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拉站在山头，愣愣地看着前面那个巨大的土坑。

坑里除了白骨，其他什么都没有。

但奇怪的是，即使白骨层层叠叠，也不难看出他们都不属于正常体型的人类。

“那些是”寇拉的脸色已经快赶上脚下的土了。

站在旁边的男人依旧语调平缓：“那些就是低级实验体的尸骨，你仔细看，里面应该有不少你认识的生物种类。”

他说的不错，光是最上和最外层，寇拉就能看到不少像是蛇兔之类的残骸。

而其中有些不只是尺寸巨大，还像是几种类型的生物拼接起来的。

“这些基本都是被污染的动物，反正最后都是死，干脆带回来做实验的。”男人还特地给他解释，“还有像之前袭击各区基地的那些，也都扔到这里来处理了。”

寇拉想到那些狰狞的嵌合体，咽了口唾沫。

男人继续说：“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一些人，实验寿命终了或者是没有剩余价值了，也会被扔进去。”

寇拉有些恼火道：“那你凭什么说我朋友会变成这样？”

“因为那堆里，有我的朋友。”男人的语气和他说的话完全不相符，要不是寇拉看到了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他就会以为这人是在开玩笑了。

“...”

这样的话题按理说没有人愿意深入聊下去，但男人停顿了一下后，又开口了。

“你知道这个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在前几天的那个大会上，表明了和大众相反的立场吗？”

寇拉“啊”了声，挠了挠后脑勺。他知道“公开裁决”，也听说了被裁决的当事者不是一般人。

但他对这方面的事向来不太敏感，所以更多的，自然也就没有主动去了解过。

男人像是猜到了他几乎一无所知，轻声说：“岚在公开裁决中是反对处决应云归的，按照正常的发展，一旦应云归的罪名确立，她不仅没法保住研究中心负责人的位置，甚至可能被人驱逐或者灭口，到时候经由她的手得以受到庇护的那些低级实验体就会成为第一批抹杀的对象。”

“当然也包括你朋友在内。”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至于后面应云归继任成了会长，都只能当作奇迹。”

他盯着寇拉的眼神冰冷锐利：“你觉得往后的日子里，还能期待几次奇迹。”

寇拉想反驳，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男人的眼神柔和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很小的药水，看包装是很多年前的老样式了。

他把那瓶药水递给寇拉，说：“我刚才说的和你一样，不只是同为异能者。我知道你们是5区人，也知道一些其他事情。”

寇拉半信半疑地接过那药水，看了眼，上面写的说明都是5区的文字。

低头的同时，他听到男人这样说：“几年前5区疫病最严重的时候，我在家里得到过一个人的帮助。我的那个故人是个医生，他在那里救了很多人。”

“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助手是个小姑娘，我和她也有过几面之缘。”

“她和你的那个朋友...大概也是认识的。”

寇拉的瞳孔渐渐放大。

“你把这个带给她，就当是一点念想。”男人说完欲要转身。

寇拉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叫住他：“我欠她一条命。”

“我怎么做才能帮她，才能让她真正安全？”

“...”

“彻底脱离实验体研究中心，远离协会。”

寇拉摇头，喃喃：“不可能的，没人能做到。”

“我能。”男人的声音有着绝对的不容置疑，他说，“如果你决定了，就想办法把她带出研究中心，带去5区尼格拉城，会有人去接你们。”

“不用怕，一切有我。”

于是寇拉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个秘密回了基地，又试探地和小月聊起从前的事。

本以为小月不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却没想到在看到那瓶药水后，她竟二话不说同意了听上去极其冒险的做法。

第二天两人先尝试着离开研究中心，在发现并没有遇到阻碍后心里安稳了许多。

第三天他们远离了协会基地，到了1区和4区的交界地带。

第四天两人成功抵达4区和5区之间的海域。

第五天，在登上5区大陆后，寇拉和小月在距离尼格拉城一小时路程的港口被接到。

再之后两人就分开了。寇拉被接头人要求带着一把琉璃钥匙去大街上“找人”，而最后他也完成了对方的要求，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矮个子男人带去了城中的一座老商场。

——

湿巾上的字已经被污渍掩盖得完全看不见了。

寇拉用土质化能力粉碎了那包湿巾，然后把碎片沿着路边洒落。

“这样就好，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

混沌空间内。

原本时有尘身前的青铜石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丸子正浮在空中。

丸子的表面就同这片空间一样，没有具体的颜色，也说不上是什么纹路。

但它看上去，就像时有尘曾亲手撕开的上千次时空裂缝里的景象。

遥远宇宙的景象。

时有尘睁开眼，在看到它后毫不惊讶。

因为他释放时空能量去包裹并压缩石台，所以那个暂时存放艾莎·卡朗卡的尸体以及昏睡中的小薇的独立空间，已经连同外泄的能量一起跑了出来。

小薇就躺在他身边一步远的地方。

时有尘向前伸出手，那颗凝聚了石台中力量的丸子被牵引到他的手心。

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它。

永久封存这些力量需要一个活的、可控制的媒介，所以他要将它们和自己的能量融为一体。

然而事情并未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在浑身一热之后，他马上又感觉到了一阵什么东西被剥离的，细细密密的刺痛。

时有尘的皮肤表面竟然有一缕缕金丝从体内析出，那些金丝在空中汇集，最后重新聚成了一颗丸子。

“怎么会这样？”纵使现在的他近乎全知全能，这却并不在意料之中。

虎之图腾的力量竟然主动脱离了他的身体，或者说，是拒绝了他这个“承载者”。而他体内的时空之力也排斥着图腾的力量，二者竟无法融合。

...无论时有尘尝试多少次，它都会从体内析出，变回原本的样子。

即使时有尘往自己身体里施加空间封印，也关不住那些金丝。

“喀拉”“喀拉”周围空间开始出现银白裂纹，时有尘知道，这是因为石台形态的巨大改变，混沌空间的力量无法维持原样，所以开始崩溃了。

如果不能找到办法完成暂时的封印，他也不能确定这个地方崩溃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时小薇从昏睡中转醒，睁开眼看到浑浊的景象，以为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

直到她坐起身，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没能藏住慌乱的时有尘。

“时...先生？”小薇的脑中突然嗡鸣不断，刺激得她眉头紧皱，“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时有尘闻言，转头看她，轻声道：“没有。”

小薇忙道：“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时有尘视线游离了一瞬：“要在这里彻底崩溃之前出去，就得找个容器把它暂时装进去。”说着他抬起手，指向那颗浮在半空的丸子。

小薇眨了眨眼，刚看清那小小一颗，接着手指尖触碰到了一块柔软的东西。她扭头，看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陌生女人。

艾莎·卡朗卡的尸体一直被保存得很好，既不僵硬也不冰冷，可小薇就是能察觉到——她已经死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小薇站起身走过时有尘身旁，然后伸手捏住那颗丸子放进了口中。

“...”时有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来得及阻拦。

四周的银白裂纹肉眼可见地开始淡了下去，这片原本看不到边际的混沌空间，竟然从某个角落开始褪色。

它，逐渐露出有颜色的模样。

直到所有的混沌褪去以后，小薇才惊呼一声：“这里是...寺庙？”

周围的陈设她很熟悉，身前台桌上供奉的东西她更熟悉。

用血书写的符纸成堆的摆在那儿，上面的文字正是她的母语。

“叁业寺？”小薇的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怎么会？叁业寺从不让人入内的，但是...”

“但是那些祷文不会在别的地方。”时有尘接话道。

“因为...”小薇犹豫道，“5区有个习俗，新生儿要在满百日那天取血注文，写成的祷文会被送进整个5区最古老的寺庙。”

“就是叁业寺。”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身处何地，四下张望，说：“可是叁业寺从来没有对外开放过，我甚至不知道它在哪。”

“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刚才那又是...什么情况？”

时有尘盯着最中心的那根雕柱，柱身上浮动着暗纹，看得久了隐约能辨认出，那是一只短目圆瞳。

“这个地方从外面是进不来的，找不到入口。”他说。

小薇一愣：“那我们...”

“因为这里不是用来参拜的。”

“而是用来惩戒的。”

时有尘跨过那些扭曲的域，看到了这地方最真实的样子。

那雕柱的内部，就是混沌空间中青铜石台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