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都城内与城外截然是两个世界,城外的人靠一碗清汤寡水的面便可解决温饱,而城内的繁华就连我这个自打出生就在这喧嚣里的人却浑然不知。
原以为城内的人入多出少,奉安街该是摩肩接踵的景象但街市上的行人却比前几天少了许多。路上走动的大都为男子或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街头巷尾不少官兵在行人中穿行,见到可疑之人连句辩解也不听,连人带物一并抓走。
想着被抓那日还没有好好逛逛一路的商铺,眼前好多新奇的玩意儿从来都没有见过,阮苾便把让瑾羽帮忙找家的事情抛诸脑后。
敏歆作为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未出过王宫见到这些,亦是充满了好奇。
阮苾拉着她跑到一处卖泥人的摊位上兴奋地挑选自己心仪的泥人。
谁知,那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头见了阮苾与敏歆,就如见瘟神一样,吓得全身缩到了摊位背后,对着不远处的官兵大叫:“官爷,官爷这两个小姑娘是她们自己来我这里的,我没有施妖法啊,冤枉啊!”又哆哆嗦嗦地探出脑袋对她们说:“快走吧,我不做你们的生意。”
瑾羽刚想将这老头拎出来问问清楚,官兵听到了呼叫声跑来了。
应声而来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衙役,他端看阮苾与敏歆半天转头训斥瑾羽一番:“丫鬟也是命,现在风声这么紧居然还让她们出来,太没人性了!”
忽如其来一顿劈头盖脸的骂,瑾羽愣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我们都是刚从城外过来投奔城里的亲戚家。”阮苾记住瑾羽入城前让她背的一套说辞,应付官差,就是说的不是很流利,但逻辑上还是对了。
一个年纪较轻的小衙役跑来拿出几张画像:“张捕头,您要的几幅画像。”那个叫张捕头的人依然用质疑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两位“村姑”。
瑾羽没有教阮苾接下来怎么应付,她不知道再怎么解释,索性低头不语。
敏歆心中也忐忑不安,一言不发。
下山的路上敏歆私下同阮苾说那日她在林中自曝身份是因为敏歆以为自己还身处皇家猎场,四处都是保护她的侍卫。
如今敏歆知晓自己已离开王宫,身边都是不熟悉的人,不知对方意图是善是恶,所以不想有人知道她是公主的真实身份,告知阮苾对她公主的身份保密。
阮苾对身份这类子虚乌有的东西从不感兴趣,将一个完全看不到的东西讲于他人听实属无聊至极便允了敏歆。
老捕头将每张画像都对着阮苾与敏歆的脸仔细对比。
每张画像上都画有一名失踪女子且都附有文字,上面写着该女子的名字,家住何处等一系列的基本信息。
“敏歆公主……”小捕头读着一张画像的文字被他的长官很拍了一脑门,呵叱道:“公主的画像就不用对比了,看看这两个丫头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像公主了?!”
小捕头连声说是,又拿出一张画像:“阮苾阮大小姐……”
又是被一顿暴打。
“阮大小姐虽不是公主,但她好歹也是世家小姐啊!她们哪里像?哪里像?哪里像?”老捕头显然把重点转移到教手下如何提高工作效率上去了。
画中的阮苾的确和本人差距甚大,本尊眼睛的哪有画中那般小。
阮苾从未出过府,那些作画的人也从未见过她的模样,大概是照着她爹阮文信的模样换了一副女孩子的面孔。
教训完徒弟,过了些许张捕头才转过身语重心长地告诉阮苾和敏歆:“最近季都城常有妙龄少女失踪,你们正好是罪犯绑架的对象,少在外面走动。”
看到捕头手里拿的一叠画像显然季都这段时间丢失的女孩不止我与敏歆两个了。
阮苾本想就此让衙役帮她回家,此时,瑾羽看出她的心思,将阮苾拉到一旁:“你看那官差手里的画像哪有半分像你,你将身份告知估计也难有人相信。倒不如先等我在城中安顿下来再帮你寻?”
阮苾回想一遍画像,便应允了。
敏歆见阮苾没有和瑾羽要分开的意思,也凑着不肯回宫,想借机打探宫外的生活是否可以自如应对,为以后的逃跑作实践。
瑾羽决定把他们入城的第一顿饭放在了聚贤楼。
聚贤楼是整个季都城最有特色的饭馆,特色是因饭馆有三绝:一绝是店内菜色汇集了天下九州四海的顶级名菜,可所谓“一馆吃遍天下”说得便是这聚贤楼。
二绝是店处季都城闹市当中,进店却让人如入桃林深溪幽静非凡,馆中设有四季雅堂,一馆之内一时之间“春夏秋冬”四季尽有。
三绝是馆内戏台皆为流觞曲水,观戏者坐于中,引水为镜,化镜为影,后台唱戏者对镜弹唱,前堂顾客皆能在水中观赏。
尤其让聚贤楼人人争相前往的原因是饭馆面向所有客户,但只要来者拥有三“才”之一可以进馆随意吃喝,一是钱财,如此富有特色的饭馆吃饭肯定绝不便宜,入聚贤楼吃一顿简单的蛋炒饭也需一掷千金,有钱财者用钱换取享受理所应当。
如果没有财,有一副好皮囊让馆内画师画摹挂于堂前吸引顾客,或是身怀绝技能在聚贤楼后台对镜表演让客户叫好也能在馆内混得开。
阮苾将座位选定在暮秋堂。
此时季国四境正值初春时节,而暮秋堂中各处枫叶纷飞,偶有枯叶零落,满座围绕着盛开的各色菊花。
回季都一路上,大伙们都是吃面,便也点了四碗面外加几盘特色小菜。
瑾羽倒不知这聚贤楼吃饭的一套规矩,只是付钱时对饭钱的高昂有些咋舌,但并未表露淡定地拿出一枚大金元宝交予跑堂。
跑堂小二惊愕不已地盯着他,问到:“这位公子生得如此俊秀,小的在馆内从未遇到比公子更俊朗的少年。不如小的领您去后院让我们画师给您临摹一幅画像,报酬足以抵消您和小厮丫鬟的餐费。”
阮苾不计较小二的混蛋眼光,但馆门口摆放的美人图的确没有瑾羽那般好看呢。
阮苾高兴地将桌上的大元宝拿到手中,还没捂热草球夺走她手中的元宝又扔给了小二,指着脑袋恼火地说:“我们少爷才不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呢!”
敏歆在一旁助攻:“我也是可以靠脸吃饭的,才不需要靠别人的脸!”
一个是纯粹的维护,一个是纯粹的嫉妒。
阮苾从小二手中又夺回元宝,让小二引路拉着瑾羽往后院跑,瑾羽也不反抗任由阮苾牵着他疯跑。阮苾并非心疼钱,只是她迫切想看看如画般的少年在画中的模样。
画师端来一副已沏满茶的茶具,让瑾羽端坐在茶塌上悠闲地品茶,自己摆好画纸笔墨专心地对着瑾羽描摹。
瑾羽一杯茶还未品完,画师的画作便已结束。
画中品茶的瑾羽与现实中毫无差别,多了几分灵动,阮苾看得有些想入非非,一旁的围观者不住地赞叹画师虽为女子竟有如此高超的画技。
瑾羽对自己的画像也颇为满意,大赞此次来季都不虚此行。画师却反过来谦恭地赞美瑾羽的容颜才让她有此高水平的画作。
回到暮秋堂时已是一场戏结束,满座者皆是痛哭,此时草球与敏歆也哭趴在桌子上。阮苾兴奋地跑过去稀奇地看着他们掉眼泪,为什么大家的眼睛都会流眼泪,而她从未有过,唯一一次流眼泪居然是在梦中,醒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敏歆擦了把眼泪,抽噎着怪阮苾太冷血。
原来,阮苾与瑾羽离开后暮秋堂的流水戏台上演绎了一段悲情戏。
戏中讲述了一对贫寒的父女来到繁华的小镇靠街头卖艺讨生活,后来女孩在卖艺时遇到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
女孩与少年两人一见如故,再见便私定了终身。但由于少年家族身份显赫,长辈希望他可以娶一门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可那少年非女孩不娶,少年的家人一怒之下把姑娘的父亲打成了残疾,挖去了姑娘的双眼,并求高人研制了一种忘情之药哄骗少年喝下忘掉了姑娘。
在一个深秋的季节,落叶飘零。在少年娶妻的街道上,一个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依然英俊潇洒,一个双眼失明跪在路边乞讨,旁边草席上躺着残疾的父亲。两人错过的一瞬间,一个永不记起,一个永见不得……
“哇,哇……”堂下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场戏很是应暮秋堂这片瑟瑟秋景!”瑾羽说到,虽然故事情节挺老套,但他听完故事有些哽咽,看着阮苾说:“可惜错过了一出好戏,苾儿若是你忘记了一切,也会如少年那般让曾经发生的事情都消散吗?”
“我,我肯定不会!断然不会的。”阮苾看到在座的食客被那对情侣的错过如此伤心,虽不明白伤心是什么感觉,大概就像从前阮芸见到阮苾有的玩偶而自己没有,会找机会把阮苾胖揍一顿那样吧。
答案显然瑾羽很满意,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阮苾的手。
跑堂小二很是得意地讲解,聚贤居戏台每次出戏都会写出四种不同的风格的故事,对应春夏秋冬四景的人物心情。
秋季带有强烈悲伤气息所以男主角与女主角之间的情感结局自然是越凄凉越好,隔壁的宿春堂内演得一部女孩与少年情窦初开,定情于桃花树下温存的爱情故事。倚夏堂内则是唱的女孩与少年洞房花烛的桥段,眠冬堂内则是另一番结局惨烈的悲剧。
座上一老者听完嗟叹:“妙哉,妙哉!所有看到的因和果都是当初进店时的选择,人生如戏,选对了就是皆大欢喜,选错了便是悲痛欲绝!”
众人大呼过瘾。
阮苾在一旁不是很理解:这全季城最好的酒楼,吃了碗面竟然吃出了人生,再吃个山珍海味怕是要得道成仙了。
座中开始闲聊,其中一人说到:“如今传言季都城内藏有妖孽,专门抓妙龄女子说是熬汤喝!”
一人附和到:“听说抓的女孩都是长得极为标致的民女,如刚刚戏文中的女子那般浓眉杏眼,婀娜袅窕。”
“我看这妖估计不挑女子的身份,看到门口告示里讲王宫中丢了三公主,随后阮宰相家的大小姐也不见了。”跑堂小二趁收拾碗筷的空隙插了一嘴。大家纷纷点头。
听着众人一言一语的议论,阮苾不参与言语只顾低头将碗里的汤汁喝光。
饭馆的行事速度相当高超,一会的功夫画有瑾羽画像的屏风便送到前堂。
瑾羽虽才貌出众不亚于旁人,但他是聚贤居开馆以来第一位男子画像的主人公,到底是万红丛中一点绿显得处境有些尴尬。
草球此刻怒视着阮苾,而阮苾无辜地看着瑾羽,瑾羽则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肖像……
还没等阮苾反应过来,瑾羽拉着她夺门而出。阮苾再看清他时,那幅画像居然在瑾羽手里,说是用一个金元宝换回了画像。
真不知道他们是用一个金元宝吃了一顿饭,还是画了一幅画。
离开聚贤居的路上,一群人围聚在街边议论纷纷。
人群中间一个身染重病的老人躺在草席上,穿着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体已经僵硬大概已经死去多时了。老人身旁还摆着一个破碗,大家纷纷往里面扔铜钱好让老汉的亲人能给他置办一口棺材。不应该有个瞎了双眼的女儿在老人旁边,然后女孩与心上人擦肩而过吗?
阮苾似乎还没有从饭馆里那出戏中走出。
旁边一个卖水果的摊贩讲到:“这位老人的确有一个女儿,长像十分水灵,两人到季城逃荒投奔女孩的姑母,谁知姑母已于半年前过世,姑父又新娶一妻就不再认亡妻的亲人,便将其轰出。父亲在奔波中身染重病,父女两人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一连几天父女俩都在水果摊旁乞讨,前两天女孩不知何时失踪了,父亲就这样一个人撑了不知多久便也离开了人世。”
“她会不会是去找她的情郎了?”阮苾痴痴地看着瑾羽。
“嘘。”瑾羽捂住阮苾的嘴,往破碗里放了一锭金子,带着阮苾一行离开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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