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渺城
陈爷的病好了,但陈家的死对头冯家已经搞垮了陈家的茶庄和锦缎行,陈爷每日忧心不已,但身体还很虚弱,常常感觉力不从心。
老头躺在长椅上,想起远房的外甥,想着要不要传个信让他过来,把家业传给他。只是这个外甥一向有些蝇营苟苟,恐怕担不起这个担子。
这时下人磕磕巴巴地来报:“老爷,外面传出谣言,说,说……”
“说什么?”
“说您已经病重,马上要归天了!”
“咳咳……”陈爷剧烈地咳了起来。
“老爷,您别急,来喝口水吧!”老头还是咳个不停,脸色通红,听到动静,荆妳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陈爷,陈爷您慢点!”说着给陈爷捋背,陈爷慢慢好了过来,但脸色差了很多。
“阿妳,外面有谣言,说我要归天了,咳咳咳……”
“定是冯家赵家的人搞的鬼,陈爷,明知道是计,您还要认真么?”
下人道:“老爷,还有一件事……”
荆妳瞪他一眼说:“什么事也不用现在回禀,回头再说吧。”
“是。”下人刚要走,陈爷发话:
“什么事一起说吧,无妨。”
“老爷,阿妳姑娘,咱们红馆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冯家开了个新馆,叫‘风威阁’的,一色儿**岁,上到十三岁的姑娘,咱们的红馆最近几日人是越来越少……”
红馆是陈家剩下的产业里最重要的一个了,如果红馆也倒了,那陈家翻身将会非常难。
陈爷面色凝重,心中焦虑异常。陈家的这些产业是自己白手起家,历尽多少风雨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是如今……
阿妳也愁眉不展,半年前还车水马龙的红馆,也有如此时候,果真世事变幻。
陈爷看到荆妳,忽然道:“来人,让陈府所有的掌柜明日一早过来,再拿我的帖子去给知府大人送去,就说我老陈有事情请他明日上午过来一趟。”
下人面色犹疑,道了声“是”便去了。
陈爷说完话又咳了半晌,荆妳给他顺气。
“陈爷,您还是别顾虑太多,身外之物哪有身家性命重要,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妳,我已经堪堪老矣,哪还有青山了,咳咳咳……”
第二日一早,下人通报说各店铺掌柜和知府大人都来了。话刚落,知府大人就进来了。
陈爷强撑起身,带着阿妳和一众仆妇给知府大人行礼。
知府是一个胖墩墩的看起来挺实在的人,见陈爷行礼,急忙扶起道:“陈爷曾于任某有再造之恩,当年若不是陈爷资助,恐怕也没有我今日。陈爷快无需如此,有什么您就说。”
陈爷道:“谢任大人。陈某在这煊渺城过了大半辈子,白手起家挣得些许家业。可是陈某并无一子半女,如今请知府大人来,却是有事相托。”
“陈爷请讲。”
陈爷这时看了看身侧的阿妳道:“把掌柜们都叫进来。”知府大人面有疑惑,却并未发问。
下人回道:“是。”
顷刻,殿内陆续进入了二十余名掌柜,包括红馆的甸夫人,今日她淡妆素裹,倒显得利落稳重了很多。众掌柜纷纷给知府和陈爷行礼。”
陈爷道:“任大人,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正式收我的婢女阿妳姑娘为义女,并且昭告众人,今天我就要将陈家交给她,想请您做个见证。”
说着便拖着病躯要下跪,荆妳心中一惊,不可置信,赶紧扶住陈爷道:“陈爷,您这是干什么,您还会好的……”
“阿妳,你别说话。”陈爷话虽轻,却十分有分量。
“任大人,若是阿妳今后遇到了什么困难,还请您多多照看。”说着便要叩头。
任大人赶紧将老人扶起,眼中也有了湿意,只道:“您放心,今后阿妳姑娘就是我的亲妹子,明面上我不好做什么,但若有事情,我一定会暗中相助的。”
陈爷眸光微敛,暗暗叹了口气,只道:“谢任大人。”
接着陈爷起身坐好,对着下面众掌柜道:“以后阿妳姑娘就是我的义女,你们都要听她差遣。”
众掌柜齐声应是。
陈爷送走知府大人时,递上了一个小包,只道“不成敬意”,知府不客气地接过,眉开眼笑地走了。
之后陈爷每日带荆妳传见各铺掌柜,了解铺面情况,悉心教导。荆妳心中感叹,常常泪盈于眶。
不日冯府又传出谣言,说陈老头病重,已经故去了。这话一出来,陈爷直接气病了。这一病愈发沉重起来,药石无用。
这一日,陈爷在病床前实在难挨,觉得浑身都疼痛难当,自觉大限将至,便叫荆妳到跟前来,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有各种房契和卖身契,对荆妳道:
“阿妳,阿爷没什么能留给你,这些你拿着。”
荆妳双手接过,眼睛通红,却忍着泪。
“阿妳,你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很有经商的天赋,你要想办法,红馆一定要保住。
冯家和赵家有时候也会和一些当官的有联系,你要多作提防。
前一阵来的那个任知府,你若找他办事,钱一定要给到。至于给多少,账册都有记载。
陈府有一个暗卫队,是我一直防着暗杀培养的。这些暗卫会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出来保护你,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陈爷说着对外叫了一声:“彭生。”
窗外出现一个黑衣人,身高体壮,对着陈爷跪倒,叫了声:“陈爷。”
“彭生,这是阿妳,以后就是你的新主人。”
“阿妳姑娘!”彭生朝荆妳跪倒,荆妳急忙将他扶起,嘴里说着:“彭大哥,快别这样。咱们起来说话。”
彭生没有动。
陈爷睁着无神的眼睛接着说道:“彭生是个好孩子,你们要互相扶持……”正说着,陈爷的胳膊突然垂下了。
荆妳跪倒于地,朝着陈爷磕了个头道:“陈爷,您放心,我一定会重振陈家家业。”
彭生帮荆妳给陈爷入了棺后,又消失不见了。
荆妳耗时几日布置灵堂,采买一应丧事物品,折腾下来神情颇为憔悴。来悼念的人并不太多,许多曾经与陈家交好的人都没有来,许是人走茶凉,他们不再看好陈家了,就连陈家的各铺掌柜对荆妳也似乎并不太心服。
荆妳决定重振陈府。
她暗中拜访当地知府任大人,请他制定了新的法令禁止——□□幼女,意料之中的是,知府言辞躲闪,诸多推诿。荆妳心中了然,拿出丰厚的定金,知府才喜笑颜开。
风威阁因此大受打击,不得不关门停业。
但很快,风威阁不知从哪又找来十数名妙龄少女,都是风姿出众,天生丽质的佳人。风威阁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扳回一局。相对来看红馆仍然是苟延残喘。
荆妳让红馆的主事人甸夫人再买些姑娘,但是不许她强买强卖,因此新收上来的姑娘颜色好的并不多。红馆的生意也还是马马虎虎,再这样下去迟早关业。荆妳决定去风威阁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生意的。
风威阁处于红馆所在街道的另一边,这条街是煊渺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还有整个煊渺城最奢华的酒楼、最大的赌场,以及胭脂铺、首饰铺若干。整个煊渺城的公子贵女们最喜欢驻足这里。
车水马龙,华灯初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荆妳刚到风威阁门口就听到里面笙歌阵阵,娇笑连连。
荆妳大大方方的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就有两个绝色佳人拉着荆妳找了个风雅之地坐下。
荆妳仔细观察,发现这里的姑娘的确美艳端方,而且毫无强颜欢笑之态,都是你情我愿的佳人。美酒佳肴,风味独特。台上又有美女跳舞,舞姿不俗,却不像是新收的姑娘。
荆妳心中暗暗生疑,但是下一秒,她呆住了。
灯红酒绿之中,她看到了元别。
那个昔日脸红跟她表白的公子,此刻正侧对着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剔透的酒杯,旁边是两个格外美艳的娇娥。他一身萎靡气息,似乎有些享受这美人相伴、笙歌艳舞,又似乎无情无绪、遗世独立。
距离元别一桌之距的地方坐着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正在颔首和他低声交谈。荆妳心里砰砰跳,便找了个借口换到了他们身后的位置,一边和身边的美人把酒言欢,一边侧耳倾听。
只听中年男子对元别说话语气十分谄媚:“元公子,若不是您的大力支持,咱们风威阁哪有今日。当时说好了,收益您六我四,以后生意上的事,还需要您多多提携。我冯七跟定您了。”
“好说。”元别头也没抬,视线从手中酒杯挪到台上的歌舞,一瞬不瞬地发呆。身侧佳人伸出皓腕给他倒了一杯酒。
“元公子,小人有个疑问,您京城的缃缘楼开的好好的,如今您把那的好多姑娘都移到这煊渺城来,以您的家世和身份,在京城那种地方发多少财还不是随您的心意,您如何能看得上咱们这个小地方,还不辞劳苦地亲自来办?”
“你懂什么?”元别似有醉态。
“是,是,还请公子解惑。”
“我要得到红馆。”荆妳心中一个咯噔。
冯七笑得更加开心了,“有元公子给小人做后盾,别说红馆,他陈家的产业,将来还不都是我们的。”
荆妳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她已经全部明白。
原来是他,在幕后操纵。那么,为什么呢?就因为自己没有答应跟他走的报复吗?
荆妳酒过三巡,借着醉意准备离开。这时元别也喝多了,冯七对元别身边两个美娇娥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今天务必把他搞定。谁能怀上孩子元爷的孩子,就是我冯七的亲妹子。”两个娇娥连忙答应着,一左一右扶着元别,元别趔趔趄趄地已经站立不稳了。
荆妳一时心头火气,见元别被人扶起,便也假借喝多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阵头晕撞到云别胸口,将一堆浊物吐在了元别的衣襟上。
美人们急忙将荆妳拉开,又开始给元别擦涂秽物,一时间酸臭的味道在风威阁迅速扩散,四周人都纷纷躲去。
元别迷迷糊糊地被呕吐物熏得也扶着身边的人吐了起来,吐完睁开眼见眼前有一张模糊地少年的脸,那双眼里是愤怒、失望、决绝……
元别吐完清醒了一点,他晃了晃头,当他认出了眼前人是荆妳时,荆妳已经夺门而出。元别飞速挣脱身边扶着的众人,追了出去。
“阿妳,是你吗?”
荆妳便走边用袖子抹掉身上沾着的污秽之物,本想一走了之,但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元别见真是荆妳,疾步走近抱住她道:“阿妳,你回心转意了是不是?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我是不是在做梦?”荆妳心中愤恨,又兼被他轻薄,急怒之下用力地推开他还扇了他一个巴掌,跑了。
元别心中剧痛,却也更清醒了,只是身体不听使唤,想继续追却手脚无力。几个美人这时赶来,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将他架了回去。
元别昏睡了一夜一天,回念过去,如在梦中。
陈府和元府从前关系也是不错的,元别和陈爷曾经一起做过不少生意,关系一直很稳定。有一日属下来报说陈爷病了,元别想生意上的事耽搁不得,便来陈府拜访。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元别心血来潮,吃了饭就打算一个人步行到陈府。
陈府外有一个很大的湖,湖边种了一排柳树,初春时节,柳叶才刚刚发芽,元别便在树荫下缓缓而行,一边欣赏这清晨的湖光山色,一边感受着寒中带柔的春日和风。
快到陈府附近时,他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她们穿着普通的侍女服侍,手上拿着刚买好的东西,边走边轻声交谈。阳光从前方透过枝桠笼罩在右边的那个少女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投在自己身上,让他不知怎么竟移不开眼。她的侧脸轮廓柔美,乌发在阳光中熠熠闪光,春风将一缕馨香送到他的怀里,让他感到迷惑又彷徨。
这时她忽然回头瞧了他一眼,面色警惕地和身旁侍女转了一个弯进入了陈府。随即略微刺眼的阳光便马上照在自己的脸上,元别立在当地,心如雷击,他感觉到那张脸就像一道光一样,照在了自己的心上。
随后他赶紧让门卫通报进府,左顾右盼许久却再也没见过这个女郎。
拜访过后,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元府,用笔细细地勾画出了她的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阿妳。
他着人暗中调查这个女子的姓名、家世,才知道她出身红馆,名为阿妳。
她叫“阿妳”,他的心中微惊。
经过反复的纠结,睡梦中的沉沦,不顾别人的反对,他终于还是决定去追求阿妳,于是有了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陈爷病得反反复复,听说她很得陈爷看重,不仅随侍左右,还开始帮着陈爷注意生意上的事。
他借着要跟陈家谈生意的借口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阿妳。
她瘦了。
神情疲惫了很多,眼中满是担忧。
他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他很想把她带回家,好好的爱护她,保护她,宠爱她。
但是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难过。她是介意自己的出身么?我并不介意啊。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拒绝了我?
再后来,就是陈爷去世了。他没有去祭拜陈爷,但是他在夜色中偷偷潜入,看到了火光中背影柔弱的她。
她现在已经是陈家的新任家主了,她并不愿意放弃陈家,但陈家的家业被人吞并已成定局。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阿妳被其他人欺凌的模样,元别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她落在别人的手里,不如自己吞并红馆,这一切或许还有机会。
于是他和冯家联手,打算先尽快让红馆生意萧条,然后再借机买下陈府产业,再去接近她,俘获她的心。
可是当他看到风威阁内她看向自己难过的双眼时,他突然怀疑,自己这么做对么?
元别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床顶珠帐,喃喃道:“阿妳,这名字真美。你一定经历过很多。能给我一个机会么?”这时门开了,有个女声道:
“公子醒了,奴家给您准备了膳食,昨夜奴家伺候得您怎样?”
元别坐起身来,神色清冷,眼中寒光四射:“滚开。我从来没有碰过你。再敢欺骗于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美娇娥急忙应声退下。
他头痛欲裂,摇摇晃晃,也不想吃东西,就只身一人出了门。
他颤巍巍来到陈府门口,想见阿妳,但被门卫拒绝了。
元别心情十分低落,不知道昨晚是不是见到了阿妳。他一个人茫茫然在街上乱走,不经意间就到了红馆面前。今但日红馆一改往常冷清,门口有好多人挤着往里看,他暗暗奇怪,阿妳这么快就又想到办法了?
元别扶着门走了进去,红馆里挤满了眼冒金光的嫖客,众人都看着红色丝带装饰着的台上露出一种无比痴迷的表情,他抬头,看到高台上有一个蒙着红色面纱的红衣女子正在轻歌曼舞,她虽不暴露,但姿态撩人,让日月失色,令人魂失魄,她仿佛可以抓住月光,在这夜色华灯中更添一抹魅惑,也好像能够揉碎人心,在这神魂颠倒中更加几分折磨。
有一瞬,风吹起她的面纱,元别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抽搐,这是阿妳啊。
他心心念念的阿妳,那个素白衣裙、朴素木簪的阿妳,已经穿上了一身红纱,插上了堕珥遗簪。是她把自己当作保护陈家的筹码。
台下的众人同他一样痴迷,良久才有人悄声道:
“这是红馆的新主人,人称阿妳姑娘,没想到倾城若此,怪不得陈老会将家业交给她了。”
“那是,不过这女子要是能睡上一夜,必定不枉此生。”说着□□起来。
元别张了张口,唤道:“阿妳。”声音很轻。
她的舞姿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跳着。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没有过去,还是一天不进饮食的关系,头晕目眩的他低声呢喃着:“阿妳,你竟然这么狠,让我这么痛。我做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这样吗?”他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听到了自己晕倒的声音。
阿妳没有停,众人也没人留意他。许久过后,红馆中的伙计们发现了他,商量要将他送去医馆。当伙计们将他七手八脚地送出门时,繁姿曲向终。
经此一役,红馆中的阿妳红透煊渺城。
民间传说,煊渺城的红馆,里面有个绝世美人,尤其擅舞,但每月只登台一到二次,只有有缘人才能见之。再兼阿妳姑娘只跳舞,不接客,这更让城中的男人们为之沸腾,女人们骂其妖祸。而红馆从此每夜都人满为患,荆妳也渐渐收回了陈爷原本失去的产业,正式在煊渺城站稳脚跟。
同时也由于她的倾世之容,让冯赵两家家主如坐针毡,他们吞并陈家之心更起,也更因此引起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和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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