,闻三变怒气消了些,鼓着腮帮子在桌边坐下。连暮云收了报纸,让其他人也坐。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夏雨荷跑去开门。
“万先生!”她恭敬地叫道。
闻三变扭头看去,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胡须戟张的先生,正是前几天教过他们“五行机断术”的万煌,他正瞪着铜铃大眼朝屋内观望。
“闻三变,还坐着干吗?快来帮我去搬桌子!”万先生也不顾连校长在场,声若洪钟地朝屋内一扬手,招呼道,“上好的楠木桌,今儿刚送到!”
“好嘞!”闻三变、夏雨荷和丁启明都跑了出去。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下楼声。连暮云望着头也不回的几个孩子,无奈地笑笑。
“你不去吗?”他一低头,见侯麦坐着没动,大为不解。
侯麦笃定地摇了摇头。
“校长,我想问您一个事……”侯麦说话时犹犹豫豫,但躲闪的眼神里又藏着一份坚决。
“嗯,说吧。”连暮云看出来侯麦要问的事非同小可,郑重地坐了下来。
“您这次出门,是看到不死鸟号起飞后才决定的,这件事与三变有关吗?”侯麦直视连暮云的眼问道。
“你怎么关心这个?”连暮云问。
“我的责任就是保护好三变,闻叔叔临走时,特地嘱咐我要照顾好他。”
“嗯,是与三变有关。”连暮云直言不讳,“我是为了他的安全问题才出了城。看到不死鸟号匆忙升空,我当时很不安,实际上,我一直担心保障不了三变的安全。所以那天当机立断,出城去青浦找前任校长佟彤。他比我更有经验,身边团结了一大群厉害人物,包括一些曾在鱼儿沟任教过的先生。我想请他派一些人过来,帮忙暗中保护三变。”
“您不是说,鱼儿沟是西界最安全的地方吗?”
“是的,除了闻寨,就数鱼儿沟就是西界最安全的地方,可那是有前提的——如果镇远城、鱼儿沟里暗藏着居心叵测的人物,就不好说了。家贼难防。”
“家贼?”侯麦大惑不解,“您是说,鱼儿沟里有人打三变的主意?”
“这世上什么事都不好说。闻家在西界是特殊的存在,闻先生这么久没一点消息,这本身就极不正常。莫校长跟我都说了,你们从京城到这边两次被袭击,目标都是三变,袭击者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一概不知。秘境局调查了许久,看起来也是无头苍蝇。这种情况下,我心里也没底,当然想找到更多帮手,跟你一样的帮手。越多越好。”连暮云看侯麦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佟前辈答应了吗?”侯麦急切地问。
“没有。”连暮云失望地摇头,“他说闻家人既然回了西界,自然已做了周全的安排,旁人不必插手,加派人手也纯属多余。但愿是我小题大做过虑了。眼下的情况,唉,就像一团乱麻。”
“连校长,前一阵我们去崇文阁,找到了一点线索。”侯麦见连暮云神色失落,想给他一点安慰,“袭击我们的蚱蜢怪,我们在一本书上看到了!”
“你说的那本《梦怪夜谭》,我也看过了。莫校长给我描述那怪物的样子后,我去崇文阁翻遍了所有相关书籍,也只有那本讲梦怪的书提到过他们。可是这点线索实在太少了,根本没法弄清这些怪物的来头。”连暮云还是一脸凝重。
侯麦也大失所望。
“闻先生离开时,没说过他要去哪里吗?”连暮云问。
“没说,他只叫我一定要等他回来。”侯麦说。
“等他回来?”连暮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要去别的什么地方吗?”
“啊……”侯麦意识到说漏了嘴,一时张口结舌,“没,没有……我住在湘西大山里,去京城找三变玩儿,总要回去的嘛。”他情急中想起闻思修给他编造的身份,慌乱的心境瞬间稳定下来。
“嗯,湘西……我倒是听说过,离摩天岭不远,据说那里也驻守着猎人。”连暮云点了点头,没有瞧出侯麦话里的破绽。
侯麦暗暗嘘了口气。
没一会儿,闻三变他们满头大汗跑了回来。三人各喝了好几杯凉茶。夏雨荷擦干嘴,指着侯麦,批评他身强力壮却不去搬桌子,逃避劳动。侯麦笨嘴拙舌支支吾吾,连暮云打圆场,说有事问他,所以没让他去。
“武子哥又不是好吃懒做的人,他在我家里,扛土豆、提水、劈柴,所有重活都是他干的!”闻三变替侯麦抱不平,指着他的胳膊说,“你看他身上的肌肉,只有爱干活的人才能这么健壮!”
丁启明捋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白花花胖乎乎的手臂,惭愧地撇了撇嘴。
连暮云把桌上的书一本本插回墙上的书柜。
“连校长,您同时看这么多书啊?”丁启明问。
“是啊,我看书快得很,一目十行。”
“我还以为长大了就不用看书了呢。”丁启明有些沮丧。
“难怪你笨咧,活到老学到老,学海无涯,懂不懂?”夏雨荷说。
丁启明涨红了脸。闻三变有些生气,本想替好友出头,但又觉得夏雨荷说的在理,不便反驳,只好翻了个白眼。
“雨荷懂不少哩。”连暮云笑着说。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叫孩子们等一下,到里屋去了,出来时手里端着一面薄木板,上头搁着拳头大一块湿泥。他把木板郑重其事地放到桌上,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孩子们,说:
“雨荷可能不知道,启明可是心灵手巧的哟,我见过他捏的泥塑,十分逼真。”
夏雨荷歪着头瞧了瞧丁启明,一副“我不信”的神气。
“好,我就知道有人不信,眼见为实。来,启明,上来做个示范!”
丁启明起身走到书桌后,盯着那团湿润光滑的粘土,眼里放出了光。
“捏什么?”他抬头问校长,神色轻松自在起来。
“我想想。”连暮云托腮装作思考了一下,说道,“‘思归牙’吧——哦,就是知了,捏它吧。我们管知了叫思归牙。”
“思归牙,嗯,好听。”闻三变挑了挑眉——自诩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知道知了还有这个称呼。夏雨荷嫌弃地斜了他一眼。
丁启明一听这名,脑子里立马浮现出知了形态各异的图像,不假思索就将粘土抄在手里,随心所欲地揉搓起来。捏知了的时候,丁启明神气活现得近乎陶醉,仿佛一名将军在舞弄一件最称手的兵器。一团混沌的泥土在一双灵巧的胖手间翻转变幻,不大一会工夫,一只方头大眼、敛翅伏枝的知了就摆在了桌上。虽说不上无可挑剔,但确实栩栩如生。
夏雨荷没料到平常笨头笨脑的人竟也能如此心灵手巧,又凑到书桌前细细察看,知了各部位莫不传神,甚至连躯干上的条纹褶皱、吸树汁的细长口器都捏了出来,不由叹服:
“真细致,简直就是变魔术啊!”
侯麦也是头一回见识启明的手艺,暗暗叫绝。闻三变乜斜着眼看夏雨荷吃惊的样子,不无得意地高扬起眉毛。连暮云将各人的表情纳入眼底,摸着丁启明的头,对大家说:
“大开眼界,对不对?启明的本事不小嘛。我敢说,论塑形技巧,鱼儿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启明。我相信,他日后还会有更大长进!”
夏雨荷意识到方才失言了,心生歉意,面对启明站着,伸出两手,对着他的脸颊啪啪轻轻一拍:
“你真行,魔术师!”
这个小姑娘秉性耿直,个性要强,虽然时常嘴上不饶人,但真遇上真材实料的人才,服气起来也不含糊。丁启明喜不自胜,又不知如何表达,咧嘴直笑。连暮云从里屋端来一盆水,丁启明洗干净手后,端端正正地坐到板凳上,喜滋滋地准备上课。闻三变觉得“魔术师”这个绰号取得恰如其分,笑着对夏雨荷说:
“你这鬼丫头很会取外号嘛,以后我们就叫启明魔术师好了。”
夏雨荷不高兴了,弯起手指,朝闻三变的额头敲过去,咬牙说:
“丫头是你叫的吗?还加个鬼,你才鬼头鬼脑呢,鬼小子、臭鬼头……”
闻三变抬手护住头,一边喊:
“哎,怎么动手啊!你个鬼……”
“你还叫鬼!不许叫,不许叫,你叫我就敲!”
“哎,哎,哎……救命!”
连暮云倒完水,回到桌旁,用手指磕了磕桌面:
“行了,行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变笑着呐,雨荷你还打。”
夏雨荷这才收回手,气鼓鼓地说:
“报告校长,他说我是鬼!出口伤人,必须惩处!”
“我也报告,我说的是鬼丫头,武子哥和魔术师可以作证。鬼丫头跟鬼,差别大着呐,她诬告!”
丁启明又听到一声“魔术师”,兴奋得两眼直放光,频频点头说:
“嗯,我作证,我作证。”
“唉呀,这桩官司不好断,因为你俩都在理,偏听谁的都不合适;不过呢,也好断,要我说,单一个鬼字,是坏话,不中听,不过跟丫头连起来,就有了机灵的意思,变成了夸赞。如果惩处一个说好话的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夏雨荷想都没想就说:
“不过分!一点都不!”
这时,四双眼睛齐刷刷聚焦于她,眼神中尽是迷惑不解。夏雨荷被盯得浑身难受,也觉察到了异样,稍微一想,发现自己的话不合情理,语气软了下来:
“那……那好吧,就算是好话,反正我不爱听,不接受,以后不许这么叫了。”
三变头一歪,叽咕一声:
“谁稀罕叫。”
斗嘴偃旗息鼓,连暮云言归正传,拿起桌上的那只蝉泥塑说:
“我们的课,从这个东西说起。启明——三变刚才叫他魔术师是吧?好名字——制作的这只思归牙,也就是知了,是一种很有特色的昆虫。它出生后要在地底生活多年,再从土里爬出来,借着夜色脱壳,羽化出膜翅,成为真真正正的蝉。它从自己的身体里挣脱,留下一具空壳,叫蝉蜕,也是一味能治病的药材。蝉的这种功夫我们叫什么?”
夏雨荷不假思索就说:
“金蝉脱壳!”
连暮云点点头,赞许道:
“反应真快。这是个众所周知的成语,那么,我们一般什么时候会用这个词?”
闻三变不甘示弱地抢答道:
“逃跑!逃跑的时候。”
“有道理,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嗯,比方说,两军对阵,实力弱的一方觉得硬拼打不过,就会逃走,扔掉一些没有用、不需要的东西,跑起来更快。”
“还有吗?”
“我再想想。”
“其他人呢?”
“不一定是两军,也可以是三军、四军对阵。”夏雨荷说。
“我是说比如,举个例子,当然就不用说这么细了。”闻三变不乐意了。
夏雨荷正要回嘴,连暮云怕他们又吵起来,插话道:
“两军还是多军,并非关键,我们要着重分析的是成语本身的内涵。”
侯麦这时开口了:
“校长,我记得小时候在山上捕蝉,老是分不清蝉脱下的空壳子和蝉本身,从树上捉了好多蝉蜕。所以,我觉得,金蝉脱壳,说的是一种掩护或者伪装技术,真正的蝉已经飞走了,留下一具空壳子迷惑人。”
终于有人说到点子上,连暮云喜出望外:
“看来还是要有实战经验。闻武这一针扎到了穴位上,出血了。接着说!”
“呃——”侯麦犹豫了一下,不安地瞟了一眼闻三变,麻着胆子又说,“我觉得,金蝉脱壳指的不光是逃生,还有很多用处。”
“比如呢?”
“比如甲跟乙打架,甲变了一个假形竖在对面,乙以为还是甲,甲却悄悄地绕到乙身后,打他个措手不及。”
侯麦边说边比划,丁启明仔细瞧着他的手势,很是激动,忍不住说:
“对,对,太厉害了,真是聪明的计划!”
“这是计策,不是计划!”夏雨荷使劲一拍丁启明的手,“闻武说的是声东击西,古人打仗常用这招。不过这个假形,不好弄,很容易就被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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