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妖沉鱼

昏昏沉沉间,阮苾发现自己已不在沉鱼的画坊里,而是已置身于另一间屋子,被关在木笼子中。屋子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亮能渗透进来,仅靠着几支蜡烛勉强支撑着光亮。

屋内四周弥漫着奇怪的药香味,火苗舔着一鼎药炉正炼制着一种特殊的药,那奇怪的药香味便是从这药炉中飘出。

地上、桌上均零零碎碎散落着花瓣,正是阮苾与敏歆在后院见到的丫鬟所采摘的。

阮苾本能地朝着黑暗处呼喊敏歆,许久也没有人应答。

“不用喊了,与你通行的那位姑娘被我迷晕扔在了大街上。”一个紫色的身影从黑幕里走出渐渐向阮苾靠近,清晰地站在她的面前,原来是沉鱼画师。

沉鱼双眸中的清澈荡然无存,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为什么要抓我?敏歆被你扔到哪里去了?”阮苾心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沉鱼那绝世的容颜露出惊愕的表情,她问到:“抓你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居然还在关心别人,难道你就不害怕?”

沉鱼这句话把阮苾给问住了,她从小到大还没有体会过“怕”字的含义。

曾经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卖香囊的商贩打晕扔在了山林中,阮苾也未担心自己会被野兽吞噬或被饿死。

如今被关在屋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阮苾还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药炉的火苗快要熄灭,沉鱼估摸着添药的时间到了。她把阮苾从木笼里放了出来,抓着她的右手,不知何时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形如勾月,寒气逼人,明明刀面洁白无瑕但晃一下泛出的竟是血红色的光芒。

沉鱼握匕首的手举向上空准备割破阮苾的手腕,将血和着花瓣一同炼制成丹炉里的药。

阮苾定定地看着沉鱼对她的一举一动,不挣扎,也不喊叫,就像一只温顺的羊羔眼睁睁地让匕首划破她的手腕。

看到阮苾如此反常的表现,浑身透着杀气的沉鱼反而不淡定了:“季都城里长得有模样的姑娘几乎都被我抓来炼药。她们知道我要杀了她们炼药时,不是倒地凄凄哀求就是哭天抢地地喊着父母兄弟赶紧来救她。到头来还是在我的刀下香消玉殒了,你看待这一切倒是与她们不同,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感受不到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害怕,他们都说我这是痴傻。但,在我心里你是个好人。”阮苾直言不讳地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袒露,忘掉了眼前这个人正想索取她的性命。

沉鱼脸上露出几分不忍,松开了手中的匕首,用手搭在阮苾的手腕上。

一小会儿后,沉鱼惊恐地甩开阮苾的手:“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早该猜到的。那日在暮秋堂,流觞曲水里的那场悲情戏是我写的。我在其中施了法术无论是谁或亲眼看过,或是听旁人讲述都会表现出悲痛难忍。独独只有你毫无悲伤之意,你可知为何?”

阮苾摇摇头:“不知也不想知道,爹娘为我寻过不少的名医都没有治好我的缺陷,我不想再让他们为难。再说,我看到他们哭得撕心裂肺一定不好受,我也不想有这样的情绪。”

对阮苾的恻隐之心盖过了杀掉她的决心,沉鱼不考虑杀阮苾了,但防止她出去将这里的一切讲与外人听,暴露了这里恶毒的秘密,沉鱼还是把阮苾关在木笼中。

药炉的火快要燃尽,意味着药材也即将耗尽,沉鱼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入炉中,火很快又开始旺盛起来。

“你自己不害怕吗?”阮苾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放光自己的血。

“这,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祈祷我能活着,不然我死了谁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沉鱼一脸的僵硬,注视着自己慢慢流入炉中的血念念有词,双眼透着红光,她的身体开始变化,逐渐现身成一只九尾的红狐。

不一会儿药炉内散发出一股更加浓郁的奇香,一个巨型鸟类的尸骨从药炉中悬空而出,这只鸟大约已经在丹炉中已炼化多时,它的双翅、双脚以及眼睛嘴喙都被烧毁,只剩下鸟的体型。

很快地鸟的体型也不复存在,慢慢地蜷缩成一个巨大的丹药。

又是放血又是炼药,沉鱼很快就开始体力不支。她将开始成型的丹药再次投入炉中,盖上盖子后终于收起她的法力。

沉鱼累得瘫倒在地,久久不能变回人身,她警告笼中的阮苾:“在这里到处都是机关,不要试图逃跑。否则会死得很惨。”

阮苾问到:“为什么要炼丹药,是有人生病了么?我倒认识一位名医,他一定会治好你的朋友。”

沉鱼听后一阵冷笑,随即阴沉沉地说:“你倒是天真,若是寻常伤病你的朋友也应该可以应付,但若是被邪物所伤你那朋友纵有回天的医术也救不了他的命!”

沉鱼还未恢复元气,为了在打发无聊的调息时间,同阮苾讲述了一个关于她自己的故事。

阮苾也是极喜欢听故事的人,在家中的时候,即使身为宰相府的大小姐身份尊贵,还有一个身为家主夫人的亲娘撑腰,但身边所有人都认为她痴傻,不愿意同她多讲半句话。

阮苾从小都是听着乳娘给她讲的故事长大。

如今的阮苾,不小心出了家门,离了这阮家大小姐的虚名,反而让她得到那么多的挚友,还有那么多人为她讲故事,内心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多么珍惜现在的时光。

一只有着八百年灵力的红狐,它一心想早点化为人形,能够早日享受这人间喜乐。但它心地善良,不想用歪门斜道获得助它提升灵力的凡人魂魄。

红狐便不断行走于人间,搜集将死之人的魂魄。可是每次它还未来得及收集,那些将死之人的魂魄就被冥界阴司的黑白无常锁了去。

走投无路之际当红狐得知季都西郊之处梦幽崖下困着所有被推下山崖受刑犯人的魂魄时,它丝毫没有顾忌地冲下崖底。

而此时缠绕在梦幽崖崖壁上的鬼藤,平日无人触碰时与寻常藤蔓无异,一旦被触碰鬼藤的藤蔓会一直跟寻触碰者的气味直到将此人的血全部吸干方肯罢休。

红狐并不知道鬼藤的厉害,刚一触碰就被鬼藤缠上。在被鬼藤吸血之后奄奄一息之际,一个骑着白马,身披金色铠甲的少年出现在红狐的面前。

少年挥舞着手中宝剑奋力斩断缠绕在红狐身上的鬼藤,结果触怒了鬼藤,它将少年的宝剑卷起扔向崖底,一支触藤缠住了少年,试图吸干少年的血作为触怒鬼藤的代价。

谁知那少年的宝剑锋利,被扔下的一刹那竟劈开了崖底封印魂魄的结界。众多魂魄飘上崖顶,红狐被鬼藤缠绕间利用仅剩的一丝灵力将所有的魂魄聚集吸入体内,顿时法力大增冲开了鬼藤的束缚。

一旁的少年因失血过度已经产生休克症状,红狐不敢有片刻犹豫,伸出利爪使出浑身解数将鬼藤扯破。

红狐最终占了上风控制住了鬼藤,鬼藤从少年的身上悻悻离去。而此时的少年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他的双手与双脚的筋骨被缠断,血也被吸的所剩无几。

红狐想走近看看这个救命恩人的伤情如何,谁知少年的家人们手下们都来了将少年抬上马车带走,它只能躲在旁边草丛远远的望着。

红狐因吸收了魂魄,没过多久就化成了人形。它用幻术化了一面镜子,看着自己拥有一张绝世倾城的少女容颜心中满心欢喜。它想用这副少年给它的身躯去探望那个为救它身负重伤的少年,看看他现已如何。

少年的家很大,大到无法形容。

他的家中有很多的婢女、仆人、还有拿兵器的侍卫,守卫森严。红狐便化身为他家里的一个婢女走到他生病的榻前,看到她日思夜想的少年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少年的父母和众多兄弟姐妹围在他的身边痛哭流涕,他们已经花重金寻遍了天下的名医方士也未寻得一人能够救活少年。

红狐愧疚不已,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一时的贪得无厌害了为自己不惜牺牲性命的人,它决心一定要治好少年的病。

一日,红狐偷跑去东郊法禅院翻阅典籍,居然真的找出就少年的办法。方法便是已风苇鸟为药,以人血为引便可完全治愈少年。但这等方法是用众多人的命换一个人的命,此法不合伦理应划为禁术不与视人。

红狐一心想报它的救命之恩,便在季都扮作画师一面给人画像,一面将被画之人迷晕取其身上全部的血水。这些让我为她们入画的女子大都是想过得荣华富贵奈何家境平平,爱贪便宜又都自诩长得国色天香。

红狐本不想害人,为救一人而害了众多人的性命。

自知罪孽深重,但,这就是它的执念。

“你就是那个红狐吧?之前那个带着生病的父亲沿街乞讨的姑娘也是你抓的吗?”阮苾听故事听得入神,顺口问了一句。

沉鱼讲着讲着声音便哽咽起来,听到阮苾的疑问停了下来。

接下来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沉鱼冷冷道:“那丫头瘦骨嶙峋,连抬手都费劲,身上估计没有几滴血,我才看不上她呢!何况她在万般苦难下从未放弃过重病的父亲也是个善良之人……。”她顿了顿又说:“要怪就怪那姑娘自己傻,相信赌坊里那群坏蛋会给她一份报酬丰厚的活计,结果到了赌坊内被他们关起来欺侮,最后活活被掐死。”

“你都看见了,为何不帮她?”阮苾又问。

沉鱼不再理她,因为阮苾总有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总不对这些回答者的初衷。

可阮苾还想知道,明明她没有觉得自己长得有多美,而且画像也是沉鱼自己主动请求的,为什么还要抓她?

休息了半晌,沉鱼逐渐调息过来,嘴唇泛白面容略显憔悴但也逐步变回昔日的美丽模样。她不敢耽搁一刻的时间,她所炼的丹药马上就要成形了,可她的狐狸血只抵得了一时半刻,急需更多的人血才行。

不管自己是否已经修养好,沉鱼简单收拾好丹炉,巩固好屋内机关,四周撒满各种花瓣以掩盖丹药散发出的味道后便匆匆离去。

沉鱼走之前再次地警告阮苾,不许阮苾动出去的心思,现在不杀她不代表以后不会。

阮苾没有把沉鱼的威胁放在心上,以她的智商不仅出不去,即使出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医馆,索性蹲在笼子里自己跟自己玩,反正她从小独自惯了,如今被关起来无人与她玩耍也没有所谓。

没过一会儿,沉鱼就抓来一位姑娘。那姑娘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内衬衣。显然是刚刚梳洗完毕准备上床睡觉时被沉鱼撸了来。她先是一脸茫然不知地扫了一眼四周,到处都是透着一股阴森可怕。

再一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阮苾,那可怜的姑娘顿时把嗓音调到最大,不停地喊着“救命”。

沉鱼听得头疼用法术封住了那姑娘的五识,不知情的姑娘依旧苦苦地喊着,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喊不出声也听不到声音了。

“你不是说不会伤害那些无辜之人吗?可现在你又为何改变了初衷?”阮苾摇晃着笼子,不想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惨死在她的面前。

“这段时间,因为我在城中抓了一些姑娘回来取血炼药,导致许多姑娘不敢出门,我只好出此抢人的下策了。只有姑娘的血至阴炼成的丹药才能对男子有奇效。”沉鱼似乎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倒是再也没有嫌弃阮苾啰嗦。因为只要把这最后一个人的血倒入药炉中,用风苇鸟炼制的丹药马上就能炼成,她心中装着的那个人便能完好无损的站在她的面前。

沉鱼幻想着和那个救命恩人的未来—男耕女织,两人围着锅炉依偎在一起,锅炉内的火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彼此……

那勾月匕首划破了那姑娘的手腕,血缓缓地流入药炉。

姑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迫切地想把手臂从沉鱼手中抽出奈何力气太弱,敌不过有一身法力的沉鱼。虽被封五识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姑娘深知自己将不久命丧于此眼神里透着恐惧,渐渐失去了生命。

药炉打开,一枚精巧的药丸悬空而出。沉鱼见状喜不自胜,双手接住丹药的一刹那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把丹药推开,同时她的这间炼丹密室也叫人深深砸出一个大洞。

一群人破荒而入,为首的竟然是瑾羽,随后而来的还有身为宰相的阮文信、敏歆、衙役以除妖道士一干人等。

原来,瑾羽将红玉思寞花簪还给阮苾之前,在簪子上撒上独特的香料,阮苾戴着簪子无论走到何处,瑾羽便可通过气味寻到她。

阮苾被绑那日,昏迷的敏歆被沉鱼丢在了医馆门口,当她神智恢复清醒已是几天之后。瑾羽通过敏歆的描述以及花簪的气味,利用官差闯入了沉鱼的老巢。

炼丹的药炉,已倒在地上死去的姑娘无一不是沉鱼害人的铁证。

沉鱼的丹药已经制成,已无遗憾。她知道自己罪孽太重,杀身也不足以抵偿,任由那些凡夫俗子的道士将自己牢牢锁住。沉鱼微笑地看着瑾羽,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在他人看来,这一句“谢谢”来得莫名其妙,也只有瑾羽和沉鱼两个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说罢,沉鱼大吼一声,将自己的修为全部散尽,瞬间青丝化为白发。

将死的沉鱼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笑着对阮苾说:“你是对的,人所有的一切情感也抵不过一生欢乐,相信你的人生里一直只有快乐!再见了。”她说完化作一缕青烟散在了空气中。

暮秋院里唱过的那出戏,姑娘虽与少年最终因身份悬殊而分开,但至少他们曾经真心相爱一场。而沉鱼的爱情比她写的戏剧还要凄惨,她拼死要救的少年从未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他用命救下的那只红狐,甚至,甚至他不知道她名字叫“沉鱼”……

后来瑾羽问阮苾被绑的那些日子与沉鱼聊了些什么,让沉鱼认为她说的是对的。

阮苾回想良久也不知道是哪一句,只知道她和沉鱼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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