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阳将我从凉亭的众人面前拉走,径直走到府内一方池塘边,一路上他不同我讲话,直到我的胳膊被他拽的生疼。
“你放手!”我停下被牵制的脚步,尽力地从袭阳手里掰开他紧握的手,“不就是问侯了一下你兄弟么,你们不至于这样对我吧?”
袭阳见我跑得气喘吁吁,不忍心地放开了手,说道:“谁都可以提我家九弟,就是你不行!”
“什么?!唯独我不行!难不成我喊了你九弟的名字,他会就此送了性命?”
说完,我撩起被风吹起的发丝绕在耳后,用一副不屑地语气告诉袭阳:“我才不稀罕认识你那连名字都磨叽的不能让人提及的九弟!”
“你……你……”兄弟八人,当属袭阳的脾气最好,当下听了我的话居然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指了我半天鼻子,实在没有办法将他囤积在心里最恶劣的词语说与我听,随即转身甩袖离去。
忽然变了脸的袭阳让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卸下刚刚一股的冲劲儿,不好意思地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袭阳像没有听见那般,头也不回径直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第二日,瑾羽主动到院中寻我。
此刻的我一个人站在院中,指挥着则生剑修剪花木,将这么多天憋在心底的怨气都撒在这些草木上。
旁边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糕点,一块也没有动过。要是放在从前,只要让我吃到源源不断的糕点,我也是能一个人安静地呆上一整天,可如今的我今非昔比,有了完整的魂魄也就是有了正常人所拥有的七情六欲,渴望一切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则生剑意识到瑾羽正在慢慢地靠近我,也知晓这几天我一切的郁郁寡欢都是拜瑾羽所赐,一瞬间将剑心指在了瑾羽的额前一寸以内。
“果然是剑由心生,则生剑在你手里没多久脾气倒和你一般无二了。”瑾羽憋住笑意,捂嘴轻咳,捡起地上刚刚被修剪下来的花枝,“修剪花草也是靠心性,你看这满院的花木,刚才还是姹紫嫣红的景象,被你一修剪一个个都变成歪瓜裂枣的秃头。”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院子,前一个时辰错落有致的花园,后一个时辰被我修理成了我此时的心情,纷乱而错杂。
“你为什么也要同爹娘那般限制我的自由?爹娘那样做是为了我好,你呢,你是为了什么,明明知道我已经是一个正常人,认识路,也分得清是非曲直,人心险恶!可为什么你还要这般对待我!”
瑾羽拨开挡在我与他之间的则生剑,双手轻搭在我的肩膀,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我无意中对视到他的眼睛,又急忙将头甩到一侧不去看他。瑾羽这般对我,就连我最亲近的小鹂都被他赶走了,再也不相信他了!
“怎么,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你生病的时候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大王你都会直接指出他的错处,如今病好了,胆子却变小了?”瑾羽有意挑逗我,拿起石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直夸味道美味,又拿起一块从我的鼻尖掠过,随后又塞到嘴里。
“难吃极了!我想吃糖葫芦了!想出门自己买。”
“这些可是聚贤楼的点心,曾经你不是就喜欢吃这个吗?这些点心别人要提前三天预定,也只有我这个邻居,刘老板才肯开后门让我买到的。”
显然,瑾羽对我的极大改变有些无从适应,可是自从成亲之后变化的人又岂止我一个?
曾经在阮府爹娘不准我出去的时候,瑾羽愿意爬墙带我逛街,带我游湖,答应成亲之后让我和正常的女孩那样给我自由。
事到如今,瑾羽送我一样东西我不必再翻墙,带我出去也无需经过他人的同意,但他已经不愿意再为我兑现任何的承诺,变本加厉地限制我自由,任何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相信刘老板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卖给我的,不需要其他人的面子!”
要变就变得彻底好了,总是在瑾羽面前巧言卖乖还当我好欺负!
“既然你那么想出去,那我就实现你的愿望,前提是你一定要待在我的身边,还有就是一切都听从我的安排。”瑾羽居然这么爽快地同意了,他端详了一番我凌乱的发髻,摇了摇头,“就这梳头的手艺还是一点没变,还好这些日子没有让你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心情终于好了不少,聚贤楼的流觞曲水的戏码里,新郎将毕生最好听的话在洞房花烛时讲给自己的新娘,对于我成亲这段日子里,虽都还没有经历过洞房花烛,但就数今日瑾羽的话还算动听,我心中不觉得有些飘了起来,对他后续加的要求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之后,我开始后悔了,瑾羽居然吩咐府内的“丫鬟之花”惠华为我梳头。所谓“丫鬟之花”当是指府内最好看的丫鬟,是府内小厮们投给惠华的头衔,可整个府内就惠华一个丫鬟,找不到第二个丫鬟,所以惠华当这朵花既受之有愧又理所应当。
梳理完毕,我照着镜子里的自己还不如自己梳的头发,一头的发簪插满了发髻,活脱脱的孔雀开屏!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气呼呼地将头上的簪花全部摘下,扔向妆台。
“哎呀,人家从来都是自己帮自己梳头,还没有伺候过别人呢!夫人莫怪,我梳得不好看么?没觉得啊。”惠华一脸得意,见瑾羽一行向这边走来又摆出一脸的可怜。
“公子……”惠华将声音拖得老长,“您看,夫人太难伺候了,我好不容易给她梳的头发,又被她自己弄乱了。
跟在瑾羽身后的袭阳摆出一副高冷的架势,可惜他骨子里不是这样的性格,反倒让人忍俊不禁,看样子他还在生我当日的气。
瑾羽仔细地打量着我的头发,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就是故意的,你看她自己梳得多好,把我弄成什么样子啊!”
“夫人怎么这般冤枉奴家,奴家很是伤心,您这头发可是奴家花了半天的功夫才搞定的……”说完,惠华竟“嘤嘤”地哭起来。
一口一个“奴家”长,“奴家”短的,她是丫鬟不应该自称“奴婢”么!
“其实这簪花挺好看的,看,这么大朵牡丹,你戴起来应该很美,我记得你有一支红色思寞花簪……”瑾羽一时不知道如何劝解,一语搪塞地说。
“到底是我人美,还是因为簪花才使我变美的?”我毫不示弱地质问瑾羽,一旁的袭阳紧盯着自己的大哥如何回答我这个“致命”的问题。
“ 当然……你漂亮……这还用说?”瑾羽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我问的问题如此犀利。
“那现在你还会觉得她做的对吗?”
瑾羽呆滞少时,很快地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怕是瑾羽现在有些后悔同沉鱼的交易,将魂魄送给了我,把我变得和狐狸一般贼精明。袭阳也有些愣神,不觉得也跟着摇起了头,同大哥一起接受我的拷问。
刚要出门的一刻,田伯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赶了过来,给瑾羽递上一张请柬。
这份请柬来自王宫,每一年大王为了笼络人心,邀请朝中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亲眷参加宫廷家宴,今年也不例外的请了宰相大人一家,又因为瑾羽是入赘女婿,自然也算得上阮家的亲眷,所以也被列入邀请之列。
“田伯,这请柬是不是写错了,大王邀请赴宴不应该提前几日,好让我们准备一番,怎么,今日的宴会,请柬今日才送到?”
瑾羽来回阅读请柬上的文字,仔细寻找问题所在,我满不在乎地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瑾羽同我一道出门。
田伯一拍脑门儿,两条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歉意地说道:“都怪田伯老糊涂,腿脚慢,请柬我前几天就收到了。当时你在医馆,我立马去医馆找你,可走到医馆时,医馆的伙计又说你刚刚回府,后来,我忙其他的事情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今天要不是看见夫人也出门,我都想不起这件事儿了……哎,老喽!”
“……”
瑾羽见田伯如此自责,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能好心安慰。他虽然不喜欢这样有政治目的宴会,但不想驳了宰相大人的面子,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以阮府女婿的身份出席宴会。
“不是说了就在街市上逛吗?”瑾羽将我抱上马车,一面飞速地驾着车,一面提醒行人让路,我被颠得有些呼吸急促,“这是又要去哪里?”
瑾羽不答,只是一直向前狂奔。袭阳倒是一路喜色,他没有见过王宫,不知道里面有多么金碧辉煌,央求瑾羽将他扮成随行小厮,跟随我们一道入宫。
袭阳一个富家子弟都对王宫如此向往,何况一些出生卑微的人,他们怕是进了王宫会像到达无极仙宫那么兴奋吧?
王宫里比较大型的宴会都会设在宫内的宣功殿内,宣功殿一般是嘉奖有功之臣,宴请百官的绝佳场所,金光闪耀的琉璃平棊,四周裸露的墙柱都盖上红色的帷幕。
一排排整齐的台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糕点水果,在场的百官聚在一起相互客套,没有谁先动手边的筷子—大王这个东道主还没有到,他们怎么敢越了规矩。
“住口!”袭阳正趁人不备偷偷抓起一把葡萄往嘴里塞,瑾羽低声制止,可惜晚了一步,葡萄已经塞进嘴里,袭阳从嘴里将还没来得及嚼碎的葡萄又拿出来放了回去,偷瞄了一眼瑾羽和我恶心的表情。
哎,袭阳硬是将草球的跟班活揽了过来,今天换做草球估计也会对这些蔬果下手了。
官员们已经到了差不多,娘亲从人群里认出了我们,紧握着我的双手泣不成声,对我嘘寒问暖,宰相在一旁提醒娘亲停止哭泣,毕竟是王室宴会,哭会惹大王不悦。
我在人群的隙缝里寻找二娘的身影,看到二娘依旧坐在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喝着茶水,远远地一直看着我们,见我向她招手才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不多会儿,大王带着他的一众亲眷从后宫款款而来,太子轲坐在大王的身边,再见他时,太子轲不像从前那样精神不振,一副萎靡魂不守舍的模样。正如他当日所言那般,忘却一切不切实际的前尘往事,做好未来的一国之主。
太子扫视一眼席下众人,与我和瑾羽眼神交汇,我们相互示意一番,算是无言地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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