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沈舒意彻底成了大厨房里一个近乎透明的存在。
她恪尽职守,将柴房区域管理得井井有条,让所有烧火师傅都对她交口称赞。她从不多话,也从不与人结交,干完自己的活计,便寻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待着,仿佛对厨房里的是非八卦、利益纷争,没有丝毫兴趣。
但无人知晓,她那双看似永远垂着的、温顺的眼眸,却如最精密的仪器,将这里的一切,都分门别类,尽收心底。
她记下了刘管事每日巡视的路线与时间;记下了王大叔等几个师傅的轮值班次;记下了府中采办送来食材的品类与周期。
而她观察得最仔细的,便是每日两次,前来为二公子赵玦取药膳的丫鬟——采月和采荷。
她发现,这二人虽同为主子办事,性格却截然不同。采荷性子急,爱抱怨;而那个叫采月的,则更为沉静,眉宇间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忧愁,对自家主子的病情,也似乎更为上心。
沈舒意心中,已然有了目标。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
她没有资格接触灶台,但作为柴房的“主管”,她却有了接触“废料”的权力。每日厨房处理剩下的鸡骨、鱼骨、不要的菌菇根蒂,她都以“试烧不同柴火,观察火力”为名,悄悄地分拣、储存了起来。
待到夜深人静,厨房里所有人都已歇下,她便会回到那尚有余温的灶台边,借着微弱的火光,开始她一个人的“实验”。
她那颗属于现代人的大脑,此刻成了一个巨大的宝库。她不需要珍稀的食材,她需要的,只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理念。
她懂得,对于长期服药、食欲不振的病人来说,味道的“寡淡”不等于“无味”。恰恰相反,他们需要的是更纯粹、更温和、更能唤醒味蕾的“鲜”。
她将鸡骨与猪骨同熬,用文火吊出最浓郁的高汤;再用布巾反复过滤,撇去所有浮油,得到一碗清可见底、却醇厚无比的“琼脂”。她将晒干的菌菇根蒂磨成细粉,与其他香料混合,制成了最天然的“提鲜粉”。
她做的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无人知晓。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投石问路”的完美时机。
这日午后,机会来了。
采月独自一人,提着食盒,面带愁容地走了进来。她将几乎原封未动的食盒放在灶台上,对着相熟的厨娘叹了口气:“又是半口没动。李嫂,今日的粥,是不是盐又放多了些?”
李嫂一脸委屈:“我的好姐姐,这可是给二公子吃的,我哪敢多放一粒盐?可再这么下去,公子不进食,身子如何能好?这责任,我们可担不起啊。”
采月闻言,眉间的愁绪更深了。她知道李嫂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自家主子那日渐清瘦的脸庞,她的心就揪着疼。
就在这时,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采月姐姐。”
采月回头,看到是那个在厨房里向来沉默寡言的沈舒意。她手里,正端着一个粗陶小碗,碗里,是一汪清澈见底、微微凝固的浅褐色“清冻”,上面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看起来竟有几分雅致。
“这是……”采月有些疑惑。
“不是什么精贵东西。”沈舒意微微垂首,姿态谦卑,“只是奴婢用剩下的骨汤,试着做的小食。没什么味道,就是入口清爽,或许能解解腻。看姐姐一脸倦容,想是也乏了,若不嫌弃,用一些润润喉吧。”
她的话,说得极为妥帖。既没有提及二公子,也没有显露任何功利之心,只是一个下人,对另一个下人,最纯粹的关心。
采月心中的戒备,不由得放下了几分。她确实又累又饿,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清冻,鬼使神差地,便接了过来。
她用小勺,轻轻舀了一块,送入口中。
预想中的油腻或者无味,都没有出现。那清冻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至纯至鲜的醇厚滋味,瞬间在她的味蕾上绽放开来。它不咸,不腻,却带着一种食物最本源的、足以抚慰人心的鲜美。
采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碗里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清冻,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始终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沈舒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做了快十年的丫鬟,从未尝过如此……干净的味道。
她很清楚,自家主子那被汤药败坏了的味蕾,最需要的,不就是这种不带任何负担的、纯粹的鲜美吗?
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可是……为一个病弱的主子,献上这种来路不明的食物,一旦出了任何差错,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死罪。
采月握着那只小碗,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的目光,落在那碗清澈的冻上,又缓缓移向沈舒意。这个平日里沉默如影子的女孩,此刻在她眼中,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碗东西,究竟是她无心之下的善意,还是……一次处心积虑的豪赌?
而自己,要不要接下她这份“投石问路”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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