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蚱蜢人(2)

闻三变从方才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怜惜地看着精疲力尽的爸爸,想给他一点安慰,哪怕是一个拥抱,却发现爱莫能助。

他看到爸爸做了一个梦,梦境清清楚楚。

闻家大院内,妈妈和他在玩捉迷藏的游戏,爸爸坐在台阶上乐呵呵地看。他躲在柿子树后,喊着,“妈妈,快来捉我啊!”妈妈蒙着眼说,“老鹰来捉小鸡喽!”假装要摸过去,实际上躲在槐树下没动;他被骗到了,朝槐树那头跑,一头撞进妈妈怀里;母子俩抱在一处,哈哈笑起来。爸爸也跳上前,把妈妈和他揽在怀里,咯咯笑成一团……

爸爸抱着家人笑啊笑,痛快淋漓,无休无止,就像时间在这一刻循环,他们仨就生活在了这一刻,不再受过去与未来的打扰,不再受离别与思念的妨碍。

这一刻,就是永恒。

雨停了,残留的雨水在枝叶间吧嗒滴沥,林雀欢叫着,劫后余生一般。

闻思修打着寒噤醒来,嘴角余笑未去。扭脖动肩,气力又回来了。一眼瞥见枪管上留着条口水印记,愣怔片刻,又闭了眼,意犹未尽地回味梦境。

左左从林中觅食回来,衔着两尾青虾。见闻思修还闭着眼,翘尾一蹦,跳到膝盖上,发出咕咕的短细喉音。闻思修闭着眼,歪了歪脑袋,左左伸着脖子跟他碰了下头,又闷声闷气地咕咕。闻思修不情愿地睁眼,看到左左嘴里挣扎的虾,明白伙伴是催他用餐。

“你吃吧,我还不饿。”他打了个哈欠,摸了摸左左还未干透的凌乱头羽,伸手从腰间摸了几粒金刚子填入猎枪,提枪走到屋外。

四围白雾飘忽,草木影影绰绰,伏兵似的。那堆乱石在流雾中蠕蠕起伏,像是要伺机继续作怪。

他随手在泥地上拣了两根断枝,蹲着削了三十来根一指长、两头尖的木签。他紧攥木签,站起身,正要迈步时腿僵住了。不知该往哪里走。举目四望,白茫茫一片。太阳穴过电似地抽痛起来,用力咬牙,柔顺的腮帮鼓出一道棱角。

闻思修自忖一生谨慎,打从清风崖摔下后,更加如履薄冰,从不做孤注一掷的冒险。但这一回要破例了——乞恕岗将见证他沦为一名不计代价的赌徒。他义无反顾地坐上明知机关密布的赌桌,押上了身家性命,押上了孩子的未来。

这一回,他没有从理性的仓库里调出那杆平衡秤,称一称输赢的分量,做一个万全的决定。他木立在石堆前,不省人事似的。

左左飞到石头上,嘴里衔着虾。

一直等到雾气散尽,透亮的阳光穿射到土屋前,闻思修才从身不由己的僵木中缓过来。

他觉察到自己糊涂了,有生以来没这么失神过。腿还是麻木。他拿木签猛往大腿一扎,刺进肉里。左左呱地一叫,虾掉进了石缝。

“嘘,没事,没事。”闻思修安慰伙伴,“血滞,抽筋了。”

放了会血,腿筋活络了。走了几步,感觉好些,斜倒在石头上揉足三里穴。头脑与身体同时不听使唤,还是头一遭。兴许是过累了,兴许受了凉,他想。

透过林木看出去,是一块平缓的草坡,一大片绿上缀着孤零零一间木屋。坡顶屏风似的竖着一片密林。

山岗与草坡间隔着条溪沟。奇的是,下了一夜暴雨,溪水竟没怎么涨,照旧清亮亮的。淙淙的筝鸣一般。

闻思修捧了些水喝,洗了把脸。左左歪着头在水里寻虾。闻思修盯着水面愣神,思绪浮光掠影地翻过此次进入西界之后的日日夜夜,定格到昨夜见的那些绿皮怪身上。

他闭目沉思半晌,微微摇了摇头,好像在否定之前的一个判断。

十来条影子在树荫下悄然靠近,溪水倒映出一张张狞容陋相。左左噗地飞起。闻思修睁开眼,瞥见水中的倒影里,半张变形的脸从自己头顶露出来。

“想好了吗?”

四哀蛄站在一块凸出的溪石上,弓着背,铜绿的额头上有一块昨夜留下的黑色瘀伤。迎着闻思修空洞的目光,他皱了皱光秃的眉骨。

“又见面了,猎人。”四哀蛄像昨夜一样,语气恭敬。

“您厉害归厉害,我们要暗算您,荒郊野外的,也无人知晓。不过,月缺不改光,就算是罪人,我们也不会做下三滥的事。我不想和猎人成对头,我们可以做盟兄弟。您拒绝我,若是出于不信任,我能以全族命运立誓。您若出手相助,南戎人会以闻家为尊、急闻家之难,永世不变!”

闻思修直直盯着四哀蛄,没有回应。僵持了半晌,他踏入溪中,径直朝四哀蛄走去。

四哀蛄见架势不对,抽出钢鞭。闻思修手腕一抖,两根木签自暗袖飞出,直插蚱蜢人腕窝。四哀蛄两手一麻,钢鞭落入溪中。

“瓦兹弥——”四哀蛄气急败坏,眼窝拧成可怖的三角状,“我要扒你的皮!”

蚱蜢人呼啦一拥而上。

身高力强的南戎人局促在狭长的溪沟里,本领施展不开,加上左左飘忽不定地东一挠西一啄,搅得他们焦躁不堪。

闻思修蝴蝶穿花地闪躲着,并不动枪,只用木签还击,但也不愿重伤他们。他只想擒住四哀蛄。

南戎之王已咬出击中麻穴的木签,飞到草坡下远远观战。

蚱蜢人占据着溪沟两岸,既不让闻思修过溪,也不放他撤回山岗。他们轮番上前与猎人较量,动作虽刚猛暴烈,但都留有余地,不会有致命的危险。闻思修清楚,他们的策略跟昨晚一样,消耗尽他的体力,活捉他。

蚱蜢人都见到首领被袭,个个谨慎,小心地护着手,提防飞来的木尖子。他们与闻思修保持着距离,死死围着,跟着他在溪水中周旋,就似一堵移动的墙。他们身形庞大,但动作如风,毫不拖泥带水。闻思修几次夺路都被堵了回去。

他知道,以他眼下的体能,这样耗下去,最先倒掉的必是自己。一把两臂多长的镰刀横扫过来,闻思修后仰躲避,瞥见上方密密匝匝的树叶,计上心来,喊了声“碎叶!”

左左一头扎进厚厚的叶间。旋即,落叶纷扬而下。闻思修跃起躲避飞来铁链的当口,手捻卯文诀,两手对拢,指尖抵在额心,落地时念道:

“乾坤在手,万化由身!”

两手于空中旋了个圈,飘飘摇摇的树叶得了令,纷纷立住。蚱蜢人愣神之际,猎人向上摊掌,又速速念着“神兵天降,皆入我掌!”,推掌向四围扫去。

顿时,树叶像长了眼,嗖嗖朝着蚱蜢人飞刺。柔软的叶面硬得跟刀子一般。漫天叶雨如千百把刀子劈盖打下,击在蚱蜢人头面、胸腹和四肢上。大块头们避无可避,只有胡乱招架。

南戎王见势不妙,振翮飞起,闻思修已欺到跟前,一纵身,抓住蚱蜢人的腿,飞上半空。左左也不含糊,绕着四哀蛄爪挠喙啄,四哀蛄只觉眼前影来影去,徒然地舞着双臂,却碰不到火鸦半点。南戎王下有负重,上受袭扰,没坚持多久就一头栽下来。

四哀蛄匍匐在地,头被闻思修拿枪指着。蚱蜢人咕哝着浑浊不清的语音,额须摆似蠕虫。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们在哪儿?”

“他们?”四哀蛄晃着头,好似摔迷糊了。“哦,对,还有一个……猎人……一个死了,一个……”

看到枪管和猎人的脸骤然抖颤,他知趣地咽下后面的话,疑惑地望着对方渐已湿润的眼。

“猎人守则,”闻思修含泪咬牙说道,“第一条,滥杀者无处葬身。龙甲猎人闻思修,今儿在此起誓:南戎贼首四哀蛄,无视天道,鄙弃地法,以拯族之名图谋鹿符,意图篡乱西界,大逆当诛,死有余辜!闻某三请猎神,允准惩杀凶徒!”

四哀蛄见闻思修抖似筛糠,猎枪剧烈晃动,勾着扳机的手指越来越紧,明白这不是恐吓的把戏,慌神了。

“闻思修,你以私冒公,糟蹋山神的法度!”四哀蛄强辩道,“你敢处决我,触犯猎法,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条,取死者向生不受!”闻思修的灰眸射出血色凶光,“今日我带不回妻子兄弟,就共下黄泉!”

不由分说一枪,射穿四哀蛄左手。枪管又抵住他的头。四哀蛄大痛哀嚎,蚱蜢人没一个敢上前救主。

就在这当口,远处嘎吱一声轻响,木屋中窜出两个蚱蜢人,夹持着一名女子,向坡顶跑去。女子身段匀称,蓝底碎花布衣,浓黑的长发向后高扬。头上插着一朵大红的花。

那是闻思修再熟悉不过的映山红。

“辛宜!”

闻思修两眼放光,声音发颤,颓倦的脸上浮出失神落魄的笑意。霍地举枪,对准跑动的蚱蜢人扣动了扳机。蚱蜢人应声栽倒,女子也跌倒在草地上。

闻思修箭步追上前。左左飞到侧前方,对着他一反常态地叫个不停,声音尖锐、凄厉,不安。闻思修不管不顾,跑到女子跟前,一伸手就可以触到她时,却石头般定住了——他没有伸出手,似乎怕一碰到对方,她就会像一个肥皂泡一样破裂、消失。

蚱蜢人从背后放箭了,一支狼牙箭从他耳边掠过。左左发出刺耳锥心的啸叫。

闻三变也听出来,左左是在向爸爸发出警告——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一个显而易见的阴谋!可是,此时的爸爸好似已经丧失了判断力。

闻思修一激灵,俯身把女子抱了起来,还没有站直,一把无味的白色粉末扑面撒来。闻思修躲闪不及,只觉眼前一片红雾,伴随着眼眶刺痛,什么都看不见了。一支箭刺中大腿,他仆倒在地,女子也滚落出去。

“辛宜,辛宜!”满面白灰的闻思修在草地上摸索着。

箭矢从蚱蜢人那头刷刷飞来。

左左护住伙伴,上下翻飞,喙接、爪抓、翅扇、身撞,一一挡开飞来的箭。凌乱的黑羽在空中乱飞。箭一支接着一支,火鸦左支右绌。好在箭来自同一方向,左左只需贯注一面,还能对付。

可是,命运之神此刻打盹去了,或者,他可能也只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家伙,觉得不必费力去救一个山穷水尽的可怜人。左左已疲于应付,一队蒙面黑衣人从坡顶的树林中闪出,一字排开,拿箭对准了这边。

腹背受敌。左左眼露孤愤,冲向蒙面人。那团黑色旋风顷刻间燃烧起来,化作熊熊火球冲入弓箭手阵中。蒙面人手忙脚乱四散躲避。

蚱蜢人那边又射来一箭,左左返身飞回,在闻思修身前甩头将其撞飞;又飞到林边驱赶蒙面人;两支箭从林中飞出,左左抓住一支,迅即追上另一支,咬住箭尾,甩头掷开……

又一支从对面飞来,左左从闻思修身旁擦过,侧头用瘢痕累累的喙咬住,另一支狼牙箭呼啸而至,噗嗤洞穿火鸦的脖颈。

左左被箭带出去老远,滚落到草地上方。闻思修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七八支箭。四哀蛄大手一举,箭声顿止。

那个女人已跑开了。猎人颤巍巍爬起,茫然转头,竖耳听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叫了声“左左”。左左离了二十步远,想回应,张开嘴却叫不出声,血汩汩地从喉管淌出来。它想飞到闻思修肩上去,但力气只够扑了扑翅膀,飞不起来了。它看着满身是血的伙伴,无声地张了张嘴,眼神哀伤地向他做最后的诀别。

闻思修没听到回应,但听到了微弱的翅膀扑扇声。他确定了方向,连滚带爬地摸了过去。他摸到了火鸦,它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体温正迅速流失。

“左左!”闻思修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听到回答。他摸到了那根狼牙箭。

忠诚的火鸦想回应伙伴的召唤,但最后的努力只化成两翅轻微的抽动。它无限留恋地看了闻思修最后一眼,无力地垂下了头。

“左左……”

闻思修一只手抱起左左,一只手取下枪,举过头顶,朝着山岗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九声枪响,为左左送行。沉闷的枪声伴随着猎人的呜咽在山间悲鸣。

闻思修从大腿上拔下一支箭,挖出一个土坑,把左左放进去,用土掩上。他仰面朝天,嘟囔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好似自怨,又似诀别。然后趴在左左的坟堆上,身体颤抖着,不停摇头,像输光家底的赌徒,后悔莫及地接受悔恨的鞭挞。

四哀蛄右手握杖,咬牙切齿地跃到闻思修身边。猎人抬起头,眼窟已经黑了,紫黑色的血铺满面颊。

蚱蜢人吓得一退,一挥手,权杖击中闻思修后脑。他晃了几晃,仆倒在左左的坟堆边。

树林里走出一个人,披斗篷,蒙黑纱,蹬犀皮靴。不紧不慢走到四哀蛄面前。他扫了一眼插满箭支的草坡,目光停留在闻思修身上,眼露一丝悲悯。

“他不会死吧?”他问道,声音如磨砂纸一般粗砺。

“不会,他命硬,这些伤都不致命。”

蒙面人一扬手,命人把闻思修抬走,给他止血;四哀蛄打了个唿哨,叫过来两个蚱蜢人,让他们一同跟过去。

“看来,叫他松口比从狗嘴里抢骨头还难。”蒙面人说。

“嗯,死不开窍。不过,总有法让硬骨头服软。”

“你有法子?”

“你不是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吗?”

“儿子……你想打什么主意?”

“把他儿子抓过来,不信他不就范!”

“不,不,绝对不行!”蒙面人的手刀劈一般往空中一挥,声音有些惊恐。“不能在那边动手!稍有闪失,就什么都完了。想想吧,要是能在那边打主意,我还会等到今天?这种念头,想都别想!”

“大人,想成事,就要险冒!”四哀蛄说,额上的触须绞在一起。

“哼!南戎族当初就是冒险不成,才有今天。你可别不长记性。”

四哀蛄垂下头去。想了想,又心有不甘地抬起头。

“大人,好不容易抓住他,棋下了大半,眼看要赢了,放弃岂不可惜?我派两个得力属下,您把他们偷运过去,找个晚上,抓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十拿九稳。就算闻思修顶天立地,闻家就剩这根独苗,他能不救?”

蒙面人沉默不语。

“大人,我了解这个人,我们说服不了他,也逼迫不了。他只字不吐,就是个无用的壳子。能让他松口的法子,这世上若有,那就只可能是血脉。他不可能不拯救自家血脉。”四哀蛄继续煽风点火,“我们结盟共事,是天作之合。雄心要永久燃烧,仅用普通柴草是不够的,还要添加油料、硫磺、丹砂,材料越多,火才越旺。那孩子就是上好的助燃物。你可不要出于怯懦,生生把他放走了。做了泥鳅,就不要怕泥巴糊眼!”

蒙面人来回踱步,思量着。四哀蛄死死盯着他,玻璃花的眼珠紧张得突出了眼眶。蒙面人回到南戎王身边时,点头了。

“好。不过,万一抓不住那孩子,千万不要硬来,趁早脱身。别在那边留下任何尾巴。”

“您放心!”四哀蛄的额须舒展开来。他一抬头,看见那个头戴红花的女人站在草坡上,头发在风里飘着,遮住了半张脸。

“那女人——很像他的妻子?”

“嗯,就像麻雀比凤凰。”

“那,他怎么会——”

“你没看出来吗?这个人已经疯了。”蒙面人说,“这些年,他一心寻妻,心心念念都是她,中了魔,看谁都像她。到了这里,这个念头被放大,意乱心迷,丧失了最起码的判断力。”

“疯了……”四哀蛄心有余悸地看着被洞穿的左手。“他可是龙甲猎人……”他还是难以置信。

“猎人也是人。要不是他对一个念头上了瘾,成了它的奴仆,这世上能抓住他的人,只怕没有出生。”蒙面人语带不屑。“执念是个寄生虫,吃了脑子,毁了他。不过他还一无所知。为情所困的家伙,都是这个下场。”

“知道为什么叫乞恕岗?”蒙面人指着对面问。

“请赐教。”四哀蛄谦卑地屈膝弓身。

“因为闻家欠的债实在太多。他们在西界呼风唤雨,只手遮天,挡了太多人的去路。他们不倒,旁人就没机会。这岗,就是这家人最后的坟地!”

“您是说,那孩子……”

“放心,那小子什么都不会,不值一提。”

“嗯,他们也欠南戎族的。”

“所以,闻家人到这里来,要乞求我们的宽恕。”蒙面人嘿嘿一笑,有说不出的得意。四哀蛄也跟着干笑起来。

蒙面人转身朝草坡上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回过头,看着草地上一滩粘稠的血迹,摇了摇头。目光移向左左长眠的那堆黄土,上头斜插着黑箭,沾满血迹的尾羽瑟瑟抖动。

“把鸟挖出来,扔到沟里。”他命令道。

蚱蜢人挖出左左,抛进溪沟。

草坡上散落着黑色羽毛,这些羽毛藏污带垢,沾着斑斑血迹。但细瞧之下,还是能从未受玷污的内里看出,它们曾像沐浴过天池水一般黑亮、纯洁。风一吹,大片的羽毛就挨着草尖翻滚,偶有几根飞起来,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闻——三——变!”

闻三变惊醒过来。眼前晃动着一张模糊的脸。

“睡醒了?找爸爸呢?哟,还哭了!”

闻三变揉揉眼,发现眼角是湿的。他看到了手工课老师的黑框眼镜。耳边响起同学的哄笑。他下意识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疑惑地直起身子。

“找到了没有啊?要不要给你派几个同学,一起找?”

年轻的张老师弯着腰,戏谑地看着自己。身后传来放肆、尖刻的讥笑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赵子骁。

闻三变皱了皱眉,左右看了看,有些晃神。原来是在教室里。刚刚看来是做了一个“梦”。他感觉后脊梁凉飕飕的。

左左……还有爸爸……

太阳穴抽痛,像突然贯穿过去一根钢筋。

闻三变忍痛眨了下眼,灰色眸子直直迎向张老师的目光。老师打了个寒颤,站直了,讪讪地转身朝讲台走去。三变心想,张老师没有继续刺激他,是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训。上学期,他手工课上不好好听讲,回头朝田桂枝扮鬼脸,被张老师逮个正着,年轻气盛的张老师当众讽刺他,说“爱捣乱的学生就连身子都是歪着长的”,还罚他去教室外站着。那一次他也是气糊涂了,离开教室前竟不计后果地偷偷将课桌里的铁盒子打开,里头养着的小菜花蛇“小花”溜到桌面上,吓得全班同学鸡飞狗跳,惊叫声波及了邻近的几个班,最后演变成全校性恐慌。莫校长不得不决定全校停课半天。启明事后还破天荒把自己狠狠批评了一顿——不光吓坏了无辜的同学,好脾气的“小花”也去向不明。

张老师当然不会让这种闹剧重演。适当敲打了一下,继续上课。

闻三变头重如裹,一整天都闷闷不乐。课间,同学们拿“找爸爸”的玩笑话调侃他,他也懒得回应,走出教学楼,独自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散心。启明跑过来,默默跟在一旁,也不打扰他的清净。

“梦不会是真的吧?”闻三变还是忍不住问。

“不会。”丁启明肯定地摇头。他自知懂的不如三变多,但梦的真假问题上,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伙伴的回答令闻三变心里宽解了不少。

这是一个情节连续的梦,但又像是源源不断的信号从某处钻入脑中。爸爸被打晕后,信号像是中断了。之后没有再做过类似的梦。

闻三变偶尔会回味这个离奇的梦。但梦与现实他还是分得清楚的,他可不会像一些傻瓜一样,做了一个白日梦,就抱着不放,把梦境与现实混为一谈。这样的人,轻的神魂颠倒,重的精神错乱。他闻三变可不是糊涂蛋。那些蚱蜢怪,一看就跟西游记里的妖怪一样,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

不过这终究是一个悲伤的“梦”,而且还跟爸爸和左左有关。没有人能做了这样一个梦,心里还毫无波澜。

闻三变一直提醒自己,他可不是连梦与现实都分不清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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