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错综事

似乎已经猜到了男人的想法,又似乎无论他的想法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君宁只是站在那里,异常平静地说着,听着。

没错,不管他想怎样,她都该听他一个愿望,这是他应得的。

是他应得的。

以生命、尊严为赌注,以他们兄妹缘分为代价也要达成的愿望。他的兄长在见到她之前,就已经做出这种觉悟了吧。

“我会为我的不忠和不贞偿债,但是,阿拙,你可不可以带这个孩子走,带他回到樊国,回到他父亲的国家,他父族的国家。他有海客血统,如果没有王的庇护一生都只能像老鼠般藏于黑暗,没有人会喜欢他,没有人会对他笑,若是这样悲惨的遭人唾弃的人生……我还不如在没出生时就打掉他!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的软弱和自私我没有。阿拙,这不是你的罪,不该你来承担,可我却只能求你了。阿拙,你会成为北樊的王,北樊说一不二的王,你可以让这个孩子在你的羽翼下安度余生,即使一无所有,也能享受身为一个‘人’的幸福吗?”

“他是我的王甥,我自会将他养于膝下。待他长大我会为他选一门好亲事,让他作为王子出嫁。”君宁爱怜地用下巴蹭了蹭小儿柔软的发顶。“若阿兄希望以您的名字传嗣,那我也可以……”

“不……他是不可能下嫁,也不配成为‘王子’的。”

把孩子接过去,小儿勾着君宁脖子,很不情愿。滕御籍拍了拍他的小手,他才扁着嘴,有些委屈地松开,一双猫似的大眼迷蒙地看看滕御籍,又看看君宁,接着又朝君宁伸出手。

“他已经快五岁了,却几乎不会说话。并不是像你一样晚慧,而是真的……真的……”攥住男孩伸出的小手,男孩抖了抖,显然有些怕他,只好又把手收回来。“大监她,她毕竟服过绝育的药物。虽然海客和大景人多少有些不同,没有让她真正绝育,但这孩子却也没有正常孩童的聪敏。我想终其一生他大概也就这样了,若只是个寻常人倒也没什么,可他生来异瞳,若作为王子、王族出嫁,必然为人正君,这样的正君,又有哪个家族肯要,他又怎能担得起一个家呢?”

“阿兄……”君宁抬起眼睑,深深看入男人眼中。“那您待令我如何?”

嘴唇动了动,滕御籍静默半晌,最终只露出一个苦笑。

“让他活下来就好,阿拙,不要那么多无谓的名分,只要让他平安快乐地活下来就好。但若有一天认为他误了你的国,污了你的名,那么你就杀了他吧。那必定是因为北樊,因为有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价值。”

她怎能容许自己的侄甥像隐形人一般活着,又怎能容许自己的国,需要靠一小儿的命才能维持尊严!

或许,她兄长的原意本非如此,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阿兄……”叹了口气,君宁看着那个懵懵懂懂玩着他父亲头发的孩子。“他是您的孩子,无论是贤是愚,是美是丑,宁都会护他周全。若您曾为北樊牺牲了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北樊会为您守护。这样,兄长,您有没有安心一点?”

“嗯。”抱着像失去灵魂的容器般玉雪可爱却呆傻的独子,滕御籍低下头,露出一个寂寞而满足微笑。“已然……别无所求了。”

“离开昌城大约就在这两天,阿兄您……”

滕御籍悚然一惊,君宁更是猛地站起身。

“真是计划及不上变化……”听着密室外隐隐传来的走水声,君宁抱起小儿,和滕御籍出了密室。水榭外一片火光,甚至不止水榭,整个行宫都燃烧起来。

战胜命运与死亡之人,任何人都不能将死亡强加给她。

在行宫外姜无极与君宁几乎寸步不离,尧王找不到机会动手,只好在王女不能出入的君侍行宫纵火行凶。

将被单浸湿,君宁给滕御籍披上,又弄了床披在自己和小儿头上。小儿被君宁用绳子困在后背,似乎完全不被外面的喧嚣惊叫所扰,一沾君宁后背就又呼呼大睡过去。

不得不说,这也是种福分。

打开大门,外面熊熊大火扑面而来。这座水榭与火着实有缘,五年前君侍争宠纵火,此次,竟是尧王亲自纵火。

“——大监!大监您不能进去!”

到处都是浓烟,两人正迂回着寻找落脚之处,便瞧见一个人影冒着烈火冲进来。她身上也裹了层浸湿的被褥但还是烧成了个火人。冲进水榭,她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丢开几乎被烧穿的被子。虽然浑身狼狈,但那红发碧眼的相貌,不正是南尧甚至大景独一无二的海客大监吗?!

“大……监?”滕御籍迟疑地,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人前总是比贵族还要冷淡自矜的女子竟红着眼睛,几乎崩溃地冲到他面前。

“你没事……”她一把拥住滕御籍,将头埋到他颈窝,连声音都在颤抖。“感谢上天,御籍,你没事……御籍,御籍,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大监……”滕御籍长年冷然的脸现出一丝无措,他抬起手,小心地,慢慢地拍了拍她的背。“缇兰,我很好。你怎么会……”

“我绝不能像上次你生产那般,傻子似的看着你生死徘徊却毫无作为。御籍,尧王要杀你,要杀了你们。”她抬起头看了眼君宁。“你们是想从湖中溺渡过去吧?湖中早就布置了善水的杀手,只要你们一入水,绝对必死无疑。”

“见到行宫火光,我的影卫也该赶来了。”水榭三面环水,唯一供出入的长廊外人影憧憧。“不过这里被围得太紧,又地处湖中毫无遮掩,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恐怕不易。”

“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而来?”大监挑起眉,君宁竟从这三十许,素来背景板一样站在尧王身后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少女似的桀骜。“这座行宫可是我看着主上建起来的,有些密道别说尧王,就是住了近十年的御籍都不知晓。”

大监说着,笑眯眯地看向滕御籍,翠绿的眸子水光潋滟,满脸写着求夸奖,求鼓励。滕御籍略尴尬地瞪了大监一眼。

“大监敏慧,还请大监为吾二人引路。”

抬起手,君宁做了个贵族风十足的请的动作。看看年龄刚满双十的幼妹,再看看仍用一双猫眼不依不饶勾引他的某大监,滕御籍觉得自己选女人的眼光大概真的十分有问题。

“太女这边请。”面对君宁,大监缇兰恢复平常的风度,不过当转头看向滕御籍时,一双猫似的眼睛又吊起来。

君宁:“……”

滕御籍:“……”

——这货分裂了吧!

三人各怀心事地进了密道。密道很长,毕竟横跨整个行宫,走了近两刻钟也完全没有到尽头的意思。气氛有些压抑,滕御籍更浑身不自在,连临盆都走得四平八稳的步伐也凌乱了。

想了想,君宁打开一个话题。

“方才大监说这座行宫是您主上所建,不知宁可否询问令主名讳?”

大监有些犹豫,但看了看也望着她的滕御籍,还是答道:“吾主早已过世。但说起名讳,或许太女也曾听过。”

“还请大监告知,宁愿侧耳以闻。”

“吾主姓连名傲,曾为——四名姬之首。”

连——傲?

久远的记忆伴着乞巧节热闹的歌声,还是小丫头的滕织摇头晃脑,与南尧大监重合,将二十几年前流行世间的歌谣句句唱来。

“——北地明泉波静柔,南天青枭栖桓楼。长舒一首至尊曲,不及连傲笑风流。”

“……不及连傲笑风流。”大监缇兰喃喃自语,“吾主连傲,虽生为士卿,却是连王姬后族都比不得的女子。或许因为她实在太好,所以遭了凡人妒,恶人窥,上天终于看不过,才早早将她接回去了吧。”

“连夫人生平传世不多,母王也从不说起。宁还是初次听认识她的人提及这位先代名士。”

“呵,可不是。那些人负她如斯,又怎还有脸再提起她?”大监嘲讽地嗤笑了声。“一个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一个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王,这世上论名论利都被她二人占着,又有谁会为了个已死去的士族女,和这世上的名分刀兵过不去?”

似乎不小心听见了个惊天八卦,按大监所指难道说——

“……论尊贵,当属卞都天子后虞长舒,论权势,除尧王姜桓再不作他想。你是说连夫人是因她二人……”

“虽为主因,但若没有当年亭国太女的嫉恨,没有其家族的卖女求荣,甚至没有一众权贵王族的默许,这惊才绝艳的女子又怎会在最好的年华黯然隐退,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凋零,甚至连死后,一个供人追忆的墓碑都没有。”

“我记得按照现在的记载,连夫人是在昭禾王二十二年归隐,至于何时过世……就连世间都没个准确说法。”

“按你们北樊历,夫人过世,是昭禾王二十六年,静王登基的前一年。”大监冷淡地接口道:“我曾是主上书童,主上在我穷途末路时收养了我,供我衣食,诲我人理,比起生身父母,主上对我恩情更深千百倍。我本想服侍她一生,然而主从缘分也不过到她归隐前为止。再之后,我也不过是从那个女人身边,慢慢听闻罢了。”

“是指尧王吗?”略作思考,君宁不确定地看向女人的背影。“这些年你服侍尧王,该不会只是想……”

“呵,那个疯子女人……关于主上的任何消息,只要在她身边定是第一个知道。当年她因那等龌龊心思设计毁了主上仕途,然而主上就算归隐,也没遂了她的心愿。可那哪里是归隐,归隐又怎能逃得过一国之王的纠缠,再加上主上鬣狗般贪得无厌的家族……她成了一个男人的女侍,他的妾。除了名分,这或许勉强是段好姻缘,如果对方不是大景天子的话。”

收藏满80啦,今天晚上7:30加更

让上一辈大大们刷一下存在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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