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暗室并不大,统共也只有六排木架,暗室的机关只有历代大理寺的掌权者知道,所以他找上了李国忠,他倒是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进来,就是相对动静大了些,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不想这么早就打草惊蛇的。
他的直觉,他外祖的案子与淮王府一案定脱不开干系,只是这些年他搜集的信息无法支撑整个事件,而当年案件的参与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所以他来找当年的卷宗,他得找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顾辞敛了敛心神,这间暗室的卷宗多是大理寺这些年积攒的悬案和密辛,若是按时间排列……顾辞走到最后一排书架,小动作的翻找起来,忽然他动作一顿,第二层的木架边挂了个牌:昭宁五年至十年。
只有一个卷宗大大咧咧放在上面,其他卷宗不见踪迹,想来也知道是谁做的。
李国忠果然还是有事瞒着,顾辞也不犹豫的拿了起来,随着案卷的打开,尘封许久的秘闻重见天日。
昭宁七年,他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比往常来的早,年幼的他刚结束了晏都的学习,回家接着做他的小霸王,也比往常更盼望过年外祖父的到来,因为外祖父答应他会送给他一个特别的除夕礼物,只是这一年,他并没有如愿等到。
再见已是八个多月后,他跪着,而他的外祖父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名字。
昭宁七年的最后一天,一封密奏打破了看似平静的朝堂,奏折之上,罗列了苏定邦数十条罪名,最后一条,宛如一根刺,精准的埋进了昭宁帝的心里。
——豢养私兵,与亲王来往密切,有谋反之兆。
那天,自丞相府驶出的马车被昭宁帝的禁卫军拦了下来。
他的外祖父,终是没能赴约,他与皇上密谈了半日有余。
次日朝上,昭宁帝把那封密奏公布,当堂审批,凡有异议者,皆重罚,一时间坊间传闻千变万化。
随着传闻现世的,还有一则皇室秘闻——那天子之位本不是先皇的,至于究竟是谁,坊间猜测颇多,有说是西宁王顾止年的,因为西宁王自获封一直没有离开京城,还有说是靖王顾崇的,还有说是早就离京的淮王。
流言传得很快,甚至有理有据,如那另一份诏书。
——到这里,与他查到的并无二致,诏书本就是杜撰出来的,只是说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真实性。
昭宁帝勃然大怒,严令禁止散播谣言,并且抓了一批人以儆效尤,但他到底是身居高位,想必也是存疑的。
然而传闻还是愈演愈烈,竟然有那胆大之人打听起了那另一份诏书的下落,一番推测,时任三朝丞相的苏定邦一下子被推在了风口浪尖。
最终苏定邦以年迈无心理政为由,辞了官,起初昭宁帝是反对的,然而在苏定邦的再三请求下他还是同意了。
辞官后没多久,苏定邦原本硬朗的身体突然垮了,多次寻医无果,终是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苏定邦逝世,一则又一则所谓的谋反凭证被尽数呈递至皇帝处。
以往每年外祖父贺寿,他和姐姐都会被苏祁接到苏家小住几日,还有他在国子监读书,连同这都被算上了证据,可谓之荒唐。
苏祁在整理苏定邦遗物时,发现了一把剑,那把剑是苏定邦为顾辞寻的,他八岁那年的除夕礼物,然而还未等苏祁把剑给他,便被突然前来搜查的官兵扣下了,剑鞘上有形似龙纹的雕刻,文武百官以此做大文章,这份铁证也成了压垮苏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辞苦笑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令苏家根基尽数毁于一旦的,竟然是他外祖父没能送到他手中的礼物——龙吟剑。
竟然是因为他。
彼时他尚且年幼,一心想要学武,立志以后要像爹一样带兵打仗,外祖父当时摸着他的头,笑眯了眼睛,说要为未来的大将军寻一把好剑。
就是这把剑,彻底将他的祖父钉死在了谋反的那面旗上。
案宗并没有后续记载,是不是李国忠做的手脚也不重要了,顾辞的面上凝重了些许,他有一事一直梗在心里:更久之前,淮王殿下,他的父王,最初是因为什么离开晏都,在苏家谋反案发生之后回京又做了什么,才让这板上钉钉足以诛九族的案子成了这晏都不可提及的悬案?
顾辞掐算了一下时间,又细找了一下周边的卷宗,可惜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忽然想起什么,他来到了倒数第三排书架。
淮王是昭平帝的第三子,皇后所出,昭平十三年生,按周蒙所说,他爹离开晏都时他姐姐都未出生,那么他应该找的卷宗范围是在昭乾二年以前。
先帝在位仅仅十年,这期间的隐秘卷宗竟然比昭平帝在位的三十年还要多,两代卷宗足足有两排书架,顾辞头大了一瞬,照这架势,他这次肯定是看不完的,看来还是得用点非正常手段。
顾辞在心里默默的对杨絮和李国忠说了句抱歉,然后整理好衣服,顶着比平日更冷的脸,走出了密室,看着门外等着的那张年迈的脸,顾辞沉声道:“李大人辛苦,多谢。”
那人正是李国忠。
李国忠躬身道:“殿下不必客气。”
顾辞颔首,告别李国忠,转身离开,从库房出来时杨絮正和一个衙役谈着什么,那衙役见着他,行了一礼,然后三两句结束了和杨絮的交谈,离开了院子。
杨絮见他面色微冷,有些忐忑,问道:“殿下可是找见卷宗了?发生什么事了?”
顾辞摇了摇头,冷着脸说:“倒不是什么大事,府上家仆想要预支工钱,说什么家里人犯了案子需要打点,本王本来打算看看犯的是什么案子,能帮则帮,结果是个假的,胆子真够大的,骗钱都骗到本王头上了。”
嚯……杨絮心里嘀咕,胆子是挺大的,活阎王都敢骗。
顾辞正儿八经的谢过杨絮,回了王府,宁夜在门口候着,跟着他进了书房。
“殿下,医谷那边传来的信,神医的那几位徒弟正着手重建府宅,陆姑娘在谷外镇上的铺子也开了。”见顾辞没有开口,宁夜又问,“殿下,需不需要派点人手过去帮忙?”
顾辞摇了摇头,道:“不必,太招摇了。”
“是。”
顾辞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思索片刻接着吩咐道:“你明日启程回趟燕州,想办法弄清楚十四年前我爹回京前后都接触过什么人,查一下同年江湖各大世家的动态,不必深入,重点查波动较大的,然后在燕州等我。”
“是。”
“还有,大理寺暗室我摸了一下,有些卷宗需要看一看,机关锁是个麻烦,一会儿我画张图,送去给苏溟,让他研究研究,准备好让他带人去一趟,每月十五大理寺会检查一次暗室,动静别太大。”
“明白。”
交代完这些事,顾辞揉了揉眉心,摆手让宁夜下去,脑中这一放空,他便想到了陆清绾,其实有点想见她,不过……算了。
偏头看着架在一旁的剑,九渊,是他爹的佩剑,剑穗是一枚铜板和一块环状玉坠编织而成的,那枚铜板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他从陆清绾那儿留下的,买酒剩的那枚。
不知过了多久,顾辞突然坐直了身子,铺纸研墨,写了些什么,待墨迹干了后一丝不苟地叠好,随后叫来院中值守的宁权,交代道:
“送去宋家。”
“现在吗?”宁权愣了愣,大晚上的,什么事这么急?
“对。”
见顾辞肯定,宁权也不敢耽搁,揣好信立刻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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