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定”之刑中获救,王二十七女手刃亲姐的罪便不了了之。除了疯子王姬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外另一种因畏惧而起的崇拜也在朝野间慢慢滋生。
战胜了死亡与命运的人——她会是姜氏另一名中兴之王吗?
然而任外面吵翻了天,事件的主角却一直死宅在自己王姬府里,丝毫没趁机发展声势,还美名其曰——禁足自省。
其实姜无极是寒气入体病倒了。君宁略有愧疚,不情不愿地照顾了她几天,发现这货竟敢趁她不注意把汤药偷偷倒掉。怪不得壮得像头熊似的女人会因风寒赖在床上数天不见好。
没有废话,君宁把药碗往案台上一搁,眼皮都没抬一下的转身出门。还撅着屁股流鼻涕的姜无极知道事情暴露,连忙蹬了被子追出门。
“师资,少拙……嗳!”
等在门口的纯阳姬滚圆依旧,她丢给穿着个抱腹就跑出来的女人一个鄙夷的目光,大模大样占据君宁身后的位置。
“少拙,咳咳,你别生气……”
姜无极瞪了幸灾乐祸的纯阳姬一眼,觉得尴尬又丢人。她可不是习惯追在屁股后面赔礼道歉的女人,哄人的技术更是负无限值。何况这女人并不是个稀罕人哄的主。
“少拙,你……是不是要回北樊了?”
犹豫再三,她还是将心里的忧虑说出来。前面步履飞快的女子似乎缓了缓,轻轻应了声。
“嗯。”
——果然。
毕竟在这你死我活,阴谋百出的尧王家生存这么久,姜无极并不是毫无政治嗅觉。从北樊边疆第一场胜战开始,她就隐隐感觉不妙。
少拙当年自愿来南尧为质并定下盟约,是因为樊国需要休养生息。南尧虽为伏虎,但总比到处咬人的饿狼强。如今这把经过内乱饥荒血海政斗千锤百炼的黑铁之刃终于铸成,在它身边张牙舞爪的凶兽,无论狼虎,都将成为争夺天下的竞争者。
是折了刃,还是所向披靡,总之,都要斗上一场。
如此,北樊太女留在注定反目为仇的南尧越久就越危险,而且也没有必要。她注定要走,越快越好。
将要搅动天下的女人怎可能一辈子作为质女,在王姬府里默默蹉跎下去呢?
然而……
“少拙,若我当时在大殿上应承了母王,那……你待如何?”
女人的声音既平静又压抑。平静?压抑?这不是姜无极。但又的的确确是她。
我待如何啊……
“大概也会申请‘人定’吧。”君宁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没有太多温度。她说得清楚明白,似乎不介意以这种近乎冷漠的方式阐述真实。
“然后,你依然会得救。接着,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归国了……不是吗?”
被处以“人定”还能逃生的异国太女,尧国无法再留她。这似乎是归国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或许,不过这并不是必须的。”停住脚,君宁回头,看向神情又隐隐变得暴躁的女子。“前几日的事情是偶然,如今只不过回到原本的计划中罢了,胡满姬,你无须在意。”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一切,不过是拖了你的后腿而已。”
“为何这般想?”樊国太女如同看着不成器的徒弟的师长般皱起眉。“胡满姬,你并不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女人。”
“不要叫我胡满姬!”
“好吧,姜无极,无极。”
女子似乎很难产生火气,她的容忍度极大,但有时又会毫不留情的踢自己屁股。姜无极觉得,自己从没真正看清过这个人。
“我注定是要离开的。不过在离开前,这个度过了五年光阴的地方还有什么是值得追忆的。”穿着北国深衣的女子,负着手抬起头,轻轻笑起来。她的双眼水雾弥漫,却似乎带着阳光般的和暖。“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是很好吗?
即使需要用更麻烦,更危险的方法达到目的,如果能留下值得追忆的地方,这样,就很好了吗?
——这样,就很好吧。
女子的话似乎带着神奇的法力,姜无极呆呆站了一会,低下头,笑起来。
“一个有家可归的女子,是不该在外盘桓太久的。”身处终日喧嚣的南国庭院,她似乎与这热烈得几乎将自己都燃尽的国度融为一体。“既然事不宜迟,那便应早作准备。少拙,你该回家了。”
点点头,向来内敛自持的太女露出倦鸟归巢般幸福的表情。
“此乃,夙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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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
“主上!”
“主上!!!”
君宁从噩梦中惊醒。
二十七王姬府仍然像只沉眠中的巨兽盘踞于昌城一角,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才转头看向纱帐外一脸担心的影卫。
“荒玉,你怎么又在这里值夜?不是叫你去睡吗?”
刚刚自任务中归来的男子脸上还有倦容,他没戴面具,俊秀苍白的面孔沐浴在晦暗的月光下。
“您又做噩梦了,主上。”
这噩梦从他当影卫开始,没有一天不拜访他的主上。除了守在她身边叫醒她,他竟毫无办法。
这让荒玉从心底感到自责无措。
“没什么,别担心。”看看黑漆漆的窗外,君宁温和地看向男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三刻。”
“该起了,今天还要去见兄长。”从床上爬起身,脚刚触到地面就被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托住。
“属下为您穿履。”
鹿皮翘头履绣着古拙的花纹,看着它被套在自己脚上,君宁忍不住摸了摸男人的头。
“其实你不需这样的。此等琐事我一人便可。”
男人发丝微凉,他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这些年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能在她睡着时守在身边的也只有他与辟光了。
人道是太女讲究规矩从不与良俪侍宠共寝,但个中缘由,又有谁说得清呢。
打理过服饰她走出寝室。出了屋子,整个后院也只有一盏灯还在亮着。见到君宁皱着眉往那个方向看,荒玉适时地解释道:
“是侍宠阿优的房间。”
点点头,君宁脚步没停继续往前院书房走。
“主上,自从侍宠若木进府后,这间房子的灯就经常彻夜亮着。”
荒玉难得在没有提问时开口,君宁又看了眼那个亮着孤灯的院落。
“这五年来,他可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并无,主上。”
沉默半晌,君宁带着点奇异的微笑看向荒玉。“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块木头。”
“???”
你这样明显的示意,难道就从不知嫉妒心,和独占欲的感觉吗。
……呵,一个太女说什么嫉妒心独占欲,未免也太过矫情。
“我知道了,他毕竟跟了我许久,总不会一直叫他蹉跎下去的。”
深躬一礼,荒玉随后就不再说话。
影首的角色更类似于内府大监。因为无法生育而且性格清冷寡情,他们大多能公正公平地对待每一位君侍,并且在必要时为主上提供建言。有些王族喜欢他们的识大体,有些又觉得他们只是完成职责,从没将主上当成女人或妻主深爱。别的影卫她不知,但至少荒玉,她愿意尊重他作为影首的职责,并且同样信任他作为伴侣对于彼此关系的纯粹忠诚。
所谓深爱,深爱又到底是什么呢?难道谁又能为爱定义出明确的形式吗?身在这个位置,要求诗赋中轰轰烈烈非你莫属的爱,实在太不现实,她自己首先就失了那样的资格。能得到一份纯粹忠诚的感情,无论它最初是因何被维系起来,她都怀着一个感激的心。
“大概近两天我们就要动身了。尧王那边的举动很不寻常,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顿了顿,君宁又道:“内眷们等下就让辟光送走吧,他们在内府活动,消失几日别人也不会注意到。诸臣卿我已吩咐她们备好行装,待我将阿兄接出来,就立刻动身。”
点点头,荒玉沉默一会又道:“恕属下直言,王长子恐怕未必愿与主上归国。要不要为此做些其他打算?”
这种事很难与普通臣属商量,君宁赞赏的点点头。“甚善,今日我先探探兄长口风,希望这些年他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想起那位将北樊作为自己唯一支撑的男子,这种可能性怕是微乎其微。
“你且先准备着,即使尧国西贵君消失也无从查起的手段,还有令人长时间昏睡却不伤本元的……至于其他,且待我今日见过兄长再作打算。”
沉默俯首,荒玉并未追问具体细节,君宁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位影首,是值得托付此等信任的。
好像还是没好……继续敲管理员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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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夙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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