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舒意再到大厨房时,周遭的空气,已然不同。
那些曾经视她如无物的仆妇杂役,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敬畏。没人再敢对她冷嘲热讽,连走路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一些,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气场。
王大叔的态度,更是有了天壤之别。他早早地等在柴房门口,见她来了,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竟挤出了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沈……沈姑娘,你来了。今天这活计,你给个话,让叔怎么干?”
沈舒意知道,这是她用实力换来的尊重。
她没有丝毫自得,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将自己昨夜想好的全盘计划,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整个大厨房的柴房区域,都在进行着一场静悄悄的革命。
沈舒意没有亲自动手,她虚弱的身体也经不起折腾。她只动口,指挥着王大叔和其他几个烧火师傅,将堆积如山的柴薪,全部搬了出来,重新筛选、分类。
“干透的松木,为上薪,专供主院与两位公子的药膳小灶。”
“稍带潮气的杂木,为中薪,用于日常蒸煮,但需提前两日搬入室内烘干。”
“零碎的朽木,为下薪,不可入灶,但可烧制成木炭,用于冬季取暖。”
她的分类,条理清晰,物尽其用。紧接着,她又指导众人,将厨房所有的炉灶,都用砖石和湿泥,按照她设计的结构,重新改造了一遍。
起初,还有人不解,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但当所有的改造完成,厨房里所有的炉灶,都燃起了那种干净、旺盛、几乎无烟的火焰时,所有的质疑,都化为了惊叹。
厨房里不再乌烟瘴气,烧火的师傅们省了一半的力气,而出库的柴薪,更是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连那位终日板着脸、只关心菜品口味的刘总管,在巡视之后,都忍不住走到沈舒意面前,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几分惊奇的目光,审视了她许久,最后才“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功劳。
沈舒意彻底在厨房站稳了脚跟。
她成了这方寸之地一个特殊的存在。她名义上仍是张嬷嬷院里的三等丫鬟,却无人再敢将她当下人使唤。她每日的工作,就是盘点柴薪用度,监督炉灶使用,工作清闲,却又无人可以替代。
这给了她大量的时间,去观察,去倾听。
她像一块沉默的海绵,被投入了靖王府信息最密集的大海里,贪婪地吸收着一切。
她知道了王爷喜爱食素,口味清淡;知道了世子爷不喜奢华,最爱一道家常的“脍鱼羹”;知道了府中几位姨娘为了争宠,在菜色上如何明争暗斗……
而她最在意的,是每日午时和亥时,都会准时前来取餐的那两位、来自二公子赵玦院里的丫鬟。
通过她们偶尔的抱怨与叹息,沈舒意脑中,关于赵玦的形象,也愈发完整和清晰。
“二公子又没用几口,这碗燕窝粥,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刘管事,明儿的药膳,味道再清淡些吧,太医说,公子如今闻不得半点荤腥。”
“唉,世子爷又送来了上好的人参,可公子的身子,就像个漏斗,再好的补品,也留不住。”
原来如此。
沈舒意在心中,冷静地做着分析。一个从小就体弱多病、被汤药浸泡大的王府公子,他的身体,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其他兄弟那样,去争抢、去夺斗。他的性情孤僻,不喜见人,或许并非天性,而是一种长久病痛折磨下的必然结果。
而这样一个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可能已经放弃了的人,其内心深处,对生存的渴望,对健康的期盼,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
这天下午,沈舒意被刘管事派去后院倒掉一批烧坏的木炭。
穿过一条狭长的、少有人至的夹道时,她听到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了说话声。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身藏在了一座假山之后。
是靖王世子赵珣,和他弟弟赵玦。
“阿玦,今日天气不错,我陪你多走走。”赵珣的声音,温和而充满了关切,像春日里的阳光,“你总闷在屋里,身子如何能好?”
“多谢兄长。”赵玦的声音传来,声线清越,却带着一丝中气不足的虚浮。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只是有些乏了。”
沈舒意悄悄探出头,望了过去。
只见那满园的萧瑟之中,兄弟二人正并肩而行。世子赵珣身着一件亮色的锦缎长袍,身姿挺拔,面容英朗,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健康而自信的光彩。
而在他身旁的赵玦,则显得格外单薄。他裹着一件厚厚的、素雅的灰色斗篷,脸色是久不见光的苍白,他微微垂着头,安静地听着兄长说话,身影几乎要融进那冬日的阴影里。
他就是那釜底之薪,被所有人遗忘在灶台最底层的、看似无用的木柴。
可沈舒意却从他那双偶尔抬起的、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东西——一种与他病弱外表截然相反的、深不见底的、对周遭一切的敏锐洞察。
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在看。
沈舒意的心,猛地一跳。她的计划,在这一刻,彻底成形。
她要做的,不是去当他的谋士,不是去告诉他如何夺嫡。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也太过唐突。
一个连生存都成问题的人,又如何去奢谈天下?
她要做的第一步,是为这堆“釜底之薪”,添上第一把火。她要让他,先有“资格”,活下去。
当晚,当二公子的丫鬟再次提着那食之无味的药膳,满面愁容地离开时,沈舒意望着她们的背影,在心中,已经为自己定下了下一个,堪称“胆大包天”的目标。
她要去,接管二公子的“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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